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歡
自從2017年特朗普在訪問亞洲期間提出“印太”概念開始,“印太”一詞就迅速成為國際政治領域的熱門術語。后續美日印澳韓以及一些歐洲國家相繼發布了各自版本的“印太”戰略,分別對其含義和愿景進行了闡述。有一個十分重要卻容易被忽視的問題是,盡管這些國家都在談論“印太”與“印太”戰略,但其認知的“印太”卻有著不同的地理邊界,解釋和重點也大相徑庭。
“印太”這一概念,既是一個實際存在的地理空間,又是一種虛化的地緣政治概念。公認的“印太”的“印(Indo)”是“印度洋(Indian Ocean)”的縮寫,而非“印度(India)”的縮寫。“印太”是一個帶有部分意識形態色彩、被以美國為首的西方陣營強行推出用來替代“亞太”的概念。美國推出這一概念,意在將“印度洋”和“太平洋”連成一個整體來看待。相較“亞太”這一陸海合并的詞語,“印太”更具海洋色彩。
雖然“印太”這個概念被廣泛使用,但由于海洋空間不像陸地有明確界定,因而對于“印太”地理空間的劃分,不能簡單地將所有印度洋和太平洋國家涵蓋在內。蒙古國雖然是個純粹的內陸國家,但在美國和法國版本的“印太”戰略中都明確將其納入。通過觀察不同國家對于“印太”地理范圍的界定,可以窺見其在該區域外交和安全政策的戰略意圖。一個“印太”,多重范圍,表面是各國對于“印太”地理空間的不同界定,背后卻是國家戰略意圖的體現。
美國版的“印太”,其地理邊界與美軍責任區(AOR)有關。1947年1月成立的美軍太平洋司令部起初只負責太平洋全境,后為了遏制蘇聯,太平洋司令部的AOR逐漸擴大,先后將印度洋、東南亞、北冰洋、阿拉斯加、非洲東岸等地納入。20世紀80年代以來,區域主義開始盛行,“亞太”成為主流概念,美國開始精簡太平洋司令部的AOR,太平洋軍區逐漸縮小到東至美國西海岸、西至印度洋東經68°、北至俄羅斯南疆、南至南極的區域,其管轄范圍大約是地球表面積的50%。2018年5月,美軍“太平洋司令部”更名為“印太司令部”,但其責任范圍沒有變動。
在日本外務省的官方文件中,“印太”被認為是快速發展的亞洲和發展潛力巨大的非洲“兩大洲”與自由開放的太平洋和印度洋“兩大洋”的結合。日本版“印太”可看作是其“擴大亞洲”外交政策的配套,意在拓寬日本的生存空間。以日本為放射點,延伸出一條橫跨歐亞大陸的“自由與繁榮之弧”。從地理范圍來看,“自由與繁榮之弧”是從北歐諸國開始,途經波羅的海諸國、中東歐、中亞高加索、中東、印度次大陸,再經東南亞連接東北亞的一片區域。實際上,日本在“印太”的經營重點是“自由與繁榮之弧”的東半段,也就是從印度次大陸經東南亞到東北亞的一段。為了執行這一戰略布局,近年來日本極大地加強了與印度的雙邊關系。
印度將“印太”地區界定為橫跨北美西海岸到非洲東海岸的巨大海上空間。這一界定回歸了該詞“印度洋+太平洋”的本意,地緣政治色彩相對淡化。此后印度又將對“印太”的界定,細化為太平洋島嶼以及非洲東岸和南岸一帶,將阿拉伯海島國、印度次大陸、東南亞、澳大利亞和新西蘭聯系在一起。印度版的“印太”格外強調西印度洋的作用(與之相對,美國版“印太”只劃線到東經68°的東印度洋),凸顯了印度的“印度洋本位”思想,即希望在南亞乃至于整個印度洋地區扮演中心大國的角色。
澳大利亞對“印太”地區的界定經歷了一個演變過程。2013年,“印太”被澳大利亞視為一個“新興”地區和“更廣泛的亞太地區”的自然延伸;2017年《澳大利亞外交政策白皮書》明確“印太”的地理范圍為“從東印度洋延伸到太平洋的區域,由東南亞連接,包括印度、亞洲北部和美國”。澳大利亞對“印太”區域的劃分與美國在一定程度上相似。
韓國與日本一樣,將“印太”戰略視作其擴大外交視野的戰略之一。韓國將“印太”戰略定義為,從朝鮮半島和東北亞出發,進一步深化與東南亞、南亞、大洋洲、非洲東海岸等“印太”地區的戰略合作,在這些地區構建具有地區特色的戰略合作伙伴關系網絡。可見,韓國對于“印太”的界定也有著較為寬泛的地域,重點在于建立合作伙伴關系網絡,其地緣政治的針對性有所淡化。
東盟對于是否要在官方文件中使用“印太”這一有一定針對性色彩的概念有所疑慮。在其發布的《東盟“印太”展望》中,東盟將“亞太和印度洋地區”與“印太”地區等同,認為亞太地區和印度洋地區是一個緊密結合和相互聯系的整體,而不是相鄰的領土空間,東盟應在其中發揮核心和戰略作用。
歐盟認為“印太”包括從非洲東海岸到太平洋島國的區域,這塊區域應基于所謂維護民主、人權、法治和尊重國際法的價值觀。荷蘭是歐盟國家中最早發布“印太”戰略文件的國家。對于荷蘭來說,“印太”地區包括印度洋和太平洋周邊國家,涵蓋南海和東海,從巴基斯坦一直延伸到太平洋島嶼。通過印度洋和太平洋連接歐洲、亞洲和大洋洲的航線是“印太”概念的核心。德國的《印太政策指導方針》指出,“印太”地區是以印度洋和太平洋為特征的整個區域,各國的戰略在此地相互競爭,全球價值鏈交匯于此。法國是歐盟中唯一在“印太”地區擁有領土的國家,法國專屬經濟區的3/4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160多萬法國公民居住在這些海外領土上,因而法國自認為是“印太”國家,更有資格參與“印太”事務。對于法國來說,“印太”是從吉布提到法屬波利尼西亞之間的廣闊區域。在2021年發布的《法國印太戰略》中,法國清晰地描繪了法國心目中的“印太”地理區域,即從非洲東岸陸地跨過中亞和蒙古國延伸至東北亞,往南繞過澳大利亞直達波利尼西亞。
自冷戰結束以來,美國一直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海上力量之一,其強大的海軍和航空力量使得傳統的海權之爭不再像以往那樣引起廣泛關注。然而,隨著中國的崛起,制海權的重要性再次成為國際社會關注的焦點。
美國推出“印太”這一海洋色彩濃厚的概念,是其“重返制海”戰略的體現。此外,美國還通過放大“中國威脅”,挑動盟友跟隨美國腳步,將關注焦點也轉移到對所謂“自由海洋秩序與海上航道”上來。在這一背景下,美國和其盟友紛紛推出“印太”戰略,意在強調維護海上“航行自由”和“海洋秩序”的重要性。
在“印太”區域的相關國家中,美日印澳被美國視作重要的支點國家,這些國家對“印太”的關注度也顯著高于區域內其他國家。美國期望利用“印太”戰略來壓制中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提高自身在亞太地區的地位和影響力。日本的“印太”戰略也包含明顯的對華封鎖遏制意圖,日本希望通過加強與相關國家的安全與經濟合作來扮演一個區域大國的角色。澳大利亞的“印太”概念涵蓋了印度洋和太平洋地區,重點關注的是與中國的關系。印度想借助“印太”戰略恢復自己在印度洋地區的主導地位。
相比之下,韓國和東盟這類區域門戶國家,其“印太”戰略更多地關注于區域經濟和發展合作的機遇,而非地緣政治利益。不過,由于“印太”地區的重要性日益凸顯,它們對該地區的戰略關注也在逐漸加強。
荷蘭和法國在其官方文件中對“印太”進行了地理范圍的界定。荷蘭在其“印太”戰略中反復強調海上航行權,法國也因為有龐大的海外領土而相對實化了“印太”的范圍。歐盟與德國則對“印太”地域作了虛化處理。作為西方發達國家,歐盟國家在不忘強調價值觀的同時,更加關注其在該區域的經濟利益。
總而言之,“印太”地區已被各利益相關方視作一個有助于擴大本國生存空間的重要區域,“印太”戰略亦成為各國戰略布局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各方基于本國中心視角提出“印太”戰略,必然使其在區域安全、經濟合作、文化交流等方面產生不同的利益訴求和戰略博弈,對于“印太”地區地理上的界定分歧就是其中最顯著的一個側面。
值得注意的是,印度洋與太平洋的海上利益為各方所共同關注,這給了美國可能借助對中國“海上威脅”的夸大宣傳團結各方利益的可乘之機。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