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振益,謝花林
(1.江西財經大學應用經濟學院,江西 南昌 330013;2.自然資源部大湖流域國土空間生態保護修復工程技術創新中心,江西 南昌 330025;3.江西財經大學生態文明研究院,江西 南昌 330013)
我國鄉村地區面積廣闊,自然資源、文化資源等生態產品廣泛分布其中。但是,絕大多數普通鄉村仍然處在兩難困境:一方面,以農業生產為基本的經濟活動利潤低下,村民亟需鄉村產業振興帶來的經濟紅利;另一方面,鄉村生態資源長期沉淀,其價值并未得到充分實現[1-2]。當前,我國鄉村正處在鄉村振興戰略和生態文明戰略的“戰略疊加期”,研究如何在實現鄉村生態產品價值的同時也實現鄉村產業振興,使得鄉村生態環境效益、經濟效益、社會效益、村民個人收益等多利益目標達到動態平衡,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同時,這也是貫徹落實“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發展理念,通過生態富民縮小城鄉差距,從而達到共同富裕的有效路徑。
目前,學術界圍繞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已經開展了大量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第一,以某個區域為切入點,研究鄉村生態產品價值的核算體系與實現路徑[3];第二,與鄉村振興戰略緊密結合,討論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理論邏輯[4-5]、現實困境[4]、實現模式[6-7]、發展路徑[5,8]、政策選擇[9]、生態富民效應[9-10]、共同富裕效應[11]等;第三,生態資源富集區的地方實踐經驗總結[12-13],研究內容以理論分析為主,研究方法以定性為主,多采用案例分析法。綜上所述,學界對鄉村生態產品的理論進行了深入討論并取得較多成果,為該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依賴多元利益主體協同發揮各自的相對優勢與職責,但現實中利益沖突、制度僵化、資金不足和環保意識薄弱等問題造成了各自應有職能與公共責任難以有效發揮,出現治理危機。現有研究大多數關注鄉村生態產品的實現模式和發展路徑,較少關注實現過程中的多中心治理問題。因此,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應當更多地關注兩方面的科學問題:(1)從多中心視角出發,探討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遇到哪些困境,如何解決困境;(2)如何從多中心治理視角出發,歸納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的關鍵要素,提出具體有效的治理機制和角色定位。
鑒于此,本文從多中心治理理論出發,按照“有什么困境—如何破解困境—利益相關者評價”的邏輯思路,試圖構建“行動困境—關鍵要素—治理機制—角色定位”的多中心治理體系分析框架,分析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困境和解決思路,以期為我國加快推進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提供理論依據和實踐參考。
鄉村生態產品是指在鄉村范圍內,以資源環境承載力為前提,維系鄉村生態系統安全、保障鄉村生態調節功能、提供更優質生態產品或生態服務的自然要素的集成[11]。從生態系統服務角度,鄉村生態產品可以分為物質供給類產品、文化服務類產品和生態調節服務類產品;依據物品排他性和競爭性程度,鄉村生態產品可以分為私人物品、準公共物品和公共物品[11,14]。根據研究需要,本文采用第二種分類方式(表1)。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路徑有3 條:一是市場化路徑,是指將價格、供求和競爭等市場機制引入生態產品生產、分配、交換和消費的過程[15],包括市場交易、產權及指標交易、發展生態產業等;二是政府主導路徑,以財政轉移支付、政府購買、征收環境保護稅、生態補償等方式促成生態產品的非市場價值實現;三是政府與市場結合的混合路徑,通過法律或政府行政管控、給予政策支持等方式,培育交易主體,促進市場交易,進而實現生態產品的價值[10]。

表1 鄉村生態產品的類別劃分Tab.1 Category classification of rural ecological products
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是一個系統性工程,涉及到當地政府、村集體、村民以及開發公司等多個主體,僅僅依靠單一的政府治理或者市場治理機制時,往往會陷入集體行動的困境,出現“資源沉睡”“機會主義行為”“搭便車”“公地悲劇”等治理失靈的狀況[16](圖1)。(1)鄉村生態產品供給的區域性可能會導致“機會主義”行為存在。如果地方政府不顧當地實際情況,盲目照搬成功案例進行鄉村生態產品項目開發,這種相鄰地方政府之間的“羊群效應”,必然會產生大量的重復投資和建設,不僅造成資金浪費,而且當鄉村生態產品開發存在環境保護矛盾時,地方政府之間、各部門還會存在“扯皮”現象。(2)鄉村生態產品的地域屬性可能會導致生態資源沉睡。鄉村生態產品地處農村,村集體由于資金、人才、基礎設施、政策等供給不足,開發和保護呈現無力狀態,導致良好鄉村生態產品的價值沒有被開發出來而造成資源的沉睡。(3)鄉村生態產品的非排他性和非競爭性可能會導致“搭便車”行為。鄉村生態產品產權不明晰,村民對于良好生態產品保護意愿單薄,普遍存在只想受益不想付出的心理,導致“搭便車”行為。(4)鄉村生態產品的非排他性和競爭性也可能會導致“公地悲劇”。開發公司以利益最大化為目標,“輕保護,重開發”的過度經營模式會導致“公地悲劇”。由此可見,過去以政府或市場為核心的單一治理模式已經難以滿足和適應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各個參與主體的利益訴求,亟需多中心治理模式解決。

圖1 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集體行動困境邏輯圖Fig.1 Logics of the collective action dilemma to realize the value of rural ecological products
綜上分析可知,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單一的政府治理和市場治理機制都會存在治理失靈的風險。埃莉諾·奧斯特羅姆提出的多中心治理理論認為,公共事務的治理應該擺脫政府或市場單一中心的治理方式,建立政府、市場、社會三維框架下的“多中心”模式[17]。中國的政治制度、治理體系以及社會文化與美國有著較大的差異,多中心治理理論在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上的研究應當結合我國政治生態和社會環境,不能夠生搬硬套。因此,本文以多中心治理理論為基底,試圖從關鍵要素、治理機制、角色定位三個方面出發,闡述和構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多中心治理體系。
多中心治理能夠很好地克服單中心治理的缺陷,形成多元主體聯動共治的局面。關鍵要素是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得以實現的必要條件,在鄉村生態產品價值的多中心自主治理中扮演者重要角色。關鍵要素如何形成并得以長久運行下去,需要從新制度供給、可信承諾和相互監督三個方面完善治理機制。明確各主體角色定位,協調各主體的利益和行為,促進“有為政府”“有效市場”“擔當集體”和“自發村民”的有機協同,是多中心治理的最終目標。本文將行動困境、關鍵要素、治理機制和角色定位納入統一的理論框架,構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多中心治理體系(圖2),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和理論基礎。

圖2 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多中心治理體系框架圖Fig.2 Framework of the polycentric governance system for the value realization of rural ecological products
埃莉諾·奧斯特羅姆在她的經典著作《公共事物的治理之道》中通過研究眾多國外公共池塘資源多中心自主治理的成功案例,從中歸納出多中心自主治理制度所需的8項設計原則[18]。雖然這8項原則帶有一定的推測性,但是可以說是在公共池塘資源場景中制度有效的必要條件,是自主治理的必備要素[19]。由于鄉村的森林資源、水資源、耕地資源是鄉村生態產品最基礎、最廣泛的自然資源載體,其形成的生態產品具有典型性。限于篇幅,本文選取福建省南平市“森林生態銀行”案例(案例1)、云南省元陽縣“阿者科村生態旅游”案例(案例2)、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區“青山村水基金”案例(案例3)這三個自然資源部公布的我國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典型案例(表2),根據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核心觀點和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的“公共池塘資源制度設計原則”,歸納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多中心自主治理的7大關鍵要素并展開分析。這7大關鍵要素關系如下:產權界定是前提條件,資源稟賦適配是物質基礎,嵌套式治理與發展、市場自由是發展手段,沖突解決、監督與制裁是保障機制,共建共享是分配原則,最終目標是實現鄉村振興和共同富裕。
(1)清晰界定邊界。鄉村生態環境和自然資源具有明顯的公共池塘資源屬性,清晰界定自然資源的邊界和產權歸屬是第一步。①界定自然資源的邊界。如果資源的邊界不清楚,就不知道誰來管理,管理什么;誰來開發,開發什么。②界定產權邊界。首先,需要通過清晰的產權界定來將“貪婪”同村人和“外來者”排除在努力保護的生態環境和努力創造的成果之外;其次,明晰產權歸屬需要界定清楚鄉村自然資源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的權利歸屬與流轉規則,以有利于政府或村集體統一收儲管理,開發公司與村集體、村民之間進行流轉。
(2)資源稟賦適配。①認識清楚當地最具特色、最具優勢、最具品牌效應的生態產品。鄉村生態產品因其地理區位不同,表現為不同的自然資源、獨特的傳統文化和民族文化。只有發掘出當地最具特色、最具優勢、最具品牌效應的生態產品,才能夠在眾多鄉村生態產品中脫穎而出,搶占市場。②根據當地生態產品的資源稟賦情況、管理方式,因地制宜地選擇合適的模式和產業進行開發。自然資源的數量、質量、分布情況、管理方式、開發利用情況,文化產品的精神內涵、文化內涵、獨特風格、可創新性、可推廣度等,都對其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模式選擇產生重要影響。表2中的三個典型案例都是把當地獨具優勢的森林資源、水庫資源和梯田景觀資源打造成最具特色、最具優勢、最具品牌的鄉村生態產品。
(3)市場自由。①市場準入自由。外來主體、外來資本等參與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治理與開發時無過高門檻。在“全國一張清單”管理制度的基礎上,推動市場準入持續放寬和規范。②要素流動自由。要素流動體現在土地、林地、水域等自然資源使用權、經營權等權利在不同主體間的流轉,也體現在資本、人才、技術從城市往農村流動。盤活鄉村自然資源,打破城鄉資源要素不平衡的狀態,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提供必要的資源要素支撐。③產業模式自由。產業模式自由體現在能夠自由地選擇適宜當地發展的多元產業模式,沒有多元的產業支撐,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就會成為無本之木、無源之泉。案例1委托專業且有實力的產業運營商具體管理,引入社會資本投資“林業+”產業;案例2 引入“大自然保護協會”,聯合萬向信托等合作伙伴,組建了“善水基金”信托;案例3引入外部技術援助,拍攝小視頻用于宣傳,發展生態旅游、生態種養。
(4)嵌套式治理與發展。埃莉諾·奧斯特羅姆認為將占用、供應、監督、強制執行、沖突解決和治理活動包含在一個多層次的嵌套式企業中加以組織,所有更復雜、存續時間更長的公共池塘資源制度都滿足這一條原則[18]。本文所提出的嵌套式企業是由政府、村集體、村民和企業組成的層級嵌套結構,雖然每個層級所扮演的角色不同,但是發展目標的引導,制度、規則的制定與遵從,利益聯結共享等都要建立在這4個層級上。該結構可以將鄉村生態產品的擁有者、保護者、開發者納入到層級的組織中,并被納入當地、地區和國家的管轄區域之中。這不是嚴格意義上的“科層化”治理,而是嵌套式的多中心治理,體現政府治理、社會治理和市場治理。雖然不同地區實踐所構建的嵌套式治理與發展的模式有所差異,但是其本質內涵都是一致的。表2中的典型案例都采用了多主體的嵌套式治理與發展模式,但是主導主體不一樣。案例1是政府主導,案例2是組建的決策委員會主導,案例3是村集體企業主導。
(5)沖突解決。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各主體往往會因為利益而產生沖突,因此,需要將鄉村治理中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相結合,來規范各主體間的權、責、利,從而把控沖突和解決沖突。①正式制度是指法律、法規、政策、規章和契約等。②非正式制度是指鄉村社會的風俗習慣、文化傳統、宗族宗教、村規民約、人倫禮法等約定俗成共同遵守的準則[20]。③各自整合,形成互補。一方面要注重正式制度的建立與嚴格執行,另一方面要對非正式制度“取其精華,去其糟粕”,使兩者處于相對均衡的狀態。表2 中的典型案例要么采用法律這一正式制度解決林業資源“贖買+改培”、梯田保護難點的矛盾,要么采用組建決策委員會,采用非正式制度解決各方的利益矛盾。
(6)監督與制裁。多主體對于鄉村生態產品的保護、管理和運營會采取權變策略,即只要其他人遵守規則,每個人都同意遵守規則。因此,需要監督與制裁來維持規則的運行與糾正錯誤行為的發生。①內部監督。包括地方政府的內部監督,村集體的自我監督,村民內部之間的相互監督,開發企業的內部監督。②外部監督。指政府、企業、村集體以及村民各個主體之間的互相監督。③分級制裁。制裁機關根據主體違規的次數、程度和所造成危害,分級提高制裁的強度,避免過度制裁而造成的潛在傷害。因此,需要“權變式的自我承諾—內部監督—外部監督—分級制裁”這種漸進式的監督與制裁。表2中的典型案例都采用了內部監督和外部監督相結合的方式。
(7)共建共治共享。想要讓村民廣泛地參與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去,需要建立長久、穩固的“共建共治共享”機制,將“局外人”排除在外。共建是共治共享的前提,共治是共建共享的保障,共享是共建共治的目的。共建包括人居環境、營商環境、生態環境的共建;共治包括農民權利保障、政府權力約束、資本張力規制;共享包括權益性收益,產業收益,生態環境收益共享[21]。表2中的典型案例都采用了“全村入股(入信托),共同保護建設,全村分紅”的方式,這完美地詮釋了共建、共治、共享的原則。
本文選用“生態修復及價值提升”模式中自然資源部公布的典型案例對關鍵要素進行驗證支撐。在山東省威海市華夏城礦坑生態修復及價值實現案例中,采取了明確產權的方式(要素1),采用與當地資源稟賦狀況相適宜的科學修復方法展開生態修復(要素2),采用“生態+文旅產業”的產業發展模式(要素3),采用“政府引導、企業參與、多資本融合”的嵌套式的管理運用模式(要素4),印發了礦山地質環境治理三年行動方案(要素5 和要素6),帶動了周邊地區人員的充分就業和景區配套服務產業的繁榮(要素7)。由此可見,本文提出的7大關鍵要素具有一定的全面性、科學性、合理性和適用性。
新制度供給、可信承諾和相互監督是解決集體行動困境的三大途徑[18],也是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關鍵要素的保障機制。沒有有效的監督,就不可能有可信承諾,沒有可信承諾,就沒有提出新規則的理由[16]。有效的制度供給是可信承諾的基礎,而可信承諾又會促進相互監督機制的完善。新制度供給是基礎,可信承諾是前提,相互監督是保障,三者相互制約,互為補充,統一于有效的治理體系之中[22]。
2.3.1 新制度供給機制
中國政府實施了一系列制度來保障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但是,針對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制度缺乏有效的系統性供給。一方面,對于當前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存在的一些困境,需要構建相應的制度予以解決。例如湖北省鄂州市采用明晰產權的制度對生態環境良好的梁子湖區各類自然資源進行確權登記,采用生態產品價值核算制度開展生態價值核算,制定了《關于建立健全生態保護補償機制的實施意見》等制度實施生態補償,出臺了《生態文明建設目標評價考核辦法》等制度建立保障綠色發展的體制機制。另一方面,鄉村社區并不缺乏制度,相反,甚至存在制度過密化的現象[23]。因此,有效的制度供給才是重中之重,它會使所有主體的情況變好,從而達到帕累托最優狀態。此外,也需要解決某些理性人利用新制度供給的機會搭便車的動機,否則會造成二階的集體困境。
因此,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新制度供給的選擇理論很值得研究討論。因此,本文借鑒埃莉諾·奧斯特羅姆的制度選擇分析框架進行分析[18]。首先,進行收益—成本分析。分析制定一項新制度實施后所能帶來的收益和形成的成本,預期收益和預期成本的評估依賴于政策實施的事前評估,需要對方方面面進行考量,比如各主體利益的異質性、自然資源狀況、是否可預測、貼現率大小等。在此基礎上,考慮鄉村的內部規范(非正式制度)與新制度的兼容性,新制度的供給只有與鄉村內部規范適配和兼容,才能得到村民的認同。其次,供給新制度需要與各主體目標利益相容。這里的相容是指能夠包容、保護各主體所主張的正當、合法利益。只有這樣,才能夠有力地將各主體聯結在一起,形成治理的一致性。最后,統籌全局考慮下,決定是否在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供給新制度或采用新策略,最終形成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互為補充的多元供給體系。新制度供給選擇框架如圖3所示。
2.3.2 可信承諾機制
可信承諾是有效治理的必要條件,為新制度經濟學的廣泛共識[24]。總體而言,只要滿足大多數處境相同的個人做出同樣的承諾,且采用這一策略的預期長期凈收益大于采取占支配地位的短期策略的預期長期凈收益,人們就會遵守所做出的承諾[18]。本文提出的各主體可信承諾框架如圖4所示。

圖4 各主體可信承諾框架圖Fig.4 Credible commitment framework for each subject
對地方政府而言,首先,需要明晰生態產品產權邊界,摸清家底,這樣對鄉村生態產品的保護和開發就不存在推諉和爭議,對隨意占用者和破壞者的懲處也有依有據;其次,需要采用適宜性的開發方式,以免在開發模式和資源稟賦不匹配的情況下會造成資源浪費和利益相關者的抵觸,可信承諾被打破;最后,需要采取行政處罰與經濟激勵相結合的方式,在威懾“可信承諾潛在打破者”的同時也可以激勵各主體遵從可信承諾,調動各利益主體的積極性。
從其他主體角度來講,最重要的是讓受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項目影響的村集體、村民、企業能夠參與到對應項目規則的制定與修改。參與主體可以將自己的利益訴求反映到制定的規則之中,而多方利益博弈的均衡結果能夠使得多主體達成相對一致的規則,多主體一致做出的可接受規則是可信任承諾的重要基石。當可信承諾短暫失序時,需要包括村委、村內長老或地方鄉賢等“地方權威”出面來維護秩序、主持公道。由血緣和地緣聯結的高度整合的村莊共同體有益于地方權威的生成[25],地方權威往往具有政府所不具備的傳統威信,包括調節和制裁作用;從企業角度來講,企業在運營開發鄉村生態產品時既要遵守資源開發、環境保護、工商經營等法律,又要遵守行業規范、村規民約以及與村集體、農戶簽訂的自然資源開發合同、勞動合同等。
2.3.3 相互監督機制
可信承諾只有在解決了監督問題之后才可能做出,如果沒有互相監督進行保障的話,可信承諾很容易因為內部利益誘惑和外部壓力而被打破。本文將互相監督機制分為內部監督和外部監督兩方面,監督關系框架如圖5所示。

圖5 各主體互相監督框架圖Fig.5 Mutual supervision framework for each subject
內部監督指的是各個主體內部的自我監督。就地方政府而言,既要加強上下級行政監督和職能部門協同監督,又要加強行政監察和審計監督等專門監督。就企業而言,既要加強對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項目的日常監督,又要加強項目的發展戰略、經營活動等發生較大變化時的專項監督。就村集體而言,既要健全民主管理、自然資源資產管理、財務會計監督管理等村集體的民主監督制度體系,又要加強對村干部的監督,以免村干部在“三職一肩挑”的情況下造成權力尋租。就村民而言,內部監督是基于 “差序格局”社會結構的村民之間相互的監督,其監督力量的大小,受村民血緣、地緣、收入水平、知識文化水平、村民威望和政治地位等影響。
外部監督指的是各主體之間相互的監督。對政府而言,應當以立法監督、司法監督、檢查監督、黨的監督為主,企業、村集體、村民等給予的行政監督為輔;此外,對與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有關政府部門、企業、村集體和村民的行政監管不能缺位。對企業而言,村集體應充當好基于出讓合同而形成的出讓人角色,發揮好對鄉村生態產品保護和開發利用的監督權利;村民將自然資源使用權出讓、入股企業,也需要發揮好其權益人的監督職責。對村集體而言,企業可以基于利益分配合同對村集體行使監督權;村民對村集體行使法律所賦予的民主監督的權利。對村民而言,企業的規章制度只能監督勞動加入或者以資源入股的農民,但是村集體通過村規民約實現對全體村民的監督。
2.4.1 利益相關者劃分
目前公共政策利益相關者的劃分應用比較廣泛的方法是“米切爾評分法”[26]。米切爾評分法根據合法性、權利性以及緊迫性三種屬性來對利益相關者進行劃分。利益相關主體與三個屬性相契合且至少有兩個高度契合的為確定型利益相關者,與至少兩個屬性相契合且未達到確定型利益相關者條件的為預期型利益相關者,與一個屬性相契合或者未達到預期型利益相關者條件的為潛在型利益相關者[27-28]。利益相關者不是一成不變的,且不同類型利益相關者可能因條件變化而相互轉化[29]。參照相關學者的劃分[27,30],本文對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的利益相關者進行劃分,劃分結果如表3所示。

表3 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利益相關者界定Tab.3 Stakeholder definition in the value realization of rural ecological products
2.4.2 利益目標與角色定位
地方政府、企業、村集體、村民既是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的核心利益相關者,也是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參與主體。因此,本文借鑒相關學者[27-28]所采用的核心利益相關者利益訴求及角色定位分析框架,對地方政府、企業、村集體和村民的利益目標、角色職責及角色定位進行分析(表4)。
由此可見,生態產品價值實現所有的路徑都需要構建“有為政府”“有效市場”“擔當集體”和“自發村民”的多中心治理局面,這是多中心治理的最終目標,也需要各個主體發揮好他們的角色職能(表4)。當然,市場化實現路徑和政府主導實現路徑的側重點有所不同。采用市場化路徑時,要構建“有效市場”為主,其余主體有效參與的格局。政府需要完善市場機制,企業應當選擇合適的嵌入式模式,提供資金、技術、勞動力等要素,積極參與到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市場化路徑當中。采用政府主導路徑時,要構建“有為政府”為主,其余主體有效參與的格局。政府應當積極履行職責,提供制度和政策供給的同時要進行權力約束。
本文從多中心治理角度提出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7大要素,用自然資源部公布三個典型案例進行驗證分析;深入剖析了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的多中心治理機制;采用“米切爾評分法”,從公共政策角度分析地方政府、企業、村集體、村民四方核心利益相關者在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的利益目標、角色職責及角色定位,得出如下結論。
(1)單一治理模式容易造成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中“資源沉睡”“機會主義行為”“搭便車”“公地悲劇”等集體行動困境問題,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需要多中心治理體系支撐,包括關鍵要素、治理機制和角色定位;(2)多中心治理的關鍵要素是清晰界定邊界、資源稟賦適配、市場自由、嵌套式治理與發展、監督與制裁、沖突解決、共建共治共享;(3)新制度供給、可信承諾和相互監督是關鍵要素長久運行的重要保障,是多中心治理的重要機制;(4)地方政府、企業、村集體和村民作為核心利益者,應當根據自身的利益目標承擔相應角色職責,協調各方利益,構成“有為政府”、“有效市場”、“擔當集體”和“自發村民”的多中心治理局面,以實現鄉村生態產品的價值增值。
本文提出的針對不同困境的多中心治理解決方案如下:針對政府的“機會主義”困境,要構建“有為政府”,明晰資源邊界和權力邊界,采取資源稟賦適配的模式進行項目建設;針對企業造成的“公地悲劇”困境,要構建“有效市場”,在運用好市場力量的同時要加強市場監督與制裁、解決沖突的能力;針對鄉村的“資源沉睡”困境,要構建“擔當集體”,采取市場自由的方式和嵌套式治理與發展的模式,喚醒鄉村沉睡的資源;針對村民的“搭便車”困境,要構建“自發村民”,在明晰產權邊界的基礎上采取共建共治共享的管理方式;同時,這些需要新制度供給、可信承諾和相互監督這三大機制的支撐。
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如何實現是學界和社會廣泛關注的重要議題。未來的研究可進一步關注以下內容:一是可以進一步研究國內外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失敗的案例,尤其是因為多主體矛盾沖突而導致失敗的案例,從而為我國實踐提供參考。二是在鄉村治理形態嬗變的背景下,研究鄉村生態產品價值實現在鄉村科層治理與簡約治理下的不同,從而研究出更為合適的鄉村治理形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