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娟娟,吳俊豪,萬順瑜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經濟學院,武漢 430073)
自2001 年底中國加入世貿組織以來,中國進出口貿易發展呈現出外延式和內涵式增長的特征,不僅在進出口貿易規模上取得了突飛猛進的發展,在對外貿易結構上也呈現出日趨高級化的特征。20 世紀90 年代初,中國由于缺乏核心技術,其高科技出口僅占全球總量的0.6%左右,大量的高科技需求需要靠進口來滿足。但經過30 多年的發展,中國高科技產品出口在總量上已經遠超歐、美等發達國家和地區,2005 年首次超越美國后就一路領跑,穩居高科技出口世界第一的位置,占全球高科技出口總量的比重也高達25%。
但值得注意的是,從全球價值鏈分工的視角來看,以海關統計的高科技產品出口及其份額并不能完全客觀地真實反映出中國出口技術進步的全貌。一方面,是因為在全球價值鏈分工下,“中間產品貿易”的盛行使得中國高科技產品的出口可能包含了大量的“國外成分”(foreign content),尤其是對中國這樣的加工大國而言,類似于智能手機、iPad 平板等高科技產品出口隱含了大量的國外進口中間產品的價值。以生產一部iPhone 手機為例,極有可能是由中國進口高端零部件在國內簡單加工組裝而成,其核心技術仍然被位于美國加州的蘋果公司所掌控,并因此獲得58.8%的利潤份額,中國只負責產品勞動力密集型環節的生產,獲得的利潤不足2%(Kraemer et al,2011)。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繼續基于最終產品為對象或以出口總值為核算標準對中國出口技術進步進行評估則可能產生嚴重的“統計假象”問題,造成對中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的誤讀。另一方面,高技術產業是一種高度國際的產業,其精細化生產會涉及錯綜復雜的多邊投入產出關系,單純地進行總量層面的分析可能會產生“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問題,并不能站在世界貿易全局的視角去把握中國高技術產業在全球產業網絡中的地位及競爭力。為此,本文在全球價值鏈的分析框架下,結合出口增加值WWZ(2013)的測算方法和社會網絡分析方法(SNA)對我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進行客觀測度和可視化分析,并運用跨境數據對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的影響因素進行實證分析。具體而言,本文的研究工作主要圍繞以下兩個核心問題展開:第一,如何科學客觀地認識中國高技術行業在全球生產網絡中的競爭地位?第二,中國高技術行業的國際地位的影響因素有哪些?可以進一步從哪些方面發力以提升中國高技術行業的國際競爭地位?
在中美貿易戰及全球價值鏈重構的背景下,對以上問題的研究無疑具有較強的現實意義和理論意義。從現實意義上看,測算結果有利于客觀認識和動態把握中、美等國在全球高技術行業中的網絡地位及角色特征,進而有助于深層次地認識當前中美貿易戰及科技戰;另外,本文對高技術行業網絡地位影響因素的分析,有助于從跨國層面識別有利于中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提升的內在因素,為進一步提升我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提供經驗啟示。從理論意義上看,本文基于出口增加值網絡評估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有利于克服貿易總值下傳統指標的估計偏誤,基于社會網絡分析方法進行產業競爭力評估既是對社會網絡分析方法的拓展性應用,也是對高技術產業國際競爭力評估方法的理論補充。
關于中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的解讀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熱點問題之一。相關研究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兩類:一類是基于中國出口整體測算中國出口技術含量或是中國出口技術度等指標的相關文獻。國外研究,如Rodrik(2006)基于出口技術復雜的測算結果得出,中國出口技術復雜度大約等于三倍于其人均收入水平的國家,被稱之“Rodrik 悖論”。Schott(2008)也利用出口結構相似度指數測算的結果顯示,中國1972—2001 年的出口商品的技術結構與經合組織(OECD)中許多高收入水平的國家出口商品技術結構非常相似,且這種高度相似日益顯著。這些研究文獻盡管在測算指標上不盡相同,但得出的結論一致認為,中國的出口技術結構已經步入發達國家之列。但國內大多數學者認為,由于“產品內分工”及“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發展,中間產品貿易的快速發展使得中國出口產品中包含了較多的“國外充分”,中國出口技術含量的測算必須剔除國外中間產品投入的增加,否則就可能虛夸中國的出口產品的技術含量(姚洋和張曄,2008)。為此,姚洋和張曄(2008)在剔除國外中間產品增加值的基礎上對中國出口產品技術含量進行了重新測算,發現中國出口技術含量迅速下降,大約只有之前水平的三分之一。類似的文獻還有Johnson 和Noguera(2012)、余娟娟和佘群芝(2014)等。這些學者的研究結論一致認為,中國作為全球價值鏈分工中的下游環節,其出口結構中包含了大量的“外國成分”,這些外國成分可能導致中國出口技術含量被大大高估。
另一類是聚焦于高技術產業本身研究高技術行業的出口競爭力及分工地位的相關文獻。由于全球價值鏈下高技術行業的出口同樣可能存在“統計假象”的問題,因此,當前主流研究文獻大多是在考慮了全球價值鏈中“貿易折返”和“重復計算”等問題的基礎上展開研究。例如,黃先海和楊高舉(2010)在關注出口總額所導致的統計假象問題的基礎上,利用非競爭型投入產出模型分測算了各國高技術產業的分工地位,結論顯示,中國高技術產業的分工地位從1995 年以來因為勞動生產率的明顯進步而快速提高,但與主要發達國家相比仍有較大差距,還不具備挑戰世界高技術產業領先地位的實力。尹偉華(2016)基于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WIOD),利用最新的出口增加值核算方法對中國高技術產業的全球價值鏈(GVC)進行分解進而分析了中國高技術產業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演變,其結論顯示中國高技術產業位于全球價值鏈中相對下游位置,且具有明顯的階段性特征。此外,還有少數學者聚焦于高技術產業中某個特定的行業進行研究。例如,杜傳忠和張麗(2013)研究了高技術行業中交通運輸和通用設備制造業的國內技術復雜度;林桂軍等(2015)基于GVC 的分析框架比較了中國和日德美在“裝備制造業”的參與地位指數;沈玉良和彭羽(2018)以電子產品中的智能手機為例,基于全球價值鏈下智能手機的中間品模塊化特征,測度比較了我國本土品牌與國外品牌手機產品的技術復雜度;蔡躍洲和牛新星(2021)基于貿易增加值核算方法,利用2000—2014 年世界投入產出數據測算了中國信息通信技術(ICT)產業的比較優勢指數和技術含量水平;李光勤等(2022)基于社會網絡方法專門分析ICT 產業的出口貿易網絡特征及影響因素。
社會網絡分析(social network analysis,SNA)方法作為分析網絡結構與節點間相互關系的分析方法,不僅可以考察國家之間的貿易模式與貿易關系,還可以分析整個網絡結構特征,因此被越來越多地應用到國際貿易領域(如Fagiolo et al,2008;Zhou et al,2016;耿偉等,2022;呂越等,2023)。余娟娟和龔同(2020)等用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基于多邊投入產出模型可視化分析了全球碳排放網絡;何文彬和桂璐(2022)、王志娟等(2022)分別利用社會網絡分析方法考察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制造業貿易網絡及農產品出口網絡;姚星等(2018)結合全球價值鏈下出口總值的分解方法(WZZ,2013)對全球制造業和服務業的增加值網絡進行了可視化分析。曲如曉和李婧(2020)基于社會網絡分析的方法考察了我國高科技產品的貿易網絡特征及中國地位,但其貿易流量仍然基于傳統貿易統計方法,忽略了全球價值鏈下“貿易折返”和“重復計算”的問題。類似的研究還有鐘祖昌等(2022)。
總的來說,當前學術界解讀我國出口技術實力的文獻有以下趨勢:第一,必須考慮全球價值鏈的影響,更多地立足于增加值的視角或價值鏈的視角用更加客觀的指標去評估中國出口技術結構或是高技術行業的真實競爭力;第二,由于全球價值鏈分工下,在多邊投入產出模型的相關問題研究中,由于各國之間有著錯綜復雜的投入產出關系,多邊投入產出矩陣大概有43×56=2408 個國家-行業對的投入產出關系,傳統的描述性統計很難展示各國之的互動的全貌及個體在全局網絡中的變化特征,因此越來越多的學者采用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可視化分析全球價值鏈下的國家之間的互動關系。
因此,本文綜合利用出口增加值WWZ(2013)核算方法和社會網絡分析方法(SNA)對我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進行客觀測度和可視化分析,并運用跨境數據對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的影響因素進行實證分析。具體而言,相比以往往文獻的邊際貢獻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第一,由于高技術產業是一種高度國際分工的產業,其精細化生產中會涉及大量的中間產品貿易,如果僅從高技術產品出口總值上看則會出現嚴重的“統計偏誤”問題。因此,本文充分考慮了全球價值鏈分工的現實特征,采用WWZ(2013)貿易增加值的核算方法對高技術行業出口中的國內增加值(domestic value added,DVA)部分進行了重新測算。
第二,由于中間產品的貿易涉及多國之間錯綜復雜的貿易流向問題,僅僅通過靜態的統計數據無法直觀認識到中國高技術產業出口的相對地位。在出口競爭力的比較中,高技術產業的相對地位比絕對地位的更具經濟意義,為此,本文在測算各國高技術行業出口增加值的基礎上,采用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SNA)可視化地展示了我國高技術行業在全球出口網絡中的地位,進而比較性地、動態評估出中國高技術行業的出口競爭力。
第三,不同于高科技產業的總量研究,本文從高技術產業的三大細分行業(r17,r12,r21)出發進行了更為細致的考察。因為全球高技術產業具有較強的行業異質性,如果籠統地進行總量分析,可能會存在“混合偏誤”的問題。本文的研究結論也進一步佐證了行業細分考察的必要性。
第四,本文從增加值形成的路徑區分了高技術行業中“中間產品”和“最終產品”的出口網絡。由于“中間產品”貿易是全球價值鏈分工下的典型特征,因此,這種異質性分析有助于全面了解高技術產業參與全球價值鏈分工的本質和層次。
多區域投入產出模型(MRIO)可以清晰地反映各國各部門間中間產出和最終消費品的貿易流向和直接消耗關系,是全球價值鏈分解和國內增加值測算的重要工具。
本文將參考Wang 等(2013)的分解方法進行研究。假設有M個國家N個部門,每個部門只生產一種產品,這些產品既可以作為中間投入品,也可以作為本國或外國的最終消費品,由MRIO 可以得到:
其中:xi表示國家i的總產出,為中間產品與最終產品產出之和;Zij(j≠i)表示國家i各生產部門對國家j各生產部門中間產品交易矩陣,對角線上的分塊矩陣則表示國家i各生產部門之間的中間產品交易矩陣表示國家i的最終產品產出,其中yii為國內使用部分是出口部分。
其中:Aij的系數為aij=zijxj,表示國家j向國家i進口的中間產品與國家j的總產出之比,被稱為國家j對國家i的進口直接消耗系數;對角線上的子矩陣Aii表示i國國內的直接消耗系數矩陣;對角線以外的子矩陣Aij表示國家j對國家i進口的直接消耗系數矩陣;()-1則表示總產出列向量對角化后的逆。
式(2)進一步變換可以得到:
用分塊矩陣可進一步簡寫為
令B=(I-A)-1,矩陣B即為著名的里昂惕夫逆矩陣。此時參考WWZ(2013)的分解方法,將一國的總出口完全分解為16 個部分:
其中:s為出口國,r、t、u為三個不同的進口國;Es*為s國的總出口;Zsr為r國產出中來自s國的中間產品投入;Ysr表示r國產出中來自s國最終產品的投入;矩陣A表示中間產品直接消耗系數矩陣,矩陣V=VAsXs為增加值系數矩陣;Lss=(I-Ass)-1表示s國的國內里昂惕夫逆矩陣。式(5)中前5 項和為國內增加值DVA。根據研究需要,本文參考WWZ(2013)的分解方法,將DVA進一步細分為三部分:最終產品出口的國內增加值DVA_Fin、被直接進口國吸收的中間產品的國內增加值DVA_Int和被直接進口國生產并出口到第三國的中間產品國內增加值DVA_Intrex,如式(6)所示。其中:第1 部分為DVA_Fin,第2 部分為DVA_Int,第3~5 部分之和為DVA_Intrex①式(6)從左往右依次為第1 到第5 部分。,分別為不同經濟學含義的國內增加值形式。
本文的數據來源于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WIOD)提供的世界投入產出表(WIOT)。WIOD(2016)發布的世界投入產出序列,涵蓋了2000—2014 年43 個經濟體②43 個經濟體分別為奧地利(AUT)、比利時(BEL)、保加利亞(BGR)、塞浦路斯(CYP)、捷克(CZE)、德國(DEU)、丹麥(DNK)、愛沙尼亞(EST)、芬蘭(FIN)、法國(FRA)、克羅地亞(HRV)、愛爾蘭(IRL)、意大利(ITA)、希臘(GRC)、匈牙利(HUN)、盧森堡(LUX)、波蘭(POL)、荷蘭(NLD)、立陶宛(LTU)、拉脫維亞(LVA)、馬耳他(MLT)、羅馬尼亞(ROU)、西班牙(ESP)、葡萄牙(PRT)、斯洛伐克(SVK)、斯洛文尼亞(SVN)、瑞典(SWE)、澳大利亞(AUS)、巴西(BRA)、加拿大(CAN)、英國(GBR)、瑞士(CHE)、中國(CHN)、印度(IND)、印度尼西亞(IDN)、日本(JPN)、韓國(KOR)、墨西哥(MEX)、挪威(NOR)、俄羅斯(RUS)、土耳其(TUR)、美國(USA)以及其他地區(ROW)。和56 個行業部門(r1~r56)的中間和最終產出數據。考慮到國際比較的需要,經合組織(OECD)在2001 年在第三版國際標準產業分類(ISIC Rev3.0)將高技術制造業定義為以下五類:航天航空、計算機及辦公設備、電子及通信設備、醫藥和專用科學儀器設備制造業。為此,本文參考黃先海和楊高舉(2010)、辛娜和袁紅琳(2019)、馬晶梅和丁一兵(2019)等的做法,根據OECD 的分類標準與WIOD 數據庫中的56 個行業進行匹配,最終匹配出醫藥、航空航天及設備、電子及通信設備、計算機及辦公設備、醫療儀器設備及儀器儀表和信息化學制造業作為高技術的細分行業③http://www.stats.gov.cn/tjsj/tjbz/201812/t20181218_1640081.html.。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參考馬晶梅和丁一兵(2019)將高技術制造業合并為三大行業:基本醫藥產品和醫藥制劑制造業(r12)、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r17)和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④r12、r17 和r21 分別是三個細分行業在WIOD 中的的序號,本文將其作為三個細分行業的簡稱。。其中,r21 中包含有船舶、航空航天和未另分類的運輸制造業,但由于無法拆分,故將其看作一個整體進行研究。
基于以上方法構建和數據處理的基礎上,利用MATLAB 軟件測算出了全球43 個經濟體和56 個行業的出口增加值,基于這個全矩陣,可以抽取并合并了三大高技術行業的出口國內增加值(DVA)及出口增加值DVA 的三個組成部分,這些基礎數據全部都是矩陣的形式⑤關于高技術行業出口增加值測算的基礎數據備索。,無法直觀展示。為此,下文將利用社會網絡的分析方法對這些出口增加值的矩陣形進行可視化分析,進而在全局網絡中比較中國三大高技術行業的出口地位和競爭力水平。
為保證網絡的稀疏性及可觀測性,分別基于均值門檻的無權網絡⑥本文以一國總出口額為基數,設定一個固定的比率乘以基數作為該國出口關系的門檻值,這種網絡的構建方法為比重門檻網絡,當比率為國家數量的倒數,這種比重門檻就是均值門檻,這里在均值門檻的基礎上采用二值化處理使其轉化為無權網絡。和TOP1 等級網絡⑦TOP1 等級網絡僅保留一節點在網絡中最密切的網絡關系來構建關系等級網絡,呈樹狀網絡。方法進行可視化分析。
為了觀察全球高技術行業的整體特征,將三大高技術行業的貿易網絡進行合并分析。由于門檻均值網絡比較密集,其可視化效果不佳,這里將不再展示網絡圖,主要報告基于門檻均值網絡所得出的網絡拓撲屬性,包括網絡密度指數、互惠性指數及中心勢指數,具體結果見表1。

表1 高技術制造業整體網絡指標
基于表1,可以很好地洞察三種拓撲屬性2000—2014 年的變化趨勢特征。首先,從網絡密度指標來看,可以得出如下結論:①2000—2014 年,三種增加值表征下的全球高技術產品出口網絡的網絡密度呈現出階段性變化的趨勢,其中2000—2006 年,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的密度指數基本呈現出上升態勢,但自2007 年之后,三大網絡的網絡密度指數呈現出持續下降的趨勢;這表明自2007 年美國次貸危機以來,伴隨著世界經濟的疲軟,全球高科技產業的貿易往來也受到了一定的負面影響;②橫向比較,高技術行業最終產品出口網絡的網絡密度在2005 年之前顯著大于高技術產業中間產品出口網絡的網絡密度,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二者呈現出明顯的收斂趨勢,這可能是由于隨著全球價值鏈分工的不斷深入,中間產品的貿易日益頻繁,逐漸超過了最終產品貿易,這一現象在高技術產品貿易中尤為突出。
其次,從網絡互惠性指數來看,可以得出如下結論,①橫向比較而言,最終產品出口網絡的互惠性指數始終是大于中間產品出口網絡的互惠性指數,這說明在高科技領域,以最終產品為對象的貿易互惠性顯著大于以中間產品對象的貿易的互惠性。這主要是由高技術產品高度專業化的垂直化分工所決定的,由于高科技產品上、下游的產業鏈之間存在一定的技術差距,基于不同技術環節的中間產品貿易基本被特定的國家所壟斷,因而導致不同環節間的中間產品發生雙向貿易的可能性不大,即表現出較低的貿易互惠性;②三大網絡的互惠性指數在整個觀察期內均表現出階段性變化的趨勢特征,2003—2007 年互惠性指數逐年上升,但2007 年以后三大網絡的互惠性指數均呈現出逐年下降的趨勢,這表明全球高技術出口呈現出單向發展的趨勢,高技術行業的出口收益也更多地偏向于單邊國家。
最后,從網絡中心勢指數,可以得出,三種增加值網絡的中心勢指數自2005 年開始均呈現出持續上升的態勢,其中,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網絡的中心勢指數上升得最快,這表明全球高技術產品貿易網絡存在典型的“中心-外圍”的非均質特征,且這種非均質特征日益加劇。尤其是在以中間產品為對象的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中心”大國的壟斷勢力不斷增強,而“外圍”國家越來越多地被排除在核心中間產品的分工中。隨著全球高技術貿易網絡中心勢力的不斷加強,全球高技術產品的中間核心環節將被少數國家壟斷,多數國家被鎖定在低端外圍環節。
為了更直觀地分析不同的高技術行業中國家的個體特征及網絡地位,這里采用更具稀疏性的TOP1 網絡考察三大高技術行業貿易網絡中的中心國家。
1.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r17)
圖1~圖3 分別展示的2000 年及2014 年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r17)基于最終產品出口、中間產品直接出口及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的TOP1 網絡。通過這些可視化網絡的比較分析,可以直觀地獲取以下信息:

圖1 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最終產品出口的TOP1 網絡

圖2 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中間產品直接出口的TOP1 網絡

圖3 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的TOP1 網絡
總體上看,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最終產品和中間產品出口的TOP1 網絡在考察年份均呈現出典型的“雙核”或“單核”模式,中心勢力主要集中在中國、美國、德國等少數國家。
橫向比較來看,中國在r17 的三類網絡中的中心地位均呈現出上升的趨勢,尤其是在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中國由2000 年的邊緣地位逐漸發展到2014 年的核心中軸。這種演進趨勢直觀地反映了中國在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上實力的快速提升。伴隨著全球價值鏈的發展,中國逐漸替代了2000 年位處核心地位的德國、美國和日本,成為當前全球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出口的中心國家。這也是造成當前中國成為西方發達國家進行技術圍剿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中國當前在r17 的核心地位仍然需要謹慎解讀:
首先,從r17 出口增加值實現的路徑來看,2014 年中國r17 產業最終產品出口實現的出口增加值比重高達51.42%,中間產品直接出口和間接出口實現的增加值分別占比30.75%和17.79%。這種增加值分布結構說明,中國r17 出口增加值的實現更多的是依靠最終產品出口來實現,中間產品直接出口及間接出口占比偏少。
從線條指向及粗細來看,中國對美國出口的體量(以線條粗細表示)顯著大于對其他國家的線條指向,這表明中國r17 最終產品主要出口到了美國,換言之,中國r17 最終產品出口對美國市場的依賴程度較高。進一步與德國相比,不難發現,盡管中國r17 的出口中心度已經超過了德國,但德國r17 出口的國別分布比較均衡,中國r17 最終產品出口的結構則有待進一步優化。
與美國對比而言,盡管美國在r17 的三種網絡中的中心度已經遠低于中國了,但是在三種網絡中以美國為“橋梁”的鏈式關系仍然非常明顯,尤其是在r17 的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此外,基于“中間中心度”指標測算出來的結果也充分顯示,美國在全球r17 出口網絡中的“中間中心度”是始終是最高的,遠超中國和德國,這充分表明美國對r17 分工中關鍵資源和中間產品具有絕對的控制能力。
2.基本醫藥產品和醫藥制劑制造業(r12)
圖4~圖6 展示的是基本醫藥產品和醫藥制劑制造業(r12)基于最終產品出口所形成的TOP1 網絡,從中可以看到:

圖4 全球醫藥產品/醫藥制劑業最終產品出口的TOP1 網絡
首先,在圖4 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美國和德國2000—2014 年始終是網絡的“雙核”中心,尤其是德國,在2014 年超過了美國成為全球基本醫藥產品和醫藥制劑制造業(r12)最終產品的出口的絕對軸心國。相比之下,中國在r12 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始終處于網“末梢”的位置,盡管2014 年的TOP1 網絡顯示出中國在r12 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的地位有所上升,但整體仍然處于相對劣勢的地位。
其次,在圖5 和圖6 的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可以直觀地看到,中國在2014 年逐漸取代了美國,成為全球基本醫藥產品和醫藥制劑制造業(r12)中間產品出口網絡的“次中心”位置。這與中國在r12 最終產品出口網絡的地位格局產生了一定的反差。但這種反差也在某種程度上說明了中國在r12 產業的國際分工中,更多的是以中間產品進出口的貿易形式參與國際分工,在該產業最終產品出口上仍然處于相對劣勢的地位。

圖5 全球醫藥產品/醫藥制劑業中間產品直接出口的TOP1 網絡

圖6 全球醫藥產品/醫藥制劑業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的TOP1 網絡
3.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
圖7~圖9 展示了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基于最終產品和中間產品出口的TOP1 網絡,可以看到:
對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而言,無論是最終產品出口網絡還中間產品出口網絡,美國自始至終始終都處于該行業出口網絡的核心地位,且呈現出日趨強化的特征。
德國和英國在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產業上的競爭優勢在不斷退化,2014 年已然成為邊緣國家。盡管德國在r21 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的核心地位不容小覷,但在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則逐漸喪失競爭優勢。從圖8 和圖9 中可以直觀地看到,在2000 年的r21 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英國和德國緊隨美國,是r21 行業中間產品出口第二梯隊的國家,但到了2014 年,這兩個國家已淪落為網絡“末梢”,這也是變相地成就了美國成為全球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出口中絕對核心的地位。

圖8 全球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中間產品直接出口的TOP1 網絡

圖9 全球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的TOP1 網絡
相比歐美等國,中國在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的最終產品出口和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均處于相對劣勢的地位。但從趨勢上看,中國已經逐漸從2000 年的末梢位置開始攀升到了2014 年的半邊緣地位,成為東亞地區的重要輻條。
從上文的可視化分析中可以看到不同國家在全球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的地位差異,那這種地位差異主要由哪些因素所導致?為了更好地理解這種網絡地位差異背后的國別原因,借鑒許和連等(2015b)、杜運蘇和彭冬冬(2018)等的做法將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作為被解釋變量,從人力資本水平(human)、物質資本積累(capital)、信息基礎設施(infras)、研發投入(rd)和投資開放度(fdi)、貿易開放程度(open)6 個方面識別一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演進的影響因素。基于WIOD 數據庫采用42 個經濟體高技術行業2000—2014 年共15 年的數據構建模型如式(7)所示。
其中:下標i為國家;t為年份;insit為一國在全球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的地位指數。由于出度點強度(聯系強度)指標相比出度中心度(聯系廣度)而言,考慮了出口增加值流量的權重,且具有數據連續性的優點(Granovetter,1973),因此,這里參考杜運蘇和彭冬冬(2018)、辛娜和袁紅琳(2019)選用“出度點強度”作為反映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的代理變量。
基于相關文獻選擇如下解釋變量:人力資本(human)反映一國的人力資本質量,根據WIOD 的社會經濟賬戶里不同行業的勞動報酬及就業人數計算出平均工資來反映一國的人力資本質量;信息基礎設施(infras),利用世界銀行公布的每100 戶居民使用互聯網的用戶數來衡量信息基礎設施的建設情況;物質資本(capital),選擇固定資本占GDP 的比重來衡量一國物質資本的投入水平;研發投入(rd)從投入角度反映一國的技術水平,用世界銀行WDI 公布的世界各國研發投入與GDP 占比來反映不同國家的研發投入情況;貿易開放度(open),選擇商品和服務進出口貿易總額占GDP 比重來量化開放程度這一變量;投資開放度(fdi)是跨國公司實現全球產業分布的重要途徑之一,本文選擇外商直接投資存量占GDP的比重來表示各國外商直接投資的情況。
被解釋變量的原始數據來源于WIOD(2016),數據年份為2000—2014 年,包含了42 個經濟體共630 個觀測值,解釋變量的數據來源于世界銀行WDI、世界投入產出數據庫WIOD 和聯合國貿發數據庫,并對缺失數據進行了平均值替代處理。表2為變量描述性統計,從中可以看到,被解釋變量的標準差均大于1.5,說明不同國家高技術制造業貿易網絡地位存在較大差異。
1.基準回歸結果
由于本文采用的是面板數據,需先通過Hausman 檢驗來確定是采用固定效應(FE)還是隨機效應模型(RE)進行回歸。由于Hausman 檢驗的P值小于5%,原假設不成立,因此選擇固定效應模型(FE)。回歸結果見表3:其中(1)列和(2)列是對高技術行業最終產品出口網絡地位的估計結果,(3)列和(4)列是對高技術行業中間產品直接出口的網絡地位的估計結果,(5)列和(6)列是對高技術行業中間產品間接出口的網絡地位的估計結果,通過比較分析,發現如下結論:

表3 高技術出口網絡地位的影響因素回歸結果
首先,信息基礎設施(infras)、物質資本積累(capital)、研發投入(rd)和人力資本(human)的估計系數在(1)~(6)列中均顯著為正,這表明無論是從高技術產業最終產品出口還是從中間產品出口層面來看,信息基礎設施的改善、物質資本的積累、研發投入的增多及人力資本的提升都能夠顯著促進節點國家網絡地位的提升。但橫向比較而言,研發投入(rd)及人力資本(human)相比其他的因素對高技術行業出口競爭力的提升具有更重要的意義,這與各國大力強調研發投入與教育興國的現實背景十分吻合。
其次,貿易開放度(open)與投資開放度(fdi)的估計系數在三種網絡中的顯著性水平并不高,其中,貿易開放度(open)和投資開放度(fdi)僅在高技術行業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的估計系數顯著為正,在高技術行業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的估計系數并不顯著,這表明貿易開放度的提高與投資開放度的增多并不能提升我國在高技術產業分工中地位,這背后的原因可能在于:經濟全球化的不斷深化使得少數節點國家在高技術產品的國際分工中處于較高的壟斷地位,其他的大部分國家盡管從表象上參與了高技術產品的國際分工,但并未涉及核心零部件及中間產品的生產環節,因而這些節點國家在全球高技術產品出口網絡中的地位并不高。基于這一分工實質,貿易開放度及投資開放度的提高并不能很好地促進大部分國家在全球高技術產業中的分工地位及網絡地位的提升。
2.穩健性檢驗
由于本文主要從研發投入、人力資本、信息基礎設施、經濟自由度等六方面考察了節點經濟體在全球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的地位,為了檢驗以上變量估計系數的穩健性,這里主要采用變量替代的方法進行檢驗,以降低代理指標選取不當造成的估計偏誤。表4 是對高技術行業最終產品出口網絡地位影響因素進行的穩健性檢驗,其中表4 的(1)列替換的是信息基礎設施(infras)變量,由世界銀行公布的每100 戶居民使用互聯網的用戶數換為每100 個人的移動蜂窩訂閱量;(3)列將研發投入(rd)的絕對值替換為各國研發支出占GDP 的比重,(2)列將物質資本從固定資本占GDP 的比重替換為固定資本的絕對值;(5)列將貿易開放度(open)從貨物和服務進出口額占GDP 比重替換為貨物和服務出口額占GDP 的比重,(6)列將投資開放度(fdi)從各國外商直接投資存量占GDP 的比重替換為各國外商直接投資存量絕對值,(4)列將人力資本(human)從高技術制造業占制造業就業總人數的比重替換為高技術就業人員的勞動報酬。

表4 穩健性檢驗:高技術行業最終產品出口網絡地位的影響因素
從表4 的回歸結果可以發現,與表3 的基準回歸作對比,發現關鍵變量估計系數的方向和顯著性水平未發生顯著變化,這表明基準回歸的結果具有一定的穩健性,即信息基礎設施(infras)的改善、物質資本積累(capital)、研發投入(rd)和人力資本(human)的增加會顯著促進節點國家網絡地位的提升,但貿易開放度(open)和投資開放度(fdi)的提高并不能顯著促進節點國家在全球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地位的攀升。
本文基于WIOD2016 的數據,利用出口增加值核算Wang 等(2013)和社會網絡方法(SNA)分析對中國高技術細分行業(r17,r12,r21)出口網絡地位進行了可視化分析,并利用跨國數據實證考察了一國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地位的影響因素。得出結論如下:①全球高技術產業出口網絡均呈現出“互惠性低、中心勢高”的非均衡特征,這不利于全球高技術產業的經貿關系朝互利互惠的方向發展;②中國在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r17)最終產品出口網絡中的地位攀升較快,由2000 年的“末梢”地位上升到到2014 年的“絕對核心”地位;③相比r17 行業,中國在醫藥產品/醫藥制劑業(r12)和船舶/航空航天/其他運輸設備制造業(r21)的最終產品和中間產品出口網絡中仍然處于“邊緣”與“半邊緣”地位;④跨國面板回歸顯示,信息基礎設施的改善、物質資本積累、研發投入和人力資本的增加會顯著促進節點國家網絡地位的提升,但貿易開放度和投資開放度的提高并不能顯著促進節點國家在全球高技術行業出口網絡中地位的攀升。
為此,本文得出的結論啟示如下:
首先,全球高技術行業的非均質特征決定了高技術行業很難朝著互利共贏的方法發展,這也在一定程度上解釋了中美之間頻繁發生“科技戰”的原因。因此,為了維護全球經貿關系的健康有序發展,全球科技大國需要有“大國擔當”與“大國智慧”,通過推動多層次的全球治理和多維度的對話機制處理好全球高技術產業發展的中的利益紛爭,在推動人類科學技術發展的進程中和諧相處、共同進步。
其次,對中國高科技行業而言,要注重對該產業核心關鍵環節的突破,進而提升中國高技術行業在中間產品貿易中的競爭地位。尤其是對計算機/電子/光學設備制造業(r17)而言,盡管該產業在最終產品貿易上具有較強的國際競爭優勢,但在核心、關鍵零部件及中間產品的生產上還有較大的提升空間。因此,這些高技術產業需要進一步加大基礎研發,通過創新鏈與產業鏈雙鏈融合及多主體聯合創新等方式實現對芯片、光刻機、刻蝕機、離子注入機等“卡脖子”環節的突破,進而全面提升我國高技術行業的國際競爭力。
最后,在新的對外發展格局下,我國高技術行業的突破性發展不能再單純地依賴國外中間產品進口和外商投資溢出效應等外部渠道,而是應該更多依靠內生動力的驅動。這就需要我國政府進一步加大教育投入、優化科技研發投入、改善信息基礎設施環境等,在產業鏈與創新鏈的雙鏈融合中培育驅動我國高技術行業持續發展和不斷突破的內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