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記者 許宵雪
沈飛地
踩在青磚灰瓦之上,穿梭于幽深巷弄之中,耳畔是集市與人群的喧鬧,人們了解自己的家鄉、記住一座城市,大抵是從這里開始的。沈飛地喜歡用腳步丈量南京這片土地,一條條3 公里的路線,一次次3 小時的行走之旅,他用指尖觸碰可感可及的城市氣息,用一雙熱忱的眼眸觀察和發現車馬川流中被隱匿的城市文化內核。
沈飛地從小在南京長大,父親年輕時當兵來到這座城市,便在這里扎下了根。作為“新南京人”,年幼的沈飛地心里總有著“哪里是故鄉”的困惑。
由于父母工作忙,閑暇時光里,沈飛地喜歡騎著自行車漫無目的地到處游蕩。在他的記憶中,青春期像是蒙上了泛黃濾鏡的膠片電影,一個青蔥又有點苦悶的少年騎著車,和早點攤的阿姨、小賣部的大爺打交道,駐足辨認每一條街道和小巷的名字。“如果用一個詞來形容南京給我的感受,那應該是‘母親’,它給了我無限的包容,教會我許多東西,更填補了我內心缺失的一角。”
從長江路的部隊大院到進香河路,再到搬離市區,沈飛地腦海中的南京地圖伴隨著成長連成一片,逐漸清晰。長大后,這份對南京充沛的情感轉變成求知欲,他開始系統地學習史實資料,重新用理性的視角探索這座城市。
一開始,沈飛地是一名忠實的城市漫步參與者,幾年后,恰逢南京悅的讀書會招募行走老師,他便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了名。以往的行走老師大多具有學術背景,有研究所的在職研究員,也有相關領域的博士生。“盡管沒有深度的理論研究,但我擁有二十余年對城市的自由探索經歷,人文特色、都市傳說,我都能娓娓道來,因此,我比他們少了些束縛,多了些靈動。”沈飛地說。
2022 年初秋時節,沈飛地第一次帶領團隊進行城市漫步。那次行走是某銀行的黨建活動,大家穿著制服、戴著黨徽,氣氛頗有些嚴肅,沈飛地有點緊張。從國民小劇場出發,拐到520 廣場,再沿著長江路一直走,沿路經過許多與主干道交叉的巷弄:網巾市、估衣廊、碑亭巷。成員們好奇心很足,一路圍在沈飛地身邊詢問:“這條巷子為什么叫這個名字?”“它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嗎?”沈飛地笑著說:“幸好我都答上來了。”每次活動前,他都會翻閱地方志、地名錄等厚厚的大部頭,“扒”出行走路線中所有地名的確切來源。為了把每一個典故、地名、人物關系研究透徹,沈飛地會長時間地徜徉在學術論文的海洋中。“實際講解時的情況總與準備時有所出入,也有許多成員好奇提問,因此,我會為每次行走做足準備。”
城市漫步中,沈飛地會在路線設計中融入一些獨特的巧思。行走清涼山路線時,會從清涼山通道高架跨過,綠蔭遮蔽的高架滿目蒼翠,底下車水馬龍,陣陣呼嘯。伴著車流聲,沈飛地向成員們朗讀張恨水的《清涼古道》:“鵝卵石鋪著的人行古道,兩邊都是菜圃和淺水池塘,夾著路的是小樹和短籬笆,十足的鄉村風光……”時光流轉、風景變幻,優美的字句回蕩在城墻周圍,似乎有著穿越時空的力量,復刻80 年前那次令張恨水不勝徘徊的古道之行。
一般行走活動開始時,沈飛地會獨白式地對路線做總體介紹。行走明孝陵路線時,站在神道路上,他將“獨白”轉換成了快速抓住成員注意力的快問快答——“明代有多少位皇帝?”“有多少個年號?”他除了提問基礎的歷史知識外,還會問一些有趣的“腦筋急轉彎”——“明代有十六位皇帝,那么又有多少個帝王的陵墓呢?”“這些陵墓一共有多少條神道?”即使具備明史知識的人,一般也很難脫口說出這些問題的答案,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激動時甚至還會為正確答案賭上一杯咖啡。
曾女士是最令沈飛地印象深刻的行走團隊成員,每次行走,她都不缺席。曾女士是四川人,獨自來到南京讀書,畢業后進入部隊工作。從校園到軍營,在南京的幾十年光陰,曾女士一直生活在相對封閉的環境中,直到兒女大后,她才有閑暇和精力去了解這座城市。“每次她都會提前把資料打印好,再備上一個硬寫字板,在我講解時手不停筆。遇上不懂的詞匯或典故,她就先記下來,再回去一一查找,把史料補全。”還有很多像曾女士一樣專注、對城市漫步充滿熱情的成員,對于沈飛地而言,他們是自己知識輸出的對象,是隊友和伙伴,更是一路行走的動力所在。
有人說,步行是了解一個地方最好的方法,沈飛地卻另辟蹊徑,探尋人與城市互動的三個尺度——步行、騎行和自駕。在目前開辟出的所有線路中,沈飛地最喜歡的是“單車環城”。他設計了一條非常嚴格的環城路線:35 公里的明城墻,除非軍事禁區和需要門票的地方進不去,即使是圍欄、水溝也擋不住沈飛地的單車,有時要爬高上低,有時甚至要扛著車走一段。許多人對城墻的方位和長度沒有概念,而這種簡單直觀的環城方式,比語言描述更有分量。不少成員在騎行結束后直言:“太累了,這輩子都忘不了這趟行程。”也有人感嘆:“原來南京城這么大。”在沈飛地的心中,城墻早就像長在那里一樣根深蒂固,幾乎每次向別人介紹南京城時都會提及,后來他干脆將城墻文在了手臂上。
近年來,隨著Citywalk 的走紅,越來越多的人找到沈飛地,希望在他的講解下,體驗用行走的力量感受城市的氣息。沈飛地深刻感覺到,這是當下人們對于更加豐富的精神世界的渴求,大家渴望真正閱讀城市,參與到與城市的深度互動中去。“然而陳述歷史并非我們這一代年輕人肩負的第一要務,而是成為歷史文化的‘翻譯官’,將其轉化成大家喜聞樂見的方式,用不同的角度和尺度,最大限度地貼近這座城市美好的精神文化內涵。”沈飛地認為,用文學或行走的方式去構建屬于自己的‘城市敘事’,當它能被大家聽見、看見的時候,也就成為這座城市新的時代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