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適合懷念

艾希龍

“路遠時光短，秋蟲鳴于寒。”

每每到了秋天，總有諸多關于時間和經歷的感想。露白霜降，葉落果香，稻谷歸倉，蟬枯雁往，這個時節萬物呈現出告別的美麗與豪華的凋零，識天地之大，以物觀我更多生出幾分自知之明的醒悟來。

光陰跑得飛快，迤邐行來，當釉彩被時間銷蝕，我們應向誰詢問時間蹤跡。今日偶感涼風侵襲，回首過來，不覺又是一年秋天。

我還清晰記得2019年的秋天，那是我第一次當班主任的秋天。在和一群孩子的相處中不斷體驗著許多人生的第一次，也在學校老師的建議和鼓勵下開始了第一次家訪。

那是周五的下午，雖然已是深秋，但是不覺風寒，那天陽光明媚，秋風正好。轉身撞上晚秋的清風，疏林如畫，枝頭紅葉翩翻；草色深黃，叢間寒鳥起落。秋色明亮又裹挾寒氣，像時間觸手可及也很鋒利，像人情際遇，看似無常卻牽掛情意。

因為沒有車，所以我便同學生一起坐鄉間公交車回家，當然，作為班主任的我自然也承包了所有學生的車費，而孩子們也高興地把省下來的車費錢拿來買了很多零食，一是招待我，二是安慰自己，畢竟要被家訪，誰不緊張。那天下午的薯片對于我來說是緊張的美味，因為我不知道要同家長講些什么，不過有一點我是確定了的——不能告狀。雖然早已把要家訪孩子的信息提前備注在手機備忘錄上，但當真正面對家長的時候，我還是怕不知道該從何談起。這些忐忑也在路途中愉快的交談聲中，漸漸淡去，不一會便到了目的地——落白亮村。

因為小羅是班長，所以第一站便確定去他家。他家門前有很陡的一段坡路。走了不一會兒，我笑著說：“怪不得你體育比較好，原來是天天爬坡，這坡真的是太陡了。”他哈哈大笑說道：“我小學時候天天至少爬四遍，早就習慣了，艾老師，你看你爬得氣喘吁吁的，還有一哈哈就到了，坡上第一家就是。”說著，他順手給我指著那座在夕陽余暉下的溫暖小院。

人未到，狗先叫。家長聽聞狗叫也趕忙出來看看是不是我到了，見到我，家長很熱情，一邊把小狗攆開，一邊招呼女主人趕忙泡茶，抬凳子到場壩里。羅同學的父母都是農民，從他們裂開的雙手和曬得黝黑的面龐，可以窺見他們勞動的辛苦。我和小羅父親在場壩里聊天，小羅父親給我介紹起落白亮村：“我們這邊有幾個魚塘還有很多釀酒的作坊，老師有空的時候過來釣魚喝酒就是，吃些粗茶淡飯……”我滿臉笑意地回應著，不久天色漸晚，他們家的大兒子也專門從敘永趕回來，主要就是為了陪我這個“稀客”，我們便移步客廳吃飯。

即使桌子上都已經擺滿了菜，家長卻一個勁兒地說：“艾老師，菜不多，你不要嫌棄。”羅同學的哥哥從家中拿出已經藏了多年的老酒，一邊給自己和父親倒上一杯，一邊給我滿上一杯。來家訪前，我的老師老杜便告知我，這個地方的人喝酒行得很，為了保持清醒，不露囧態，我十分堅決地拒絕了。小羅的哥哥和父親還惋惜地說道：“艾老師，喝一杯嘛，這是我們自家屋里釀的，泡了很久了，巴適得很，我們平常都很少喝，就喝一杯。”我笑著雙手合十拒絕道：“感謝感謝，我平常都沒有喝酒，我就吃點菜。”小羅也一邊幫我解圍道：“爸爸，算了嘛，艾老師來之前就跟我們講了不抽煙，不喝酒的。”家長便客氣地讓我隨便點，多吃菜。

我便不客氣地吃起來，家長從電飯煲里給我盛來一大碗飯，在我的視覺里，飯是比碗高的。吃著吃著，家長有打趣到小羅，不給你艾老師夾菜啊。小羅便笑著給我夾了兩大塊雞肉。農家喂養的雞肉非常香且有嚼勁。不一會兒，一碗飯下肚，腹中早已是滿滿的飽腹感。家長見狀，早已盛好了飯等候在旁，笑著道：“艾老師再吃一碗，我們農家屋頭沒有什么菜，吃飯要吃飽。”我望著小羅，他也沖我笑笑，我不好意思地接過那一碗飯，又開始吃起來，期間，他們還不斷讓小羅給我夾菜，第二碗下肚，飯菜好像已經堵到了我的胸口。可是家長還是覺得我沒有吃飽，又要給我盛飯，我使勁地拒絕道：“吃好了，吃好了。”小羅也在旁邊給我打援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可是奶奶一直在旁熱情地硬要給我碗里添上飯，小羅父親便說道：“艾老師，這是奶奶盛的，多少你都吃點，你就添一點嘛，反正要吃飽。”我也不好再拒絕，用筷子添了一半的飯在碗里，當然也免不了小羅又要給我夾菜的。現在回憶起來，我只記得那晚我吃了三碗飯，至于肉吃了多少卻沒有什么印象。只是那晚的飽腹感讓我現在都記憶猶新，至于那晚我講了些什么，家長說了些什么大多已經忘卻，但是令我清晰的是，那晚整個房子里都是歡聲笑語。

晚飯后寒暄了不一會，小彭同學就從家里來接我，我說好在她家休息一晚，一是她家人少，二是因為她對周圍環境比較熟悉，第二天可以帶我去家訪其他同學。自然小羅也是要送的，路上我們三個人嘻嘻哈哈走著，小羅把剛剛的三碗飯的故事聲情并茂地講著，他們只覺得搞笑，而我只覺得肚子好脹。我們一路談天說地，從班上講到國家，再到世界，再到為人處世，再到青春年少，不一會便走到彭茂的家門口。

我覺得身體里面裝的滿滿的，并提議就在壩上走走。路上交流的內容大致就是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都一樣，有父母的教育，有對某位老師的喜愛，有對某位好友的想念……這使得我對這兩位同學也更加了解了。

小彭同學小時候父母就去了浙江打工，有一個哥哥現在也在浙江打工，家中就只有她和她行動不便的爺爺。爺爺年邁，會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農活，有時中午比較晚了沒有回家，彭茂會去山上找他，她擔心爺爺摔倒在山上，很多次都叫爺爺不要再做農活了，可是倔強要強的爺爺死活不聽。周末回家除了學習，她還會把家里面仔仔細細收拾一遍，返校的時候，還要給爺爺做好一天的飯菜。聽到這些，我感慨她年紀小小就懂事得讓人心疼。在我心中，我希望他們這個年紀是無憂無慮的純真，是滿載一船星輝的逐夢人。她本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與憂慮，讓我既佩服，又同情，更心疼。

我們一路嘻嘻哈哈，圍著村莊的馬路走了一圈，竟已是十二點了。望著這個寧靜的小村莊，我感受到久違的寧靜。夜空中繁星點點，像活潑調皮孩子的眼睛，充滿了純真。我們三個好像在一片安靜的小世界，隨意訴說自己曾經的美好時光，那些曾經自己覺得難以啟齒的事情，也在月色的輝映下，脫口而出。真是應了那句“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談中”，我亦在和他們的交談中，找到了久違的純真快樂。

一進屋，我心中一驚。雖是農家小屋，到處到擺滿了農具和雜物，但卻整潔干凈。我笑著問小彭同學：“需要換鞋嗎”？她趕忙擺著雙手說道：”不用不用，老師你先坐著休息一會兒，我去給你打水洗漱。”洗漱完我起身準備去睡覺，彭茂也忙站起來笑著說：“艾老師，今晚就睡我爸爸媽媽房間嘛，平時都沒有人住，床我都是今天下午新鋪好的，早點睡。”躺在床上我完全沒有睡意，更多的是肚子的飽腹感，不知道幾點才在玩手機中不知不覺睡著，那晚我睡得極為香甜。

第二天睜開眼已經是接近九點了，我起床趕忙下樓。彭茂已經在做作業了，爺爺已經上山做活了。我心懷愧疚不好意思地問道：“你怎么不喊我？”彭茂笑著說道：“不關事的，我看你周一到周五守我們都多辛苦的，就多睡一哈嘛！”一時我竟不知道說什么好，溫馨感動和愧疚翻涌而來。彭茂在給我打好洗臉水后，就立馬去房后叫爺爺回家吃飯，一進飯廳，我看見那香噴噴的雞湯，更加感動，心里嘀咕道：“不知道這個小妮子多早就起來了。”后來我才知道，她今天一大早就起床做飯，燉了一鍋雞湯，燒了最拿手的鴨子，做了一碗雞蛋羹，那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也是最豐盛、最感動的一頓早飯。

早飯后我們就開始了上午的家訪之旅。原定的是去小璇璇家，就住在小彭家隔壁，但是昨晚他們全家去城里玩了。去小敘家的時候，她正背著背簍，扛著鋤頭，和媽媽一起上山干活，真的是一個勤快且孝順的好孩子。接著到了小古家，一見面我還沒有開口，他的奶奶就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艾老師，稀客啊，我們家小古有點調皮，還望艾老師多費心，你看嘛，昨天晚上的洗腳水還在這里，現在都還沒有倒，鞋子襪子都在這里，我簡直喊不動哦！”古同學聞聲，睡眼惺忪地從樓上趕忙跑下來，滿臉尷尬且無奈地對婆婆說：“哎呀，婆，我曉得了，曉得了，就只有這一次是這樣的。”見婆婆不理會他，依然訴說著他的罪狀，他回頭笑瞇瞇地看著我，誠懇地說：“艾老師你要相信我。”說完，立馬收拾了眼前的尷尬場面。我和小彭在旁不忍直視，一直捂嘴而笑。

上午家訪完已經接近中午，在學生家飽餐一頓之后，下午和學生一起去釣魚，魚倒是沒有釣到多少，但是整個場地都是我們的歡聲笑語，他們時而跟我八卦學校同學的青春懵懂，時而問我曾經的年少輕狂，時而又各自爆料自己的幼稚往事，說說笑笑，好不熱鬧。

想起該返回時，抬頭發現，黃昏溫柔纏綿，給人以無限的遐想和懷戀。沐浴在似微醺似沉醉的黃昏中，煩惱可以卸下，萬物固有的溫柔讓心事、勞累都消了不少，何況這滿天霞光后，是天空一輪明凈的月色，是夢里的一夜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