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大衛·奧爾頓·赫吉斯
編譯/劉長煌

在2001 年“9·11”恐怖襲擊之前,許多負責安全和執法的聯邦、州和地方執法機構很少相互交流。這并不是說彼此相處不好,只是很少有協議來鼓勵信息共享。雙子塔倒塌之后,許多機構之間看不見的墻也倒塌了。
美國軍事基地經過仔細審視,發現安全方面存在很多漏洞。范登堡空軍基地坐落在圣巴巴拉以北一小時的車程,占據了數千英畝的沙丘,一直延伸到太平洋。空軍意識到基地外的住宅區不夠安全,于是將家屬區轉移到基地內,加強保護。他們搬走以后,留下了一個空蕩蕩的社區,房子、人行道、學校、后院等一應俱全,這就成了最好的警犬訓練場所了。
我們警局多個警種都在此地訓練,包括警犬隊。
在訓練過程中,柵欄是警犬的敵人。在警犬界,沒有人喜歡圍欄。布拉格跳圍欄看起來很輕松,但我不允許他跳,除非知道另一邊是什么,否則跳過去的后果很難預料。
一天上午上班時,一名巡警隊長在走廊上攔住了我。“有人問過你,布拉格咬了多少人嗎?”
我頓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什么意思?”
“布拉格咬了很多嫌疑人,三樓的人在擔心。”
“我希望他們能理解,我們在工作。”
此時我才驚醒,在這座大樓里,不是每個警察都想抓壞人,有些人對抓壞人的警察很反感。我應該感謝這一提醒,我忘了三樓的人是反對者。
走到警犬車前,打開后門,讓布拉格出去和訓導員愛潑斯坦打招呼。愛潑斯坦喜歡布拉格和他的警犬進行拔河比賽。兩個四條腿的,兩個兩條腿的都是朋友。
警犬也有朋友和敵人,其敵人不光是來自外部,更多的是來自內部。
電臺呼叫正在發生搶劫案,我和愛潑斯坦跳上車快速啟動,沖出停車場時差點相撞。
“55,警犬組呼叫,請告知嫌疑人的信息。”
“嫌疑人騎著自行車,五分鐘前在霍普大道向南逃跑。”調度員答。
我來了一個180 度大轉彎。
“徒步追擊!”電臺傳來同事的聲音,“西班牙裔男性,白襯衫,西行!”
趕到現場后,被一道鐵絲網擋住了,布拉格蹦起來,但難以逾越,也許它確認了氣味。這時,越來越多的警察聚集,嫌疑人的氣味軌跡正以最糟糕的方式被踐踏。警察踏遍了小巷,找了每個垃圾箱,都沒有嫌疑人的蹤影。
我抱著試試看的態度,繼續前行。前面又有一道近兩米高的鐵絲網,掛著一塊織物,視線被擋。我不許布拉格跳越,而是繞過去,看到一片廢棄空地,灌木叢生,一直延伸到黑利街。布拉格突然往前沖,不遠處的樹叢下有腳在挪動。它一溜煙地沖上去咬住了那只腳。
警車呼嘯而來,抓住了罪大惡極的殺人犯、強奸犯巴蘇拉。
對這樣窮兇極惡的敵人,我和布拉格不屑一顧。
我們晚些時候到家,這是一個非常安靜的夜晚,你可以聽到一公里外貓頭鷹的叫聲。在后院,布拉格和我并排站在星光下,仰望天空。
人是動物,但動機不同,有些是崇高的,有些是卑劣的。不同的動機決定了不同的人生軌跡。法律和社會責任感維持人類正常運轉。狗沒有法律,它們的行為純粹是本能反應,不過布拉格充滿了狼性。
多年抓捕,有不少人被布拉格咬了。其中有一兩個愿意給我看咬傷,給我的訓練工作帶來了很多啟發。
一個涼爽的夏夜,我正在街上游弋。
“55 號呼叫警犬1 號,東奧爾特加街1200 號有槍擊案。”
“收到,我在6 號區域。”我回道。
趕到現場時,很多人在活動,這很正常。嫌疑人已步行逃離,有人描述嫌疑人為一名西班牙裔成年男性,身材魁梧,四十多歲,向東南方向逃跑。
越來越多的警察涌入。
“嫌疑人最后一次露面是在沃倫塔里奧400 街區。”調度中心通報信息。
我在400 街區停了下來,牽著布拉格繞街區一圈。每隔一段時間,布拉格的頭就會抬起來,抽抽鼻子,看一眼天空。突然布拉格猛地把繩子拉緊,朝著一棟復式公寓走去。這座公寓位于一棵老橘子樹后面,老遠就能聞到成熟橘子的味道。布拉格把我拉到公寓的前門。我告訴身邊的同事說,嫌疑人就躲在這個公寓里。
“你確定嗎?”拉扎勒斯中士問道。
布拉格像野狼一樣在門口哼著鼻子。
“百分百確定。”我答。
敲門,一名年輕女士開門,看到警察和警犬,一臉的平靜。同事都扭頭看向我,帶有質疑的味道。
我松開一點韁繩,布拉格的身子進入了門里。“我們是圣巴巴拉警察,房子里還有其他人嗎?”
“沒有。”年輕女子瞪大眼睛,木訥地回答。
“把她拉出來,嫌疑人在里面。”我高聲道。
同事一把拉出女士。
布拉格正在失去理智,變成了十足的狼人。松開韁繩,沖進去,一會兒便傳來一個男人的尖叫聲。我們應聲過去,發現一名成年男子像蠕蟲一樣在地板上移動。
“我投降!投降!把狗叫走!”

我和布拉格在追蹤
竟然是原來抓過的職業罪犯本尼·曼特卡,不知道怎么又出來了。這是第二次抓捕這個人了,怪不得一路上布拉格若有所思的樣子,估計是它腦子里有這個人的氣味記憶。
作為配警犬的警察,如果沒有接到命令,一般不會出警。我已經習慣了這種工作,每天晚上用槍指著某人,睜著眼睛,捕食者的眼睛。我擔心自己變得不那么人性化了,雖然專業和高效,但不平和,甚至可能是野性的。職業生涯幾乎毀掉了我的社交活動。偶然參加朋友的生日聚會,感覺自己什么都是偽裝的。每一次吃燒烤時,他們都在談論不公平的超速罰單,公眾醉酒被捕是不是過度執法等。這都是現今流行的習慣,貶議時政,發泄不滿。我不知道怎么回答,總是說“不好說,當時我不在”。
干巡警多年,已經習慣了車輛追逐,很危險,每一次都會有人受傷,不過確實很刺激。
一天晚上,聽說刑警正在追捕一輛被盜的汽車,我連忙打開車載電腦。這個嫌疑人有點特別,不停地轉彎,搞得后面追逐的警車非常被動。我仔細觀察了一下,他特別喜歡右轉,而且喜歡下坡。這也難怪,我們都習慣了“大路朝天,各走右邊”,危急關頭來不及思考,下意識地右轉。后來他跳下車,步行逃跑,電子地圖就顯示不了他的蹤跡了。我看了一下地圖,預計他還會右轉,于是看好位置,提前等著他。果不其然,一個黑影從正前方的車道上沖出來,我正在佩服自己的高明之際,布拉格已經跳下車。嫌疑人速度不快,可能是跑累了。夜色中,一條黑影躥出來,一口就咬中了他的右臀部,大抵是一陣劇痛襲來,慘叫連連。我馬上趕過去,用強光手電筒照射,把他銬起來。
兩個氣喘吁吁的警察趕過來,難以置信地盯著我看。
“你們兩個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其中一個問道,一邊尋找我的警車。
我指了一下拐角處。“我的習慣是走捷徑。”
布拉格身上很干凈,沒有傷。
曾幾何時,神話中都充斥著動物。毫不奇怪,人類崇拜可怕的捕食者。我們通過觀察學會了生存,發明了狩獵的工具,最終成功超越,但有時候還是拿大自然沒辦法。
同事米奇打電話給我,說尋找一名入室盜竊嫌疑人。現在是七月,最近一直沒有下雨。我們要搜索的地段是一片荒野,像數百萬顆牙齒狀的雜草高低不平,死黃色。高到膝蓋處的尤以狐尾草居多,這個高度剛好是布拉格的身高,帶來了很多麻煩,刺插進布拉格的皮膚,被毛遮住。
布拉格聞到了嫌疑人的氣味,瘋狂地吠叫。我們喝叫那人出來,否則就放狗。謝天謝地,這名男子照做了,免掉了我們被狐尾草刺的煩惱。
事后花了一個多小時,才將布拉格身上的狐尾草刺逐個拔出來,狼人也斗不過大自然。想起追蹤嫌疑人的時候,布拉格不顧身上的疼痛勇往直前,不由得為之產生崇敬之情。
人的衣服是文明的象征,但是出于某種原因,執法者總會與裸體者互動。我接到指令,說是一個裸體男子很不理智,殺了人。
工作對象是不可能由我們選擇的,不喜歡看別人的隱私部位,但沒辦法,領了工資。
如果你對他說,先生,我有義務指出你是裸體的。大概率他是不會道歉的。大凡裸體者,心理扭曲,不好對付。

親密搭檔
我和布拉格正對著一個裸體男人。這個男人刺傷了別人,現在雙手叉腰,站在淋浴間。他無視我們警察的命令。布拉格發出憤怒的吼叫。我們不知道他作案用的刀在哪里,這就很危險了。他站在自來水下面,所以泰瑟電擊槍不適合,電力和水不好混合。
我叫他舉起雙手,從淋浴間出來。他無視,相反,還冷嘲熱諷地轉身離開,拉尿。接著,他猛然關上淋浴室的門。這個決定很糟糕。
布拉格不會咬不應該咬的人,但會咬尋求被咬的人。
我一腳踢開門,放開布拉格。裸體男瞬間被咬,發出哀號聲,躺在地面的水里。
我帶著濕漉漉的警犬離開,同事把裸體男送去醫院。
回家的路上,在高速路的一側樹林里,出現了一只孤獨的郊狼,灰褐色,瘦骨嶙峋。我扭頭看向布拉格,它用琥珀色的眼睛盯著郊狼,出奇地平靜,或許它知道野生表親正在打獵,不想干擾對方。
南加州的十月總是酷熱,但空氣非常清新,預示著秋天的到來。晚上涼爽宜人,是我最喜歡的季節。

巡警科琳娜·特倫斯與布拉格
不知不覺和布拉格搭檔八年了。按照慣例,警犬服役的時間就是八年,也就是說,布拉格到了退役的時間。
訓練時,我告訴了訓練師特德,他頓感情緒低落。“你們兩個配合很好,是我見過的最好的一對。”
我很無奈,我的夢想是燦爛的藍天和遠方。擔任巡警24 年了,意味著再有一年也可以申請退休了,我也希望能像狗一樣睡覺。
警界有一個迷信:退休前,最后幾天在街上執法要特別小心。我倒是不太信這個邪。
雖然布拉格離退役只剩下幾周的時間,但不執勤的時候還是照常訓練。這次的訓練場所在圣瑪麗亞城外一家荒廢的工廠。場地非常大,是一間倉庫,屋頂漏雨,銹跡斑斑的鐵質框架縱橫交錯,地面雜草叢生,坑坑洼洼。
圣瑪麗亞警察局的警犬教練帶著我參觀廢棄的建筑群,并提示說地面有陷阱。我左顧右盼,欣賞這個完美的訓練場所,不時地抬頭看看頂棚。就在我仰頭后退時,突然一腳踩空,失去重心,掉入一個露天礦坑。我下意識地雙手亂抓,終于抓到了一根橫梁,不至于重重摔倒。同事們趕緊趴在地面,向下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臂,猛然使力把我拽了上來。坑雖然不是很深,但倒下去說不定就會斷手斷腳的。上來后,我的胸部疼得厲害,原來是下滑時撞上了一根鐵橫梁。醫生說我的肋骨可能斷了,千萬不要亂動,以免刺傷內臟,體內出血。
看來那個迷信的說法不光是黑色幽默,還真的要小心謹慎。
布拉格看到我躺在擔架上,有人解開我的皮帶,拿掉我的槍,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盯著我看,但沒有吠叫。
局長來醫院看我時說:“聽說你在警犬即將離任時掉進了深坑?”引得哄堂大笑。
出院后,丹尼中士把我叫到警局,提醒我布拉格是警局裝備。我瞬間怒目而視。他笑著遞給我一份文件,說:“從明天起,警局將出售這件舊裝備,折價一美元。”
我一時懵逼,立馬付了錢。
中士便在金額旁邊寫“已付款”,并簽名。我也在后面簽字,正式接收布拉格。
“呼叫55,警犬布拉格結束任務,永遠!”
“謝謝你,布拉格!”調度員回話。
布拉格被授予“英雄勛章”,并正式退役。(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