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住了”構式演變探析

【摘要】對新興構式“X住了”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轉變的過程進行考察，發現該構式在轉變的過程中出現了幾個變化，分別是變項“X”詞性范圍拓展、常項“住”的意義更加虛化、常項“了”意義用法發生變化以及構式語義不同。修辭構式“X住了”是在隱喻機制和構式壓制等語言內部因素以及心理原因和網絡原因等語言外部因素作用下而形成的。

【關鍵詞】“X住了”；語法構式；修辭構式

【中圖分類號】H14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40-013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40.042

Goldberg（1995）將“構式”定義為：當一個結構是形式與意義的配對，且形式或意義不能從其構成成分或其他已有的構式中得到推測時，這個結構就是一個構式[1]。近年來，通過構式理論來研究漢語成為一大熱點，構式的研究成果越來越多樣，有些學者將構式理論與修辭學相結合，如劉大為（2010）從是否能推導的角度出發，將構式分為兩類：修辭構式和語法構式，認為語言中的基本構式都是可推導的，在使用過程中，某些構式可能在某些原因作用下發生不可推導的情況，從而形成修辭構式[2]。陸儉明（2016）探討了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再到新的語法構式的具體演化發展過程[3]。隨著網絡的發展，網絡流行語層出不窮，而且還不斷演變出更多的新興構式，所以網絡流行語也成為關注的焦點。如李堯天、江南（2019）認為能進入“X到爆（炸）”修辭構式的“X”多為性質形容詞，也有部分動詞可以進入該構式，例如動作動詞、心理感受動詞，他們還認為構式義的產生基于隱喻機制以及完形心理的共同作用[4]；陳文博（2012）發現與語法構式相比，在修辭構式中“X”和“Y”的詞性、語義范疇以及語義表達發生了變化，認為該構式是在轉喻、隱喻以及在一定社會和認知場景下對概念的重新解讀的作用下產生的[5]；賀康寧（2020）發現“X涼了”在由語法構式演變為修辭構式的過程中，變項“X”詞性擴大、范圍虛化、構式的語義發生了改變，認為該構式是在隱喻思維的作用影響下生成的，人們自己的體驗經歷是構式形成的認知基礎[6]。在當今時代，網絡流行語層出不窮，學者們對其研究更加深入。對新興結構進行研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預測語言的發展趨勢，從而指導語言的正確使用。

因此，本文基于語料，結合構式理論，從語法構式和修辭構式的角度來考察近期出現的新興構式“X住了”，對語法構式、修辭構式“X住了”以及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產生的變化進行分析，繼而考察此類修辭構式出現的原因。

一、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

在語言的演變過程中，“X住了”結構打破了傳統“X住了”結構原有的語義限制，從語法構式變為修辭構式。

（一）語法構式

語法構式“X住了”是“X住”與“了”的結合，“X住”是一個述補結構，“住”是“X住”的結果補語，在《現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解釋為：表示牢固或穩當，例如拿住；表示停頓或靜止，例如愣住[7]。

（二）修辭構式

現代漢語中的基本構式都是可推導的，但在一定原因的作用下，有些構式會在使用過程中發生不可推導的情況，就形成了修辭構式。新興“X住了”就是其中一例，“X住了”中各個組成成分自身的意義相加并不能推出它的構式義，因此具有不可推導性，屬于修辭構式。

（三）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

1.變項“X”的范圍擴大

通過對收集的語料進行比較發現，能進入修辭構式“X住了”的變項“X”成分更加多樣，更具有開放性，體現了說話人思維的靈活性以及言語的創新性。

首先，在語法構式中，變項“X”在使用上大都是動詞，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動詞都能進入。范麗芳（2008）指出有九類動詞不能進入“V住”這一構式中，分別是：關系動詞，能愿、心理活動動詞，存現動詞，表示動作方向的動詞和趨向動詞，動結、動趨、動賓式復合動詞，形式動詞、交互動詞以及與介詞同形的動詞，純狀態動詞，本身表示結果的瞬間動詞、持續動詞和位移動詞[8]。但是在修辭構式“X住了”中，變項“X”則出現了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例如：

（1）這夢幻聯動簡直讓我一把子愛住了，互動相當的有愛呢，特別期待兩位大帥哥在了不起舞社的精彩表現啊！（微博，2022年2月27日）

（2）好姐這組圖好舒適好溫柔呀，好喜歡這種愜意的生活，姐姐身材我羨慕住了。（微博，2022年6月6日）

（3）汀汀沙一汀的新歌《雙子座》生日之前發，期待住了。（嗶哩嗶哩，2022年5月21日）

在例（1）（2）（3）中“愛”“羨慕”“期待”都是心理活動動詞，通常情況下，只能說“愛了”“羨慕了”“期待了”，而不能將它們與“住”搭配，這是因為“住”在作結果補語時，表示牢固、穩當或者停頓、靜止的意思，而“愛”“羨慕”和“期待”都是表示心理狀態的動詞，并不能作“X住”這個述補結構的述語。

其次，范麗芳（2008）指出結果補語一般表示動作和狀態的結果，述語成分大部分是動詞，已經虛化了的補語“住”前也會出現形容詞，不過非常少，只發現有四個形容詞可以進入“A住”，分別是“難”“呆”“傻”“穩”[8]。因此，在語法構式“X住了”中，只有四個形容詞可以進入，而在修辭構式“X住了”中變項“X”則出現了更多的形容詞，例如：

（4）期待這次的數字藏品上線，設計師作品確實很給力呀，質感高級住了。（微博，2022年6月5日）

（5）可愛住了！一名外國運動員入住冬奧村后，收到了來自中國的春節裝飾物，他讓“福”字，跳起了歡快的舞。（優酷視頻，2022年2月5日）

（6）正在熬大夜突擊復習，突然收到短信說明天的面試取消了，努力準備復習了這么久就突然取消了，實實在在難過住了。（小紅書，2022年1月9日）

通過搜集語料發現有更多的形容詞可以進入修辭構式中，比如例（4）—（6）中的“高級”“可愛”以及“難過”，它們都是性質形容詞。形容詞可以分為性質和狀態形容詞兩類，其中性質形容詞能受否定副詞“不”和程度副詞“很”等的修飾。由于“X住了”在言語交際過程中表達了極性程度含義，所以能進入構式“X住了”中的形容詞一般為性質形容詞。

新興的修辭構式中“X”的詞性突破了原有的限制，將變項“X”的范圍進行拓展，動詞增加了心理狀態動詞，也有更多的性質形容詞進入該修辭構式。

2.常項“住”的意義更加虛化

在上古時期，“住”作為動詞單獨使用，表示“停止”義；中古時期，“住”開始虛化；再到近代漢語時期，“住”進一步虛化；到了現代漢語中，隨著“X住了”從語法構式演變出修辭構式，已經虛化為動詞補語的“住”再次虛化，作為補語表示“牢固”或“停頓”的兩種義項體現不出來了，例如：

（7）大家都關心俺考試，真是幸福住了，上輩子拯救銀河系了吧。（微博，2022年6月6日）

（8）今天小瞳在瀏覽捐贈人留言的時候，突然一下就被捐贈人的真摯狠狠感動住了！（澎湃新聞，2022年9月15日）

（9）不想開學，在家真的快樂住了，一個高中黨的業余生活。（嗶哩嗶哩，2022年6月6日）

“住”的詞義虛化，不再表示“牢固”或“停頓”義，在例（7）“幸福住了”不是指被“幸福”的牢固了，而是表達了“幸福”的程度很高，例（8）中“感動住了”并不表示“我”被感動的牢固了或者停止了，同樣是表達了非常感動的含義，例（9）亦是如此，“快樂住了”不表示停止或穩住。

3.常項“了”意義用法變化

在語法構式中，“X”和“住”的結合更為緊密，“了”與“X住”較為松散，而在修辭構式中是“了”與“住”的結合更加緊密，在語法構式中，“了”既能在句中作動態助詞使用，也可以在句末作語氣詞或者動態助詞兼語氣詞使用，而在修辭構式中，“了”只能在句末作動態助詞兼語氣詞，將“了”去掉時，句義表達不完整，句子不成立。

（10）她的眼睛一下子就被前面一大抱鮮艷欲滴的紅玫瑰給吸引住了。（北京大學語料庫）

（11）幸好陳叔寶的乳母吳氏從后面拉住了陳叔陵的胳膊肘，陳叔寶才得以站起來，奮力躲開，不然真的就被陳叔陵砍死了。（北京大學語料庫）

（12）是誰幸運住了，我不說。（微博，2021年9月26日）

例（10）和（11）是語法構式，前一例中“了”是動態助詞兼語氣詞，后一例是動態助詞。例（12）是修辭構式，“了”作動態助詞兼語氣詞，如果將“了”字去掉，那么“是誰幸運住”的句義表達不完整，句子不成立。

4.構式義

語法構式的語義重音多落在“X”上，表示是“X”引起的結果或狀態。可以將語法構式的構式義概括為：表示某一動作的完成使某物呈現某種狀態或者結果，有“達到某種目標”的意義。

（13）降落傘正要張開，但有些繩索卻和他的腿纏住了。（北京大學語料庫）

（14）威爾憑借完善的管理、充足的資本，很好地抓住了機會。（北京大學語料庫）

（15）在輿論壓力下，薩默斯發表道歉聲明，才保住了校長的職位。（北京大學語料庫）

例（13）“纏住了”這一動作使腿被纏以后處于一種停止狀態，例（14）“抓住了”這一動作行為產生了某種結果，達到了某個目的。例（15）“保住了”表達了“保”這一動作完成后產生的結果。

新興修辭構式表達了對“X”的一種強調。無論變項是動詞還是形容詞，都表達了說話人對某一個事件達到極高程度的主觀感受或者評價。可以把修辭構式“X住了”的構式義概括為“說話人對某事的極性程度作出主觀的感受”。

（16）每天大暴雨，每天鞋子濕，被自己無語住了。（微博，2022年6月6日）

（17）看到高偉光這身服裝造型就把我期待住了，一直都很喜歡他的劇，古裝的感覺也很適合他，期待早點與我們見面吧。（微博，2022年6月6日）

（18）好喜歡這一次孟子義的古風大片，穿上紅衣的她一整個都給我驚艷住了。（微博，2022年6月6日）

（19）高級住了！秋冬怎么能沒有黑色包包！這只包我可以背整個冬天！（小紅書，2022年10月10日）

在例（16）中，“無語住了”表示對“無語”的一種強調，表達了說話人對每天下雨，每天濕鞋的一種極度的主觀感受。例（17）“期待住了”表示對“期待”的一種強調，表達了說話人對服裝造型的極高程度的期待。在例（18）中，“驚艷住了”表示對“驚艷”的強調，表達了紅衣造型很驚艷，傳達了說話人的主觀感受。例（19）“高級住了”是對“高級”的強調，表達“包非常高級”的含義。相較于“無語了”“期待了”“驚艷了”“高級了”而言，“X住了”的表達更加突出“X”的極性程度，更加強調了說話人的主觀感受。

二、演變動因

“X住了”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的轉變既有語言內部的原因，也有語言外部的原因。

（一）語言內部原因

在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轉變的過程中，“X住了”的形成受到了隱喻機制以及構式壓制的作用。

沈家煊（1998）指出，隱喻是將一個認知域投射到另一個認知域[9]。“住”在詞典中解釋為：①表示牢固或穩當，如拿住；②表示停頓或靜止，如愣住。在“X住了”構式中，“住了”一詞發生了從狀態、結果域到感受域的系統映射，“住”一詞由原來的表達某一動作的完成使某物呈現某種狀態或者結果轉變為表達對某一事件的極性程度作出主觀的感受。

王寅（2011）認為壓制是對語句的結構意義和用法起關鍵作用，并使其他成分做出適當調整的現象[10]。新的修辭構式的產生是受到構式壓制作用的結果，在構式壓制的作用下，“X”的“主觀極性程度義”這一語義特征突破了構式限制，使變項“X”不符合“X住了”的句法特征的矛盾得到消除，從而可以出現在“X住了”這一構式。“X住了”在構式壓制的作用下進行不斷地類推，在交際過程中得到廣泛傳播。

（二）語言外部原因

語言是人們交際的工具，當語言中的詞句不能滿足說話人的需要時，說話人就會創造出一些不符合現代漢語常規搭配的詞句，來滿足個人的需要，于是便出現了非常規的“X”，如用“X住了”表達更加強烈的程度義，而且，在網絡迅速發展的時代，“X住了”的出現滿足了人們的求新求異心理以及從眾心理，所以被頻繁使用，又加之“X住了”構式形式簡單，通俗易懂，于是便在廣泛使用的過程中，形成了修辭構式。

三、結語

結合相關語料，對近期出現的新興構式“X住了”，由語法構式向修辭構式的這一轉變進行探討，發現“X住了”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這一過程中產生了四個變化。首先，在修辭構式中“X”的范圍發生拓展，構式“X住了”中變項“X”出現了表示心理活動的動詞，相較于語法構式“X住了”中只有四個形容詞可以進入，修辭構式“X住了”中變項“X”則出現了更多的形容詞；其次，“住”的語義更加虛化；再次，“了”去掉后無法完句；最后，構式義也大不相同，語法構式的構式義可以概括為某一動作的完成使某物呈現某種狀態或者結果，而修辭構式則表達說話人對某事的極性程度作出主觀的感受的含義。另外，還考察了此類修辭構式出現的原因，發現修辭構式“X住了”是在隱喻機制和構式壓制等語言內部因素以及心理原因和網絡原因等語言外部因素作用下而形成的。

參考文獻：

[1]Adele E·Goldberg.構式：論元結構的構式語法研究[M].吳海波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1-8.

[2]劉大為.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上）[J].當代修辭學，2010，（03）：7-17.

[3]陸儉明.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再到語法構式[J].當代修辭學，2016，（01）：1-9.

[4]李堯天，江南.新興構式“X到爆（炸）”探析[J].三峽論壇（三峽文學 · 理論版），2019，（04）：72-75+81.

[5]陳文博.“有一種X叫Y”構式的語義認知考察——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的接口探索[J].當代修辭學，2012，（02）：19-26.

[6]賀康寧.從語法構式到修辭構式—— “X涼了”構式的認知語義探析[J].哈爾濱學院學報，2020，41（01）：129-133.

[7]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七版）[M].上海：商務印書館，2016.

[8]范麗芳.“V/A住”及相關問題研究[D].上海師范大學，2008.

[9]沈家煊.實詞虛化的機制—— 《演化而來的語法》評介[J].當代語言學，1998，（03）：41-46.

[10]王寅.構式語法研究理論思索[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1.

作者簡介：

何雨晴，女，山東莒縣人，江蘇海洋大學文法學院2021級漢語言文字學在讀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