珍貴的戰(zhàn)地記錄
——魏巍與《誰是最可愛的人》

● 付順利

《誰是最可愛的人》是著名作家魏巍采寫的一篇報導中國人民志愿軍的優(yōu)秀通訊。文章主要寫的是1950 年至1951 年抗美援朝戰(zhàn)爭最艱苦階段，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士英勇反擊美國侵略軍的英雄事跡，通過3 個真實而又典型的故事，熱情歌頌具有愛國主義、國際主義和革命英雄主義精神的志愿軍戰(zhàn)士的英雄氣概和崇高品德，贊譽他們是“最可愛的人”。該文發(fā)表后，在廣大人民心中激起強烈的共鳴。后來，該文長期被中學語文課本所錄用，影響了一代又一代學生的思想，“最可愛的人”由此成為志愿軍戰(zhàn)士最響亮的稱號。但是在2001 年后，這篇課文被刪除，直到2021 年才重新編入新版語文教材之中。這篇文章的回歸是對革命先烈最好的慰藉，也是對他們的崇敬與緬懷，同時也是對魏巍先生的懷念。

一

魏巍（1920—2008），原名魏鴻杰，筆名紅楊樹，河南鄭州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當代詩人、散文家、小說家。1942 年創(chuàng)作的長詩《黎明的風景》因成功地表現(xiàn)了抗日斗爭的生活而獲晉察冀邊區(qū)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頒發(fā)的“魯迅文藝獎金”；1951 年4 月11 日在《人民日報》上刊發(fā)《誰是最可愛的人》，在全國引起了廣泛影響；1952 年與白艾共同創(chuàng)作出版中篇小說《長空怒風》；1956 年與錢小惠合作創(chuàng)作了電影小說《紅色的風暴》；1978年，創(chuàng)作完成抗美援朝題材長篇小說《東方》，于1981 年獲首屆“茅盾文學獎”。 2008年8 月24 日，魏巍因病于北京逝世，享年88歲。

1920 年3 月6 日，魏巍出生于河南鄭州一個城市貧民家庭。他少年入平民小學，后就讀于鄉(xiāng)村簡易師范，15 歲時父母雙亡，靠謄寫為生。1937 年12 月，17 歲的魏巍從鄭州只身赴山西趙城縣八路軍一一五師軍政干部學校，參加八路軍。該校后來并入八路軍總部隨營學校。1938 年，隨營學校并入延安抗日軍政大學（簡稱抗大），魏巍為第三期學員，同年4 月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魏巍從抗大畢業(yè)后，被分配到晉察冀敵后抗日根據(jù)地，抗日戰(zhàn)爭時期、解放戰(zhàn)爭時期，始終在戰(zhàn)斗部隊任職。他在戰(zhàn)火中成長，在戰(zhàn)斗中進步，在與一線官兵的朝夕相處中結(jié)下了濃濃的戰(zhàn)友情，這為他后來寫成《誰是最可愛的人》奠定了思想基礎和生活基礎。

1950 年5 月，魏巍調(diào)到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任學校教育科副科長、創(chuàng)作室副主任，從此離開作戰(zhàn)部隊，走上專業(yè)作家和文藝戰(zhàn)線的崗位。1950 年6 月，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10 月，美帝國主義糾集聯(lián)合國部隊，直撲我鴨綠江邊。美帝國主義不顧中國政府的一再警告，把戰(zhàn)火燒到我國邊境，嚴重地威脅我國安全，中共中央根據(jù)朝鮮黨和政府的請求以及保衛(wèi)祖國安全的需要，作出了派兵參加抗美援朝的戰(zhàn)略決策。10 月，中國人民志愿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同朝鮮人民與軍隊并肩作戰(zhàn)。

12 月，作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總政治部派往前線的部隊文化工作者，魏巍趕赴朝鮮前線，他的任務是了解美軍戰(zhàn)俘的思想情況，以便開展對敵政治斗爭。在戰(zhàn)俘營中，魏巍接觸了許多美軍官兵，不少人是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老兵，盡管經(jīng)歷過殘酷的戰(zhàn)火考驗，但讓他們深受震撼的是遇到了世界上最難對付、最不怕死的軍隊——中國人民志愿軍。勇敢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憑著一顆赤誠的愛國心，憑著勇敢頑強的精神，與武器裝備、軍事實力遠遠高于自己的軍隊作戰(zhàn)，他們用鮮血把猖狂一時的“鐵老虎”打成了“紙老虎”。魏巍完成調(diào)查任務后，寫了一份詳盡的調(diào)查報告，這時他本可以就此回國，但他沒有回，因為在朝鮮前線，他耳聞目睹了中國人民志愿軍感天動地的英雄事跡，他向總政治部請求留下來進行戰(zhàn)地采訪。

之后，魏巍在前沿陣地采訪了3個月，親身感受了敵人炮火的狂轟濫炸，親眼看見了志愿軍戰(zhàn)士作戰(zhàn)的無畏，踏過被炮彈深翻過的陣地，手握被鮮血浸透的泥土，在前線深入采訪的所見所聞令他終生難忘。

為了采訪到第一線的戰(zhàn)士，獲取第一手的素材，魏巍來到中國人民志愿軍第三十八軍一一二師三三五團一營三連的陣地。當時這個連剛打完松骨峰戰(zhàn)役，整個連只剩下7名戰(zhàn)士還活著，且其中6 人已經(jīng)受重傷躺在醫(yī)院，只剩下1 個通訊員。魏巍立即展開采訪，他找到一營營長王宿啟，因為正是一營在最后關(guān)頭緊急趕到，接管了三連的陣地，才救下了那最后的7名戰(zhàn)士。

魏巍記錄下王宿啟含淚訴說的慘烈的戰(zhàn)斗過程，之后在整理采訪資料時，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靜，將采訪所得匯聚成那一段段感人肺腑的文字：

在朝鮮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東西感動著；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縱奔流著。它使我想把一切東西都告訴給我祖國的朋友們。但我最急于告訴你們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經(jīng)歷，這就是，我越來越深刻地感覺到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

誰是我們最可愛的人呢？我們的部隊、我們的戰(zhàn)士，我感到他們是最可愛的人。

也許有的人在心里隱隱約約地說：你說的就是那些“兵”嗎？他們看來是很平凡、很簡單的哩。既看不出他們有什么高明的知識，又看不出他們有什么豐盛細致的感情。可是，我要說，這是由于你跟我們的戰(zhàn)士接觸太少，因此，你沒有能夠了解到：他們的品質(zhì)是那樣的純潔和高尚，他們的意志是那樣的堅韌和剛強，他們的氣質(zhì)是那樣的淳樸和謙遜，他們的胸懷是那樣的美麗和寬廣！……

還是在二次戰(zhàn)役的時候，有一支志愿軍的部隊向敵后猛插，去切斷軍隅里敵人的逃路。當他們趕到書堂站時，逃敵也恰恰趕到那里，眼看就要從汽車路上開過去。這支部隊的先頭連（三連）就匆匆占領了汽車路邊一個很低的光光的小山崗，阻住敵人，一場壯烈的搏斗就開始了。敵人為了逃命，用三十二架飛機，十多輛坦克和集團沖鋒向這個連的陣地洶涌卷來。整個山頂都被打翻了。汽油彈的火焰把這個陣地燒紅了。但勇士們在這煙與火的山崗上，高喊著口號，一次又一次把敵人打死在陣地前面。敵人的死尸像谷子似地在山前堆滿了，血也把這山崗流紅了。可是敵人還是要拼死爭奪，好使自己的主力不致覆滅。這激戰(zhàn)整整持續(xù)了八個小時，最后，勇士們的子彈打光了。蜂擁上來的敵人，占領了山頭，把他們壓到山腳。飛機擲下的汽油彈，把他們的身上燒著了火。這時候，勇士們是仍然不會后退的呀，他們把槍一摔，身上、帽子上冒著嗚嗚的火苗向敵人撲去，把敵人抱住，讓身上的火，把要占領陣地的敵人燒死。

……據(jù)這個營的營長告訴我，戰(zhàn)后，這個連的陣地上，槍支完全摔碎了，機槍零件扔得滿山都是。烈士們的尸體，做著各種各樣的姿勢，有抱住敵人腰的，有抱住敵人頭的，有卡住敵人脖子，把敵人捺倒在地上的，和敵人倒在一起，燒在一起……另有一個戰(zhàn)士，他的嘴里還銜著敵人的半塊耳朵。在掩埋烈士們遺體的時候，由于他們兩手扣著，把敵人抱得那樣緊，分都分不開，以致把有的手指都折斷了……這個連雖然傷亡很大，但他們卻打死了三百多敵人，特別是，使我們部隊的主力趕上，聚殲了敵人。

這就是朝鮮戰(zhàn)場上一次最壯烈的戰(zhàn)斗——松骨峰戰(zhàn)斗，或者叫書堂站戰(zhàn)斗。假若需要立紀念碑的話，讓我把帶火撲敵及用刺刀和敵拼死在一起的烈士們的名字記下吧。

他們的名字是：王金傳、邢玉堂、胡傳九、井玉琢、王文英、熊官全、王金侯、趙錫杰、隋金山、李玉安、丁振岱、張貴生、崔玉亮、李樹國。還有一個戰(zhàn)士已經(jīng)不可能知道他的名字了。讓我們的烈士們千載萬世永垂不朽吧！

這個營的營長向我敘說了以上的情形，他的聲音是緩慢的，他的感情是沉重的。他說他在陣地上掩埋烈士的時候，掉了眼淚。但他接著說：“你不要以為我是為他們而傷心，我是為他們而驕傲！我感覺我們的戰(zhàn)士太偉大了，太可愛了，我不能不被他們感動得掉下淚來。”……

二

魏巍從朝鮮回來已是1951 年的2 月，此時他調(diào)任《解放軍文藝》副主編，志愿軍將士那不怕死的英雄氣概強烈地震撼著他，他急切地想讓祖國人民了解自己的兒女是怎樣的英勇，是怎樣的頑強。“我們眼前這平平常常的一切，都是他們鮮血的代價”，這絕不是一句空話，魏巍說，《誰是最可愛的人》這個題目不是硬想出來的，而是在朝鮮戰(zhàn)場上從激動的心里跳出來的。

在朝鮮時，魏巍曾寫了一篇《自豪吧，祖國》的通訊，寫了20 多個他認為最生動的例子，帶回來給同志看了，感到不好，就沒有拿出來發(fā)表。因為例子堆得太多，就好像記賬，哪一個也說得不清楚、不充分。魏巍寫《誰是最可愛的人》時，就只選擇5 個例子，在寫完后又刪掉2 個，最后只選取3 個事例。

魏巍能寫出《誰是最可愛的人》，最基本的原因，是因為志愿軍戰(zhàn)士的英雄氣魄、英雄事跡是這樣的偉大、這樣的感人，這一切把他完全感動了。《誰是最可愛的人》這個主題是很久以來就在他腦子里翻騰著的。他在部隊的時間比較長，對戰(zhàn)士有這樣一種感情——覺得我們的戰(zhàn)士是最可愛的人，每當和他們坐在一起，他就覺得滿心的高興。

魏巍原本喜愛寫詩，雖然在抗戰(zhàn)期間寫過一些通訊，但他對通訊并不是那么看重。從朝鮮回來之后，魏巍最初想先寫點別的，但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對他說：這樣偉大的斗爭和偉大的戰(zhàn)士必須要很快寫出來啊，如果慢慢在那兒鉆長的、刻細的，最后又弄不成，怎么對得起戰(zhàn)士呢？于是，他就提筆寫出了這篇通訊。

在作品里，魏巍以飽含深情和詩意的筆觸，報道了抗美援朝戰(zhàn)場上驚天動地的英雄事跡，揭示了彭德懷帶領的中國人民志愿軍光照日月的崇高心靈，歌頌了中朝兩國人民的血肉情誼。作品一經(jīng)發(fā)表，立刻激起強烈的反響，激勵了朝鮮前線廣大志愿軍指戰(zhàn)員的斗志，鼓舞了祖國人民努力生產(chǎn)、支援前方的干勁。

魏巍認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深入感受，對寫作的人非常重要，感受得深，寫出來的東西就必然有那么一股勁兒。深入的感受與深入的采訪也很有關(guān)系，與采訪者談得深，對他們了解得深，他們的氣質(zhì)、思想、感情就會感染你，使你也沉入到他們的情緒中。在表現(xiàn)主題時，首先，希圖追求最本質(zhì)的東西；其次，用最能代表一般的典型例子來說明本質(zhì)的東西，給人的印象是清楚明白的，也會是突出的。寫戰(zhàn)士寫得生動的奧秘是，不僅應寫戰(zhàn)士的英雄行為，還要寫出英雄行為中英雄的思想感情，不能把戰(zhàn)士寫得像一個投手榴彈的機器，不能只寫了戰(zhàn)士的一層皮，而要寫出他們的生命和靈魂。如果把活的人寫死了，把英雄的人寫成了紙人、紙馬，再出奇驚人的事跡也不會感動人；如果讀者感到原來做出這樣英勇行為的人，是跟自己一樣有血有肉的人，即使例子不太突出，仍然會感人。

魏巍的寫作經(jīng)驗還說明，一篇文章的主題要簡單明確，不能面面俱到。他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功，首先在于他自己也談到過的對生活的深刻感受，對戰(zhàn)士的深厚感情；其次，在于作者精湛的藝術(shù)技巧。有人稱魏巍的散文為“壯麗的詩”，這的確概括了他的藝術(shù)風格。魏巍本來喜歡詩，他的散文帶有鮮明的詩的氣質(zhì)，鮮明的形象、純真的心靈、深邃的思想和激越的詩情熔為一爐，使思想感情的潮水自優(yōu)美的筆端流出，奔騰激越，而又清新宜人。《誰是最可愛的人》通過3 個既各自獨立，又珠聯(lián)璧合的故事，層層深入地展示了志愿軍戰(zhàn)士的性格、胸懷和品質(zhì)，文章還在開頭、結(jié)尾及中間，和諧地加入抒情議論，深邃的思想、潮水似的感情交融在一起，通過優(yōu)美的語言，傾流而出。毛澤東讀了這篇作品后，立即批示“印發(fā)全軍”，并建議其他領導人認真讀一讀這篇作品。朱德讀后連聲稱贊：“寫得好！很好！”

三

1953 年9 月23 日，中國文學藝術(shù)工作者第二次代表大會正在進行，全國文藝界的代表們正聚精會神地聆聽周恩來總理作報告。周總理講到興起之處，推開講稿，對著話筒大聲說：“我們就是要寫工農(nóng)兵中的優(yōu)秀人物，寫他們中間的理想人物。魏巍同志所寫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就是這種類型的歌頌。它感動了千百萬讀者，鼓舞了前方的戰(zhàn)士。我們就是要刻畫這些典型人物來推動社會前進。”接著周總理又說，“在座的誰是魏巍同志，今天來了沒有？請站起來，我要認識一下這位朋友，我感謝你為我們子弟兵取了個‘最可愛的人’這樣一個稱號。”這時，全場都望著從座位上站立起來的魏巍，熱烈鼓掌。

《誰是最可愛的人》在全國引起了巨大的轟動。北京各大學紛紛邀請魏巍去作報告，《人民日報》編輯部請他去座談，讓他談談究竟是怎樣寫出這篇文章的。他的發(fā)言整理為《我怎樣寫“誰是最可愛的人”》一文，作為附錄收入散文集《誰是最可愛的人》初版中。該散文集十分暢銷，一年之內(nèi)便迅速再版。1957年，散文集《誰是最可愛的人》被翻譯成俄文，由莫斯科國家藝術(shù)文學出版社出版，C·馬爾科娃在俄譯本的序言中寫道：“魏巍屬于在中國人民覺醒起來進行革命、在動蕩的戰(zhàn)爭年代成長起來的那一代青年作家。……他真誠地贊美、歌頌朝鮮前線的中國人民志愿軍。他的每一篇特寫，都浸透著難以遏制地相信普通人、相信人民的光明未來的信念。這些特寫作品，現(xiàn)在仍未失去其魅力。”

《誰是最可愛的人》作為一篇長期入選中學課本的課文，伴隨著無數(shù)學子度過他們的求學生涯，激發(fā)起他們強烈的民族情感和愛國熱情，給他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幾十年過去了，很多人依然耳熟能詳，甚至對其中的某些段落倒背如流。《誰是最可愛的人》感動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民。盡管2000 年后語文教材改革時，《誰是最可愛的人》被刪除，但這篇優(yōu)秀的作品從未從人們的腦海中消失，2021 年，時隔20 年，《誰是最可愛的人》重回語文教材，讓學生再次從那些充滿生命力的文字中感受革命先烈的精神，讓我們記住，正是這些戰(zhàn)士用鮮活的生命才保衛(wèi)了我們的國家和家園。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