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以“V1O1+V2O2”類成語構式為例,構建該類構式的網絡模型。研究發現,網絡模型成員之間具有擴展關系和細化關系,但本質上都是一種范疇化關系。這種范疇化關系以原型范疇為基點,可以為擴展構式和細化構式提供允準。在構式網絡中,擴展構式和細化構式在語義理解上都是轉喻機制在起作用,而在具體的運作機制上則存在一定差異。通過“V1O1+V2O2”類成語構式的網絡構建,以期為漢語成語教學、漢語成語詞典編撰提供有益借鑒。
關鍵詞:構式網絡;“V1O1+V2O2”;成語構式;范疇化;轉喻
作為民族思維的一種概念化體現,漢語成語受到語言學家的廣泛關注。其中,張輝、張輝和季鋒在認知框架下,對漢語成語的語義理解和心理表征進行了較為全面的探討和闡釋[1]-[3]。徐盛桓認為,成語和日常話語是一個連續統,因此,適用于日常話語中的“含意的語句解讀常規關系理論模型”,也可以為成語的形成和理解作出合理闡釋[4]。陳滿華[5]、魏在江[6]從構式語法的角度,分別討論了互文性成語構式的語義解讀、漢語“一”字極性成語的形成和使用。文旭、丁芳芳則在自主/依存語義框架模式下,對“動賓+動賓”四字格成語的語義理解和語義關系進行了深入分析[7]。王文斌、趙軼哲從漢語的空間性本質入手,認為四字格成語是漢語空間性特質在詞匯層面的有力體現[8]。
可見,學者們從不同角度對漢語成語的分析頗有洞見,這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漢語成語研究的深入和拓展。從當前的文獻來看,還鮮有學者對漢語成語之間的語義關系和構式網絡模型進行論述和構建。這恰恰為本文的研究留下了探索的空間。對此,我們將首先梳理構式網絡的內涵,闡述網絡模型中成員間的語義關系,并以“V1O1+V2O2”類成語構式(即“動賓+動賓”四字格成語)為例,具體討論構式網絡模型中構式成員的語義理解、語義關系及其允準機制。本文主要從使用的角度來探討“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模型的構建,更符合人們的認知心理,有利于人們習得和掌握成語,希望本研究能夠為漢語成語教學、漢語成語詞典編撰提供有益借鑒。
一、構式網絡的理論闡釋
Traugott & Trousdale從使用的角度出發,指出“語言是一個關于構式的關系網絡”[9](P45);其他認知語言學家,如Croft[10]、Langacker[11]-[13]等也都持類似觀點,并認為網絡在語法模型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一)構式網絡的內涵
在認知語法中,構成語法的單元源于語言的使用,并遵循著“語言知識來自語言的使用(Knowledge of language emerges from language use)”的基本哲學假設。Langacker明確指出,“認知語法是一種基于使用的理論”[11](P46)、[13](P220)。具體而言,語言被描述為由規約語言單位構成的結構化清單(structured inventory of conventional linguistic units),語法規則和語言單位共存其中;語法規則主要以圖式的形式在構式網絡中呈現出來,而圖式又由使用中的表達(occurring expressions)抽象而來,用以構建和理解仿擬的語言表達[12](P215-219)。需要指出的是,盡管抽象(化)和圖式(化)的意思較為接近,并且均為構式網絡構建中的重要概念,實際上二者存在較大差異。抽象(化)是從語言使用的用例中概括出共有結構的過程,抽象(化)的結果并不一定導致圖式的產生;圖式(化)則是抽象(化)的一種特殊類型,抽象后的結構一般為圖式,和具體的語言表達相比,它具有高度的抽象化[14](P115)。
Langacker認為,從根本上來說,網絡模型是原型理論和范疇化基于圖式的綜合[14](P226)。在網絡模型中,范疇是參照原型(即典型用例的圖式化表征)進行界定的,符合原型的用例是該范疇的中心成員或典型成員,偏離或不符合原型的用例則是該范疇的邊緣成員。換言之,范疇內部由中心成員和邊緣成員共同組成,范疇成員是否合法只是程度問題。比如,兒童將餡餅(pie)描述為“杏子味的(*apricoty)”,Langacker指出,盡管這一仿擬表達(即*apricoty)并沒有規約化,但在清單(或構式網絡)中仍可以找到對應的能產性模板來對該仿擬表達進行允準,這里的能產性模板就是包含有詞后綴-y的形容詞性圖式,可以表征為N-y[11](P72)。Evans & Green認為,這主要在于認知語法中表達的合法性依賴于規約性,而規約性顯然是程度問題,因此,表達的合法性也只是程度的問題[15](P506)。從使用的角度來說,表達是否合乎某一范疇取決于分類者(categorizer)的判斷及其對該表達偏離原型的容忍度。對于允準來說,如果仿擬表達符合圖式結構,則屬于中心成員,獲得圖式結構的完全允準;如果仿擬表達偏離圖式結構,則處于范疇的邊緣,獲得圖式的部分允準[16]。Langacker認為,仿擬表達的使用,并不需要和圖式結構或原型成員完全適配(full compatibility),合法不合法并沒有明確的界限,關鍵在于其使用頻率和語境的支持[11](P69)。Evans & Green指出,部分允準產生的原因在于語言創新的需要,畢竟需要所表達的現實語境或情景紛繁復雜,而現有的規約性表達或語言結構又相對有限[15](P123-124)。因此,如果想要表達所有的人類經驗,語言使用就必定是部分非規約性的,因為語言的仿擬表達必須以現存的語言表達為基礎,獲得部分允準。
總之,語法構式可以被看作一個復雜的范疇,它并不屬于任意單一結構,而是處于一個由范疇化關系所連接的構式網絡中[14](P279)。在該網絡中,范疇成員被看作網絡中的節點,這些節點由各種各樣的范疇化關系連接起來。
(二)構式網絡成員之間的關系
如前所述,構式網絡是一個較為復雜的范疇,在該范疇中,用以允準語言表達的語法規則(即圖式)和具體的語言表達共存于構式網絡內。盡管構式網絡的內部成員十分龐雜,但并非雜亂無章、毫無條理,構式成員由相互關聯和重疊的關系連接起來,形成構式網絡。在構式網絡中,主要有三種關系將構式成員連接起來,它們是:象征關系(即語音極和語義極之間的象征連接)、范疇化關系(包括構式網絡中的擴展關系和細化關系)、整合關系(復雜象征結構之間的組合關系)。鑒于漢語成語構式中主要涉及范疇化關系,因此,下面主要是對相關性較強的范疇化關系進行說明。
處于構式網絡中的范疇成員,由各種各樣的范疇化關系連接起來,其中一種范疇化關系為擴展關系,在構式網絡中通常由虛線箭頭來表征,表示擴展構式和原型構式在一些細節方面發生抵觸。例如,[A] ? [B]
就表明擴展構式[B]和原型構式[A]在某些方面并不兼容,由于[B]是基于[A]的擴展,因此,[B]仍
然通過[A]被范疇化,受到[A]的部分允準。另外一種范疇化關系是圖式和例示之間的細化關系,可以用[A] ? [B]來表征,其中的實線箭頭表明[B]完全符合圖式[A]的要求,相比較來說,[B]在詳略度上更為精確和細化,是圖式[A]的一個例示,受到圖式[A]的完全允準。圖式和例示關系具有層級性,并且不局限于象征單位。Evans & Green指出,對于認知語法來說,圖式可以是任何上位(或更一般)范疇中的元素,而例示則可以是任何下位范疇中的元素[15](P505)。也就是說,圖式—例示關系反映了一種典型的范疇化關系。例如,動物的概念可以是一個圖式,而馬、貓、狗等動物都是其例示,是對圖式“動物”的一種細化。最后,還有一種是相互相似(mutual similarity)關系,它和擴展關系比較接近,只是沒有方向性,通常用
[A] ? [B]來表示[14](P267)。這樣一來,構式網絡就可以通過圖式化向上延申,而通過擴展向外發散,同時,隨著更多例示的加入,不斷向下發展。為了更清楚地說明這兩種關系,下面,我們就以“吃+N”構式為例來構建該構式的網絡模型。具體如圖1所示:
在圖1中,“吃水果”和“吃飯”是規約化的“吃+N(受事賓語)”的情況,因此,二者是圖式“吃+N”的例示。與較為抽象的圖式“吃+N”相比,例示“吃水果”和“吃飯”在描述上具有較高的精細度,是對圖式“吃+N”的一種細化,并受到該圖式的完全允準,用實線箭頭來表示。“吃食堂”則較為特殊,其中的“食堂”是一種處所,而不是“吃”的受事賓語。因此,與“吃水果”“吃飯”相比,“吃食堂”具有部分規約性,是常規搭配“吃水果”或“吃飯”的擴展用法,受到圖式“吃+N”的部分允準,用虛線箭頭來表示。同時,“吃水果”和“吃飯”之間是一種相互相似關系,二者之間的對應關系沒有方向性,互為擴展關系,用虛線雙箭頭來表示。
二、“V1O1+V2O2”類成語構式的網絡構建
根據徐盛桓的調查,在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出版的《漢語成語詞典》中,共收錄成語約5500條,“四字格”成語約為5100條;而在眾多的四字格成語中,“V1O1+V2O2”類四字格成語屬于典型結構[4],這主要是因為該類結構在語義結構和音韻結構方面具有對稱性[17]。根據劉芳對2004年人教版高中語文教材的統計,常見的成語有250多條,而“V1O1+V2O2”類成語占46條,幾乎為總數的五分之一[18]。可見,該類成語在常規使用以及漢語言教學中出現頻率之高[19]。因此,本文擬以“V1O1+V2O2”類成語構式為例,來探討其網絡構建。
(一)“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中的成員構成
根據對《中國成語大辭典》[20]的調查,本研究共手工識別出“V1O1+V2O2”類成語2100條。同時,基于構式網絡的內涵,從眾多的成語用例中抽象、概括出圖式性成語構式“V1O1+V2O2”,這一過程被稱作“圖式化(schematization)”[13](P168)。具體而言,“V1O1+V2O2”是從既有成語中抽象出來的具有共享組織特征的框架表征,本質上是“動賓動賓”類四字格成語的最高層核心構式(highest level core constructions),屬于抽象構式,處于該類成語的頂端,能夠為相關實例構式提供允準[21]。“V1O1+V2O2”類成語構式在形式上包含兩組動賓結構,主要涉及兩種類型:一是相繼發生型,即兩組動作相繼發生,如“睹物思人”;二是同時發生型,即兩組動作同時發生,如“攻城略地”。需要指出的是,該類構式在語義上往往具有熟語義,它所表達的意義并非組構成分意義的簡單疊加,亦即熟語義不能從成分意義中推導出來[22]。
值得注意的是,在該類成語的實際使用過程中,由于使用頻率的差異,“V1O1+V2O2”類成語呈現出鮮明的構式層級性。這種層級性可能跟成語使用中的固化程度有關,有些成語可能在語言表達中反復出現,而有些成語由于話語語境、交際目的、社會發展等因素,可能使用頻率極低。這樣一來,“V1O1+V2O2”類成語就在內部形成一種層級性組織,具體的構式成為抽象構式的例示,而較為抽象的構式又成為更為抽象構式的例示。例如,對于“望洋興嘆”來說,“望洋”本來是聯綿詞,表示“仰視的樣子”,由于交際目的、使用頻率使然,“望洋興嘆”中的“洋”被看作“望”的賓語,理解為“海洋”。同時,在現實語言交際中根據語境而經常被替換,于是產生了大量關于圖式性成語“望X興嘆”的例示;而“望X興嘆”又可以被看作圖式性成語“望O1+V2O2”的例示,圖式性成語“望O1+V2O2”還成為圖式“V1O1+V2O2”的一個例示。Bybee & Slobin指出,用例頻率會導致例示的固化,而類型頻率則會導致更加抽象構式的固化[23]。“望洋興嘆”的演變就證實了這一觀點。首先,在語言交際中,人們經常將“望洋興嘆”中的“望洋”理解為望著海洋,導致“習非成是”現象的產生,而用例頻率的增加,則進一步固化了人們對“望洋興嘆”的這種用法;其次,隨著人們對“望洋興嘆”的活用,其類型頻率又逐漸導致了圖式性構式“望X興嘆”的固化[19]。
象似性理論認為,語言結構反映概念結構[24]。本研究發現,很多“V1O1+V2O2”類成語構式都具有這一特性,如買櫝還珠、削足適履、剜肉補瘡、借花獻佛等,都是按照人們的認知順序來進行組合的,通常不能變換順序,比如,我們不能說“*還珠買櫝”
“*適履削足”“*思人睹物”等。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可能是這些成語構式中的兩組動作在人們的常規認知中具有嚴格的先后之分,或者是具有因果關系。同時,“V1O1+V2O2”類成語構式還有并列式,如攻城略地、刮腸洗胃、呼風喚雨等,這類成語構式并不遵循順序象似性,原因是在于其中的兩組動作通常表述相同的意思,如懷冤抱屈、嫉賢妒能、濟貧拔苦等;或者是兩組動作同時發生,如呼風喚雨、毀形滅性、撼山拔樹等;亦或是表達同一個事物的兩個方面,如好逸惡勞、懷才抱德、好大喜功等。因此,這類成語構式的兩組動作可以變換位置而仍然合法,如“樂善好施”可以變換為“好施樂善”,“呼朋引類”可以變換為“引類呼朋”,“焚琴煮鶴”可以變換為“煮鶴焚琴”等。至于其他的成語構式為什么不能進行變換,如“敬老慈少”不能變換為“慈少敬老”,“救死扶傷”也不能變換為“扶傷救死”等,我們認為,這可能跟韻律有一定關系,但最根本的還是使用頻率在起作用。也就是說,如果具有高用例頻率,那么變換后的成語構式就會獲得固化地位,從而和原成語構式共存在構式網絡中。
如前所述,構式網絡內部是以原型理論組織起來的。因此,在“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內部,必定會有中心成員和邊緣成員之分。在這類成語構式中,主要蘊含動賓短語構式,亦稱為能夠生成動賓短語的核心構式①,動賓短語構式是人類語言最基本的句法結構之一,它和人們認知世界、改造世界具有緊密的認知關聯和象似性關系。在一個基本的句法結構中,主語一般為施事,通常由人稱代詞或意志型名詞來擔當,而賓語一般處于受事位置,通常為受事名詞,受到施事主語的影響。對于“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中的原型成語來說,其賓語位置應為名詞成分,如撫背扼喉、伏虎降龍、賣官鬻爵等。而其他處于賓語位置而非名詞性的成分,應屬于邊緣成語構式,如撥亂反正、扶危拯溺、剪惡除奸等。同時,作為漢語詞匯的重要組成部分,成語體現了漢民族特有的思維方式和文化觀念,順序象似性在成語中具有重要的文化基礎[24]。因此,我們認為,典型的“V1O1+V2O2”類的原型成語構式應該遵循順序象似性,這可以充分體現漢民族的時間型思維方式。還需指出的是,原型成語構式必須是四字格,這是因為受到成語構式本身固有結構的壓制[19],而其他實例構式,如從“望X興嘆”允準而來的“望商場興嘆、望咖啡而興嘆、望建州而興嘆”等,盡管都符合賓語位置是名詞成分,并遵循順序象似性原則,卻屬于成語構式網絡中的邊緣構式。就此而言,探囊取物、望洋興嘆、剜肉補瘡、卸磨殺驢等成語才是構式網絡中的原型成語構式。
(二)“V1O1+V2O2”類成語構式的語義理解
在“V1O1+V2O2”類成語構式中,圖式性成語構式由使用中的實例構式抽象而來,該構式進而又能為仿擬表達(即仿擬構式)提供允準,在本研究中,主要是為仿擬細化構式和仿擬擴展構式提供完全允準或部分允準。那么,對于這兩類仿擬構式來說,它們是如何獲得理解的呢?研究發現,這兩種類型的構式都是通過轉喻機制來幫助人們理解的,兩者轉喻的具體運作機制則存在差異。下面,我們仍以“望X興嘆”的相關構式為例來加以說明。
作為部分圖式性成語構式,“望X興嘆”可以為仿擬成語構式提供相應允準。在具體語言交際中,我們經常可以遇到這樣的表達:一是細化構式“望火興嘆”“望肉興嘆”“望樓興嘆”等,它們通常為原型圖式構式的典型仿擬構式;二是擴展構式“望貧興嘆”“望凋零而興嘆”等,它們通常為該類構式中的邊緣仿擬構式或非典型仿擬構式。首先,我們以細化構式“望火興嘆”為例,探究轉喻機制是如何在該類構式中幫助人們語義識解的。
(1)私家車堵住消防通道 消防車“望火興嘆”(《齊魯晚報》標題,2013-07-08)
根據李雪、田良斌的研究,“望洋興嘆”的本義是指河伯抬頭對著海神感嘆海神的偉大,自己的渺小;在之后的使用中,逐漸引申出抽象的語用構式義:對某事力不勝任,或因沒有某種條件而感到無可奈何[19]。同時,我們從“望洋興嘆”的活用中還可以概括出其表層基本義:“看到什么東西而發出感慨”。這種抽象的構式義和表層基本義,是“望X興嘆”圖式性構式的識解基礎。因此,盡管我們對例(1)中“望火興嘆”這種非規約化的成語構式比較陌生,但對逐漸抽象化的“望洋興嘆”卻非常熟悉,甚至它已經固化為人們心理可及的一種完形結構,該構式中任何詞項的出現,都可能會激活其他部分或構式整體。白紅愛、鄭成虎指出,人們將成語中的每個詞項都概念化為構式整體中的一個部分,只要有一個或兩個詞出現,就可以激活整個成語[25]。“望火興嘆”也是如此,其中的“望X興嘆”首先激活了人腦中業已固化的“望洋興嘆”及其相關義,隨后結合填充位詞項“火”,人們即可獲得對“望火興嘆”的正確理解。其中的轉喻操作主要體現為:“望火興嘆”中的“望X興嘆”激活了人們熟悉的“望洋興嘆”及其相關意義,這在本質上就是一種轉喻。“望貧興嘆”中的“O1”位置由形容詞“貧”來進行填充,這顯然不符合原型構式的標準。對于該類構式的理解,與細化構式基本相同,但在具體的填充詞的語義理解上,還需要通過語法轉喻,才能對“望貧興嘆”獲得正確的語義理解,即此處的“貧”轉指“貧困的現狀”。
(三)“V1O1+V2O2”類成語構式的網絡模型
如前所述,本文對“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中的成員進行了描述,并明確了原型成語構式的判定原則。“V1O1+V2O2”是最為抽象的“動賓+動賓”成語構式,位于構式網絡的最上層,歷經圖式化過程,由眾多的“動賓+動賓”類成語實例概括、抽象而來。認知語言學家認為,語法知識不僅來源于語言使用,語法反過來也會通過允準激發語言的使用[15](P116)。因此,在“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中,圖式性成語和其成語例示是一種范疇化關系,能夠為仿擬成語提供允準。如果仿擬成語和圖式性成語完全兼容,那么,該仿擬成語可以看作是圖式性成語構式的一個例示,受到該構式的完全允準;如果仿擬成語和圖式性成語構式不完全兼容或發生些許沖突,那么,該表達只能是圖式性成語的擴展構式,受到該構式的部分允準。下面,我們仍然以“望洋興嘆”為例來構建其網絡模型,具體如圖2所示:
在圖2中,根據結構中可變項的數量,可以分為四個層級。其中,“V1O1+V2O2”為第一層級,它的所有組構成分皆為可變項,具有高度概括性,包含所有成員的共同特征,其構式義可表達為:“兩組動作相繼發生,前一組動作是后一組動作的原因和目的;或者是兩組動作同時發生,共同描述某一事物或事件的性質和狀態”。“望O1+V2O2”“借O1+V2O2”等可列為第二層級,它包含三個可變項,具有較高圖式性。在構式義方面,“望O1+V2O2”表示“看到某物后導致某種動作的發生”,“借O1+V2O2”則表示“借助某一事物以達成某種目的”。“打O1罵O2”“招O1惹O2”等可列為第三層級,它包含兩個可變項,跟第二層級一樣,均屬于部分圖式性構式。其中,“打O1罵O2”表示“打罵某人、某物”,“招O1惹O2”則表示“招惹某人、某物”。“望O1興嘆”“翻箱倒O2”等可列為第四層級,它僅包含一個可變項。其中,“望O1興嘆”的構式義可表示為“看到什么東西而發出感慨”,“翻箱倒O2”則表示“翻倒箱子等家具以搜尋某物”。
在圖2中,“V1O1+V2O2”還可以為其下位范疇中的所有部分圖式性成語構式及其相關實例提供允準,換言之,這些成語構式都是“V1O1+V2O2”的例示。需要注意的是,盡管有些仿擬構式在形式上符合上層范疇原型圖式的標準,可以獲得完全允準,但這些表達仍不能算作真正的成語,如“望火興嘆”“望書興嘆”等。該類構式主要是指當下根據既有的圖式性成語仿擬出來的表達,它們可以稱作“仿擬成語”。這些表達如果使用頻率較高、流傳較廣,并獲得較高固化程度,那么就有可能成為成語詞典中的一員。因此,仿擬成語構式也可以或應該出現在網絡模型中。
實際上,對于“V1O1+V2O2”類成語構式而言,還存在第五層級和第六層級。其中,第五層級主要是不包含可變項的實例成語構式,而第六層級是仿擬成語構式。需要強調的是,前四個層級都是圖式性構式,最后兩個層級則屬于實例構式,下面五個層級都是第一層級的例示。還需說明的是,圖2構式網絡中成員間的關系主要是依照圖1進行連接,即[A] ? [B]代表二者之間是擴展關系,[A] ? ?[B]代表二者之間是細化關系,而[A] ? ?[B]則表明二者是相互相似關系。
三、構式網絡模型的優點與啟示
構式網絡具有先天優越性,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構式網絡模型是基于使用模型視角而構建起來的;構式網絡內部是由各種范疇化關系連接起來的。
就基于使用的模型視角而言,語法規則是從語言的實際運用中抽象概括而來的。對于成語來說,圖式性成語構式和部分圖式性成語構式,均由實例成語構式抽象概括而來,而圖式性成語構式又能夠為仿擬成語構式提供允準。這種先自下而上、后自上而下的模式,在成語教學中,可以使學生對某一類成語構式有一個整體把握,學生不僅能夠掌握高度概括的成語構式,也能在實際的言語交際中通過抽象構式提取,獲得對仿擬成語構式的理解,還能判別仿擬成語構式的合法度。這樣一來,學生就能夠通過某一類成語的構式網絡,獲得從詞項到語法的連續統,并在成語構式的語義理解上獲得更深刻的認識。
鄧川林指出,根據兒童的早期言語實驗表明,兒童開始使用單一構式,并在該構式中使用單一謂詞,慢慢才使用較復雜的圖式范疇和構式[26]。這一發現無疑支持了基于使用模式視角下對漢語成語構式網絡的嘗試性構建,其中,構式網絡中所包含的范疇化關系,就符合兒童的言語習得模式。鄧川林還在研究中發現,兒童往往先在特定的詞匯語境下開始使用某個語法構式,繼而將其擴展到其他詞匯中,最終自如地使用這些語法構式[26]。兒童的這種語言習得模式,與本文以“望洋興嘆”為原型的網絡構建頗為相似。值得一提的是,在構式網絡中,學習者不僅能夠自如地使用某個語法構式,還能根據語言交際目的,創新使用這一構式。
就原型理論而言,范疇的原型可以是某個范疇的一個核心成員,也可以是范疇中的一群核心成員,亦或是核心成員的概念圖式表征[27](P59)。因此,判斷成員是否屬于某個范疇,應將該成員與范疇中的原型相比較,考察二者是否具有相同或相似的屬性,從而確定該成員的合法度。需要強調的是,在原型理論中,范疇成員內部沒有絕對合法和不合法,所有成員由家族象似性連接在一起。通常情況下,原型成員位于范疇的中心位置,其他成員則根據屬性的符合度和原型成員保持距離,呈現出從中心到邊緣的狀態。成語構式網絡基本按照原型理論,形成其內部組織結構,所有成語構式均由各種范疇化關系聯系在一起。Rosch等學者發現,基本層次范疇詞匯是最先被兒童習得的,并用來指稱事物[28],可以說,基本范疇構成了人們認知世界并對世界事物進行分類的重要手段。在我們所構建的構式網絡中,這一點也得到充分體現,可以將相關的上位范疇和下位范疇同時呈現給學習者。
在“V1O1+V2O2”類成語構式的網絡模型中,“望洋興嘆”顯然屬于基本層次范疇,同時也是最重要的詞匯范疇。向上,它能夠抽象出部分圖式性成語構式“望X興嘆”,作為原型成員;向下,它可以為很多仿擬成語構式提供判別參照。原型理論的這些特點,符合學習者的語言認知特點,具有認知經濟性[29]。將它運用于詞典編撰,也受到國內外學者的支持和肯定[30]-[32]。鄧琳就指出,范疇化釋義能夠重現心理詞庫中詞匯語義的自然關系,增強心理空間的可及性,可以提高詞典編撰的效率和詞典釋義的效度[29]。認知語法認為,構式是形式意義的配對,范疇化的構式網絡能夠讓學習者將成語的形式和意義聯系起來,獲得整體認知,并更加高效地掌握漢語成語。因此,基于原型理論的詞典編撰,不僅可以提高詞典編撰的效率,而且內容的編排也更符合學習者或詞典使用者的認知特點,便于他們習得和掌握漢語成語。
綜上所述,由于漢語成語在構式網絡構建方面仍存一定的探索空間,因此,本文嘗試對“V1O1+V2O2”類成語構式進行網絡構建。我們首先對該類構式中的成員類型進行了描述,闡述了該類構式中的語義關系,并對擴展構式和細化構式的語義理解進行了轉喻分析。其次,基于較為細致的描述和分析,構建了“V1O1+V2O2”類成語構式網絡模型。本研究表明,漢語成語構式網絡模型符合兒童的習得模式和人們的常規認知規律,因此,對漢語成語構式進行網絡構建具有十分重要的學術價值,它可以為漢語成語教學、漢語成語詞典編撰提供有益的借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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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search on the Network of Constructions of Chinese Idioms
——Take Chinese Idiom “V1O1+V2O2” as an Example
Tian Liangbin
(Faculty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Henan Normal University, Xinxiang 453007, China)
Abstract:The paper attempts to take Chinese idiom of “V1O1+V2O2” as an example and build the network of this kind of constructions.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re exist extension relation horizontally and elaboration relation vertically among network members. These relations are essentially categorization relationships, which take prototype category as its radial center and provide sanction for extension and elaboration constructions. In addition, extension and elaboration constructions in the network are both understood semantically by metonymy, but different in some operating details. Through the building network of Chinese idioms of “V1O1+V2O2”, it is expected to provide a new approach for Chinese idioms teaching and dictionary compilation of Chinese idioms.
Key words:network of constructions;“V1O1+V2O2”;construction of Chinese idiom;categorization;metonym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