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熱愛海洋，也熱愛你

文/云鵬

對孫湘君來說，這一生聽到的最浪漫的話莫過于耄耋之年的丈夫汪品先穩穩走出“深海勇士”深潛器后與她的分享：“我們首先看到了冷泉，這還是在西沙群島地區第一次遇到冷泉。我們還撞上了冷水珊瑚林，搖曳生姿，甚為美麗。”在這些辭藻的背后，孫湘君能夠感受到一種時間凝聚起來的熱情，這種熱情超出了年齡的限制，讓她不經意間仿佛回到了半個多世紀以前的時光。

很簡單的四個字

每每回憶起相戀時的情形，孫湘君的臉上總是不自覺浮現出笑容。彼時的他們，見證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波瀾壯闊的開創史和建設史，看著百廢待興的祖國充滿了昂揚的斗志。

“1953 年，我們一同考入北京的俄語專科學校，當了兩年同學。”汪品先記憶猶新。因為喜歡萊蒙托夫和普希金的詩歌，在課下，兩人漸漸熟絡起來。后來，命中的緣分又讓他們一同到莫斯科大學地質系留學，孫湘君的美麗、善良、智慧，都印在汪品先的腦海里，遲遲不能消散。他表達了自己的愛意，也得到了孫湘君的回應。“這個人非常儒雅，非常有朝氣。肩膀寬寬的，人高高的，主要是我覺得，他這個人眼睛里有一種智慧。而且，他的人品是非常好的！”多年以后，在接受采訪時，孫湘君看著汪品先的眼睛，依然如是說道。五年的留學時間里，他們的約會單純而寒酸，一起走過童話般的俄式建筑群，坐在莫斯科紅場前，看著各式車輛來來往往。物質的匱乏并不能阻礙精神的豐收，更何況是愛情。而兩人的小愛更鑄就了彼此對大愛的執著——他們渴望回到祖國建立功勛。

1960 年回國后，汪品先被分到了華東師范大學，孫湘君卻被分到北京科學植物研究所，分散北京、上海兩地。距離的遙遠、通信的不便都沒有冷卻兩人情感的溫度。在各自的研究領域，他們都傾盡全力，且越是投入便越能夠感受到對方在自己心中鼓勁。三年后，他們終于在同濟大學的禮堂舉辦了簡單的婚禮。將“祖國需要”四字置于最高位置的二人，在婚后依然相隔千里，致力于彼此的研究中。

最能理解彼此的人

三十年分居兩地卻讓愛情更加深沉，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彼此的理解和尊重。對于汪品先而言，海洋是他不可磨滅的追求，“16 世紀人類在橫向上進入海洋，那是中國處在國難的時候，差不多國家都要亡了，所以談不上；現在是人類垂向進入海洋的時候，中國正是振興華夏的時候，所以我們要向海洋進軍。”作為首席科學家，他設計并主持南海大洋鉆探。壓力很大時，汪品先總會向妻子吐露心聲：“如果我能回來就是成功。”盡管非常擔心在海面作業的風險，但孫湘君理解丈夫要為中國深入海底開發打開一條新通路的決心，她并沒有表露出自己的情緒，直到汪品先完成了驚心動魄的IODP（國際大洋發現計劃）184 航次，從香港下船后在賓館里給她撥通電話。回憶起這一段，汪品先也記憶深刻：“當時恨不能立馬見到孫湘君。”

在汪品先的信件鼓勵和支持下，孫湘君同樣為祖國生物學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組織建立我國第四紀花粉數據庫，成功恢復六千年前和一萬八千年前中國大陸上植被的狀況。

直到退休后，無數信件與思念終于打破了地域的隔絕，孫湘君回到上海，夫妻二人才真正過上了每日相濡以沫的生活。汪品先提出再干五年，孫湘君立刻表態愿意陪伴。這種陪伴，是研究者之間的相互勉勵，為此，孫湘君兼任了同濟大學的教授。“我們學院給了她一間辦公室，她不要，跑過來把我這會議室占了，然后就變成這樣。”看似調侃，卻不難看出汪品先內心的驕傲，這種支持讓汪品先又一次洶涌起了豪情。除了除夕夜一起看春晚，大年初一至初三，夫妻二人會一起去旅行，其他的日子都沉浸在工作中。2018 年5 月，82 歲高齡的汪品先登上“深海勇士”號抵達深海探究8 小時，最大下潛深度1410 米。“這個人就像苦行僧一樣。”孫湘君嘴里這樣說著，心里卻滿是牽掛。

飛鴻踏雪泥

“人生一世，就像蘇東坡講的，飛鴻踏雪泥。如果你這個人真的能踏出一個腳印，還是社會進步的腳印，這就是你最大的幸福，也是人生最高的價值。一個人如果給予社會的，略大于他從社會拿走的，那么這個社會就會發達起來。”多年的共同生活，使汪品先和孫湘君有了新的共識，他們希望在有限的時間里做出更多有價值的事情，一如飛鴻踏雪泥。2021 年9 月，夫妻倆捐贈200萬元積蓄設置海洋獎學金，卻拒絕以他們的名字命名——他們只是單純地希望回饋社會，讓更多的學生潛心到學習中。

“我的生命是倒計時的，別的都可以慷慨，時間我不能慷慨。”汪品先總是這么說。2022 年，85歲的汪品先給自己制訂了五年計劃，有三步：第一步是科普，第二步是趁腦子還清楚，要根據南海的發現，整體搞出戰略層面的東西來，第三步看運氣，汪品先想用自己的例子寫一本書。“不知道出得了出不了，所以我放在最后，活到那時候就寫，活不到那時候或者出不了，那就算了。”汪品先說。2023 年，汪品先的第一步，也就是科普作品《科壇趣話》出版，在這部作品的跋中，汪品先鄭重致謝：“感謝孫湘君的鼓勵，和作為每段草稿第一讀者所給予的建議和批評。”這既是汪品先踏出的為更多人了解祖國的海洋“雪泥”，又何嘗不是他對妻子孫湘君深深愛戀的“雪泥”之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