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厚的時光

東方浩

在永嘉書院聽楠溪江水聲遠遠傳來

上午的陣雨，在午后全部停歇

鳥聲在樹林里重新出現

楠溪江的流水聲

比鳥鳴高亢多了

也許是因為今天的雨

就像一種學問或者思想

有著深厚的時光的累積

不管什么時候都會滋潤后來者的眺望

永嘉書院，這樣一個有著太多光芒的所在

此刻被我的目光擦拭出

又一縷光澤，仿佛江水里的一條游魚

疾速地反側，白光一閃像是劍意

短暫卻耀眼

推開窗戶，讓對面青山的深綠

讓窗前松針的新芽，全部進來

在楠溪江嘩啦嘩啦的流水聲中

似乎又一次看見早晨的那只白鷺

它在江灘上肅立，擁有孤獨而堅韌的姿勢

想到今夜過后，就要離開永嘉書院

我竟然有些慚愧，沒有靜心讀一冊線裝書

沒有認真聽一堂宋朝口音的課

真的只是帶走一抹山水的青綠

一道不息的水聲，或者一只白鷺的白

關于惠明茶的補充注釋

一條蜿蜒上升的道路

是問茶、問禪，還是問道

都值得反復思考和靜心領悟

一個得道高僧，一座古老寺院

一棵生機勃發的茶樹

以春天的速度，覆蓋敕木山

覆蓋三石村、澄照鄉以及甌江兩岸

所謂惠，給人以好和善

所謂明，以光照亮道路和未來

一片葉，它的綠和清馨

必將祛除身體的疾，也祛除

靈魂深處的孤獨與怯弱——

這是一種可以攜手同行的聲音和顏色

這是一縷可以洗去齷齪留下高尚的綿柔氣息

在處州應星樓夜觀天象

古老的處州府城，還殘留幾個片段

但被夜色遮蔽著

被更加高聳和璀璨的燈光割裂著

此處的甌江，換了一個名字

對面的南明山，山下的南明湖

遼闊的水面，也被一艘游船切割

江上風大，吹亂的

不只是水和兩岸的草木

吹亂的不只是目光和異鄉的口音

我第一次登上這座高樓

第一次俯瞰夜色朦朧中的甌江

也是第一次仰起頭，觀察這一片處州的夜空

我不是古老的星象官員

也不是當下的天文愛好者

我日漸蒼老的眼光，又能察看到多少星光

又能體悟多少

淡淡星光中的低語和暗示

陌生的天空熟悉的心跳，江上的風

又一次吹過來，這樣一座九層高樓上

我的手真可以摘下一枚閃爍已久的星辰

江心嶼

此刻是退潮時間，渾黃的甌江水

向東走去

流水的聲音低沉，岸邊的巖石泥濘

而風在呼嘯

這吹拂了千百年的風

此刻，吹亂我的頭發和遠眺的視線

江心寺的鐘聲沒有響起來

英國領事館的舊址

早已改變了氣息

謝公亭的挑檐

勾勒出歲月靜好的弧度

那些肅立的背影，如此樸素而恬靜

六月的榕樹，正在繼續生長葉子

三只鷗鳥掠過水面

它們遠去的身影，像是半個省略號

風吹波浪，風吹天水之間的那條線

海的遼闊就在那頭

入海口，不是我的眼光能夠一網打盡

只有風，也只有風的聲音了

占領我沉思的曠野，傾聽或者解析

需要多少時間呢？燈塔的光就要在夜色里亮起來

在觀瀑亭小坐

清風徐來，山谷多么清幽

唯有那道瀑布

喧囂著從天空落下來

這樣一幅似乎怎么也扯不完的白紗

是誰紡織的呢？但第一個提著它

贊賞不絕，是癡迷山水的永嘉太守

李白來了，說“萬古流不竭”

陸游來了，說“石門邂逅一樽同”

……他們渡江而來，他們流連忘返

而我，也是渡江而來

我在觀瀑亭小坐，抬起頭久久地仰望

一顆疲乏干涸的心，會不會濕潤起來呢

——似洞非洞，有門無門

這些仿佛偈語的題刻，讓第一次

來到石門洞的我，深陷這片山水之中

只是忘了從景寧帶一壺五年陳的米燒

忘了準備幾條甌江的青龍魚干

那樣就可以邀請山風鳥鳴一起小飲數杯

金村碼頭遺址

此刻肅立在金村古碼頭遺址

龍泉溪清澈，溪魚活潑

齊齊整整的鵝卵石，告訴我

碼頭的廣闊和曾經的繁華

青山依舊青綠

相互簇擁的黃泥房子

依然有溫暖的目光

山腳下，一小片一小片梯田

種滿細小的秧苗

那些宋元明清的龍窯，如同真正的龍

蜿蜒在山坡上，但今日沒有點火

它們的安靜，讓我感受

火焰的熾熱

和開窯時刻回蕩山野的歡呼

我的目光，如同一臺時光機器

在這個古老的碼頭，四處巡察

而挑工們再一次挑著碗壺瓶缽罐碟爐

再一次小心翼翼地抬起云紋荷花紋弦紋

一一走來，一一裝上船艙

那些裝滿大窯和金村窯青瓷的大船

又從這個古老的碼頭新鮮地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