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時間的人，用詩歌填補生活間隙

文/趙寶娣

王計兵

他叫王計兵，是一位外賣員，5 年“奔跑”了15 萬公里，風里雨里，他風馳電掣般送外賣；他是一位詩人，創作了4000 多首詩，靈感爆棚的時候，2 小時能寫上12 首，最多一個月創作了80 多首。2023 年他的兩本詩集《趕時間的人：一個外賣員的詩》和《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先后出版。

小說原稿被父親燒掉

王計兵出生于江蘇邳州農村家庭。讀書時，他是個好苗子，每年都會拿到獎狀。因為身體素質較差，初二時父親把他送進了臨縣武校。武校不教文化課，他沒念完初中就輟學了。

輟學后，王計兵跟著二哥到沈陽建筑工地干活。一次在公園散步，他看見一個舊書攤，攤主向來往行人租書、賣書。王計兵一天只賺3.5 元錢，他買不起，也租不起，就鼓起勇氣問老板：“坐在這里看書，收不收錢？”老板看著樸實的王計兵說：“只要不帶走，就不收錢。”

每天下班后，王計兵都去那“蹭”書看。每次讀到精彩之處，總會有人把他手里的書租走或買走，他讀了一半的故事卡在心里不上不下。有一次，他讀一本武俠小說，讀到一半必須回工地。他腦子里一直想著書中的情節。晚上休息時，他突發奇想：“我能不能為它續上一段？”他趴在床上續寫了幾百字。

第二天，王計兵回到舊書攤，那本書還在，他迫不及待地讀下去，發現自己續寫的故事竟然和書中有許多重合之處。從此，他每天晚上都會為讀過的故事續寫，第二天回去再與原著對照，其樂無窮。這無意中培養了他閱讀和寫作的好習慣。

一天，王計兵在一本雜志的后頁上發現了投稿地址，他興奮地投寄了一篇小小說。第一次投稿竟然成功了，小小說《小車進村》得以發表。這一年，他發表了十余篇短篇小說。創作靈感被充分激發出來后，他想創作一部長篇小說。

第二年，王計兵一邊幫父親看守桃林，一邊繼續寫作。他從白天寫到黑夜，從初春寫到冬至，常常顧不得吃飯，不舍得睡覺，把手中的長篇小說寫到了20 萬字。

父親對王計兵癡迷寫作非常不滿，用火燒了他的20萬字小說原稿。一年的心血付諸東流，王計兵心如死灰，精神處在崩潰的邊緣。父親讓大哥每天晚上陪在他床前，寸步不離……

筆名“拾荒”的由來

崩潰兩個多月后，王計兵遇到了郭依云，他們互有好感。1993 年年初，王計兵和郭依云結婚。為了生活，他們遠走新疆。在那里，夫妻二人相依為命，打土坯，干雜活。生活穩定下來后，他又開始寫作，有了精彩的句子，就朗誦給愛人聽。一開始，妻子聽得津津有味；時間久了，她發現他總是躲在角落，一寫就是一兩個小時，對周邊的一切一概不理，她無法接受。她說：“整天窩在家寫東西，這不是一個男人該做的事。你又不是作家，我不相信你能寫出好文章。”

從新疆回來，王計兵去山東開翻斗車，一去就是7 年。獨自在外，艱辛且孤獨，每天晚上收車回到工棚，他一如既往地寫作。

2002 年，王計兵和愛人來到江蘇昆山。昆山是昆曲的發源地，他喜歡這里悠久的歷史、深厚的文化和獨特的自然景觀。

2003 年，王計兵攢下3 萬余元，決定開一家租書店。他們在村口擺起了舊書攤，寬度只有2.6 米，他們向后做深，像一個書架。書是從打折書店里買的，還兼帶一些光盤、磁帶。王計兵很有成就感。可惜，租書店只“幸存”了兩個月就被城管沒收了所有東西。城管說：“書是文化產品，賣書需要辦理營業執照和一些手續。東西暫扣，手續辦完后再過來領回去。”

王計兵不懂得書攤需要辦理營業執照。他剛進了一批貨，身上的錢花得干干凈凈。他和妻子呆坐在攤位上，緩了緩，他對妻子說：“你在這里歇一會，我出去一下。”他出去撿廢品撿了，一下午，賣了30 多元錢，解決了當天晚上和第二天早飯的問題。

之后半年時間里，王計兵全職拾荒，養活妻子和三個孩子。最困難的時候，他交不起房租，無處可住。即便如此，他還在寫作，他用收來的煙紙殼、廢紙箱當稿紙，在收廢品的間隙偷偷地寫，把空白的地方都寫滿后再賣掉。后來，他發表作品用的筆名就是“拾荒”，為了紀念那段艱難的時光。

一個月寫了80 首詩

2005 年，王計兵和妻子開了一家日雜店，后來他們又貸款買了房，生活終于安頓下來。這時，網購興起，日雜店被擠壓得利潤微薄。他一邊薄利多銷，苦心經營，一邊寫作。

2009 年，王計兵買了電腦，把作品寫到QQ 日志里。因為打字慢，他只把那些精彩的句子敲進電腦里，但沒有意識到是在寫詩。他把精彩句子發在論壇里，網友們鼓勵、指導，推著他一步步走向成熟。

王計兵的詩句，引起了邳州市作協副主席楊華的注意。楊華鼓勵他堅持寫作，還給他提供投稿郵箱。王計兵的詩稿變成鉛字，還掙到了稿費。

2017 年年底，王計兵接到楊華的電話，通知他加入徐州市作家協會。他當時就在父親身邊，便把這個消息告訴了父親，父親自責地說：“我耽誤了你那么多年。”

第二年，日雜店經濟不景氣，王計兵做起了外賣員。他說：“送外賣是我關鍵的一個轉型點。”送外賣后，他關注的視角變了，接觸到了很多人，寫作思路更加通暢。

2019 年的一天，王計兵接到了非常棘手的一單外賣。一位顧客留錯了地址，害得他連跑三棟樓，共爬了十八層樓才將外賣送到。可誰知，對方不僅沒有絲毫歉意，反而羞辱他：“一個送外賣的，連地址都找不到，蠢！”因為這一單耽誤時間，王計兵后面的兩單外賣都超時了，被罰款80%，如果他和顧客理論，被對方投訴，平臺還會再罰50 元。

回家途中，王計兵把自己難以言說的苦悶，寫成《趕時間的人》：“從空氣里趕出風/從風里趕出刀子/從骨頭里趕出火/從火里趕出水/趕時間的人沒有四季/只有一站和下一站。”這些透著焦灼、無奈的詩句，道出了外賣小哥的日常心態。詩中“刀子”和“火”背后隱藏的艱辛，一下擊中了同樣疲于奔命的所有打工人的心。

2022 年7 月，《趕時間的人》被詩人陳朝華分享到微博，引來兩千多萬網友關注，十多萬網友轉發點贊。11月，王計兵迎來了詩歌創作高峰期，那個月，他一口氣寫了80 首。有一天，他從早晨5 點半起床到上午10 點半，連著寫了12 首，他形容說：“那感覺就如同鞭炮炸響一樣，響了一個，又響一個。”他寫外賣小哥，“騎手是一枚枚尖銳的釘子/只有挺直了腰桿/才能釘住生活的拐角”。他寫愛，“讓愛在愛里就像時間在時間里/自然而然，滴滴答答”。

2023 年2 月10 日，臺海出版社出版了王計兵的第一本詩集《趕時間的人》。當王計兵接到手機短信得知《趕時間的人》快遞到了時，他正在送外賣。他取了快遞，立刻折返回家，拆了包裝，他把書放在手里掂了掂，288頁的書沉甸甸的。發現手里的訂單只有8 分鐘送單時間了，他飛快出了門，騎著電瓶車，快樂得想飛……4月，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出版了王計兵的第二本詩集《我笨拙地愛著這個世界》。

如今，王計兵的三個孩子中，兩個在上大學，大女兒婚后已經有了兩個孩子。他用送外賣的錢供養出了三個優秀兒女，用執著、毅力供養了自己的詩心。他說：“寫作，是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