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

文 希瑞

見媽媽去了廚房，女孩立即溜進房間，提著早已收拾好的行李袋，大步就往大門外走。剛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后傳來媽媽的叫聲：“丫頭！”

壞了，到底是被媽媽發現了。

女孩一直想去省城工作，可是媽媽不同意，不放心最小的女兒一個人去陌生的遠方。見無法說服媽媽，女孩只好使出這一招——偷跑。可就在這臨門一腳時，還是被發現了。

女孩停住腳步。媽媽來到她面前，并沒有搶她手里的行李袋，只是看著她說：“知道攔不住你了，你去吧，以后一個人在外面要當心，好吃不好吃的飯都要把自己吃飽，照顧好自己。”

一貫不允許她遠行的媽媽突然說出這么一番話來，女孩很驚訝，但又稍嫌老媽啰唆。她是出去闖世界呢，什么吃飯不吃飯的，吃飯多小的事情。

女孩如愿以償地逃離了家鄉，雀躍地奔向自己向往的世界……

“后來呢？”聽得津津有味的兒子見我突然停下來不作聲了，迫不及待地問我。

我摸摸他的腦袋，接著說道：“后來，女孩就在省城工作了，干得還不錯。”

“再后來呢？”兒子又追問道。

我笑著說：“再后來她談戀愛，結婚了，生娃了。”

“你這個故事講得一點兒也不精彩，跟我看的故事不一樣。我看的故事里，主人公外出闖世界，總會遇到很多麻煩和波折，他要克服和戰勝這些麻煩和波折才行。你講的這個故事，女孩一個人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工作好，戀愛好，啥都很順利的樣子，像假的。”兒子對這個故事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

是的，怎么可能一點兒麻煩和波折都遇不到呢？可是，講真的，每當女孩遇到困難，覺得快要扛不過去的時候，她總會想起媽媽跟她說過的話“好吃不好吃的飯都要把自己吃飽，照顧好自己”。

比如，當她感覺眼下的工作并不是她真正想做的，但又擔心自己終究找不到喜歡的工作，人變得浮躁，難過得不行。她就去一家小餐館，點了一份平常舍不得吃的酸菜魚，一大碗米飯就著酸菜魚吃下去，她渾身充滿力氣，便覺得沒有什么可怕的，什么困難她都可以克服。

再比如，她和先生吵了架，吵完了她先生還在生悶氣，她已經走進廚房，做了兩碗溏心蛋，兩人有滋有味地吃下肚，情緒就慢慢平和了。

兒子笑著拍手，忽然瞪著我說：“這個故事講的是你自己吧？你最喜歡吃溏心蛋和酸菜魚，也經常跟我說，人要學會照顧好自己。”

是的，故事里的女孩就是我。我已人到中年，每每想起當年自己提著行李袋偷偷溜出家門的畫面，就覺得好笑。后來母親說，其實她早就發現了我的行李袋，但她沒有吱聲，既然孩子已經下定決心，她就不再阻攔了。

母親的放手讓我闖出了一片天地。當長大的兒子有一天對我說：“媽媽，我想到外面的世界看看。”我和母親一樣，放手讓他去闖。

哪一位母親對遠行的孩子不牽腸掛肚呢？可是，如果想要成全孩子，支持孩子追逐夢想，所有的母親都會摁下自己懸掛的心，任由孩子遠走高飛。

在機場，兒子進入安檢通道，揮手與我告別時，我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娃，以后一個人在外面要當心，好吃不好吃的飯都要把自己吃飽，照顧好自己。”

兒子笑了，使勁揮著手說：“好了好了，知道了，我都會背了。”

“臭小子，你會背了我也要說。這是我媽媽說給我聽的，我記了一輩子，受用一輩子。”這句話我只在心里嘀咕，嘴上沒有說出來。我相信有一天，這個小子能領會到。

兒子出國后，我們隔周視頻通話。有一天，兒子笑嘻嘻地提著一串葡萄給我看，我說：“這有什么稀奇的？”他說：“這串葡萄可貴了，比一塊牛排都貴。這里肉不貴，可是水果真是貴。我今天特別想吃葡萄，本來想省省算了，后來一想，我可以把吃肉的錢省下來吃葡萄呀，就去超市買了。”

我說：“對，你做得很好。”

兒子還告訴我，他想吃溏心蛋，就自己做了一份，感覺很不錯，只可惜吃不到酸菜魚。

“那怎么辦？”我問。

兒子說：“吃不了就吃別的唄。你不是說的嘛，好吃不好吃的飯都要把自己吃飽，照顧好自己。”

“好吃不好吃的飯都要把自己吃飽，照顧好自己。”這句話聽上去也并沒有多高明，但卻如同涓涓細流，滋潤著三代人的心靈，讓我們面對困難時，勇敢地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