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偉：“變廢為美”的鋦瓷匠人

季天明

與“破”結緣

在物資匱乏的年代，人們的生活用品總是修了又修、補了又補，直到破爛得實在沒法再用時才扔掉。家家戶戶都有不小心打碎或裂了璺的鍋碗瓢盆等器具，鋦匠進村落腳后，隨著“鋦鍋鋦盆鋦大缸”一聲吆喝，人們便很快圍攏過來。江偉的爺爺便是一位鋦匠，平日里，街坊鄰居有壞了的器具都會找他爺爺修補，試圖挽救它的“生命”。

現在，只要提起鋦瓷，江偉就能饒有興致地和你聊半天，但對當時只有十來歲的他來說，鋦瓷才沒什么好玩的，反而那堆看起來有些年代的工具更讓他感興趣。江偉說：“小時候我挺調皮的，經常偷拿爺爺的工具玩，比如釘子、錘子，主要就是圖個樂子。”

待到把所有工具摸了個遍后，江偉又迷上了收集瓷器。初二那年，當同齡人還在攢錢買漫畫書時，江偉已經開始逛瓷器市場。雖說零花錢并不多，也買不到什么精品，但江偉依舊執著于收藏各類瓷器。于他而言，瓷器并不單單只是擺設，它們具有自己的生命與故事。

“我對瓷器有一種純粹的愛。不像有些人只喜歡青花瓷或者是一些比較具有年代感的瓷器，我并不會被某種特定的類型框住，只要有眼緣、喜歡的，我都會收藏。”對于瓷器的喜愛，為江偉日后走上鋦瓷之路埋下了伏筆。

中專畢業后，江偉留在上海工作，閑暇之余，開始研究鋦瓷。在一次偶然的閑聊中，江偉得知領導的一把紫砂壺摔壞了，因為它出自一位名家之手，領導舍不得扔掉。“當時領導問我該怎么辦，我便主動提出修復試一試。”這是江偉利用鋦瓷技藝修復的第一件作品。

對于這件處女作，江偉其實并不滿意。因為在此之前，江偉見過爺爺修繕一些較為精致的瓷器。在腦海中對比一下，江偉甚至有點慚愧，這種感覺就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一樣。在意識到自己與爺爺的差距后，他決定去系統地學習鋦瓷技藝，隨后來到上海工藝美術學院學習。在這里，江偉結識了一位負責漆器教學的老師，跟著他學習相關知識，并在他的介紹下認識了一位鏨刻老師。

正因有了這段特殊的經歷，江偉對瓷器修復有了全新的認知。他一方面堅守傳統鋦瓷工藝，另一方面在其中加入了現代人的審美與國學理念。他勇于創新，結合金工、銀飾、鏨刻、錫鑲、花絲、燒藍等民間技藝，豐富鋦瓷工藝絕活，使得殘缺的碎片涅槃重生，呈現出一番別樣的韻味。

修復情感與記憶

三年前，江偉從上海回到鎮江，在西津渡開了一家工作室。江偉工作室的大門正上方，掛著一塊刻著“古渡老炮”四字的牌匾。一進門，古樸氣息撲面而來，左拐便能看到一排排整齊陳列的瓷器作品，旁邊則是江偉平日里待得最久的地方——工作臺，工作臺上堆滿了錘子、鐵砧子、小銅鑼、繩子、鋦釘、鏨子等修復工具，隨時候命。

“這些都是已經修復好的瓷器，沒有修好的都放在下面的柜子里。我的工作量還是挺大的，目前要修的瓷器已經排到年底了。”江偉說。

從業這么多年以來，江偉經手的物件并不少，其中不乏一些名貴的瓷器，但要說令他印象最為深刻的，便是那一個平平無奇的盤子。

那時的江偉還在上海工作，做修復的時間不是很長。一天，一位老奶奶托朋友找到他，拿來一個看上去有點歲月的盤子要修。江偉看了一眼后，心想：“一來這盤子主人沒有親自送過來，二來這盤子看起來也不是多名貴，那就修一修吧。”于是，他便抽出閑暇時間簡單地修了修。盤子修好時，老奶奶出現了。

“她當時也沒說什么，但我從她的表情和狀態中感受到了失落和些許不滿，要走的時候她還說了句‘這種老手藝后面就見不到了！聽到這兒，我也愣住了。”老人的表現讓江偉開始反思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于是便將老奶奶留了下來，慢慢聊起了家常。

在交談中，江偉得知老奶奶和丈夫是一對革命夫妻，這個盤子從兩人結婚時便一直跟著他們，即使經歷戰亂，仍舊被保存了下來。現如今，老爺子已經去世，這個壞了的盤子也成了丈夫留給她的唯一念想。聽完盤子的故事后，江偉心里有點不是滋味，他低頭再看了眼這個盤子，一幅幅畫面在他的腦海中猶如電影一般播放著。也許正是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后，老奶奶曾和丈夫一起用這個盤子盛過水果、裝過菜，這何嘗不是老奶奶對丈夫的深深思念呢？

想到這，江偉醒了醒神，對老奶奶說：“您先回去吧，這個盤子我再研究研究。”老奶奶離開后，江偉立馬再次打磨、修復。不久后，江偉便通知老奶奶過來取盤子。這一次，江偉有點緊張，不知道老奶奶能否真正滿意。當他看到老奶奶臉上露出的笑容后，那一瞬間，他領悟了鋦瓷的意義。

現在，一只小碗、一把小茶壺……不管送到江偉這里的瓷器是大是小，價值不菲還是普通物件，他都會用同樣的耐心和細心去修復。在他眼里，自己修復的不僅僅是一件器物，更是一份人與物的情感延伸。

堅守與創新

與其他非遺項目一樣，鋦瓷也是件非常費時費力的活兒，有時光是對一個器物進行前期的修復構思就要花上大半天。隨后的修復過程，短則一兩天，長則幾個月甚至更長。長時間的聚精會神和久坐對眼睛、頸椎都有傷害，雖然辛苦，但每當看到破損器物經過自己的手得到修復時，江偉早已把身體上的疲憊拋諸腦后。現在，江偉除了接一些顧客的修復訂單外，其余時間都在創作。平時，他會專門搜尋一些破損的瓷器，然后對它們進行鋦補修復、嵌飾做件、鑲包配飾，賦予這些瓷器新的生命。

憑借出色的手藝，江偉在圈內頗有名氣，但他并不滿足于此，不斷激勵自己勇于創新。其實，鋦補修復瓷器這一行當的產生，是和中國瓷器的發展有著密切聯系的，起初于何時已無法考證，最早見于宋代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其中就有一處鋦匠做活的畫面。當一件瓷器破碎后，留著無用，棄之可惜，匠人們便開始琢磨如何將破的瓷器修好，經過了艱苦的摸索實踐，成功總結了一套合理的鋦瓷技藝，其中最大的貢獻就是發明了獨一無二的“鋦釘”和“金剛鉆”，繼而便產生了鋦補修復瓷器這一行當。而江偉在日積月累中，創新性地成功將芝麻釘運用到鋦瓷中。所謂芝麻釘，顧名思義，便是只有芝麻般大小的鋦釘。如此小的鋦釘顯然是難以為破碎的瓷片提供足夠扒力的，為了解決這一問題，江偉嘗試過18K金、銀、錫等許多材質，最終歷時兩年多才成功“復刻”了這一技藝。

如今，江偉是鎮江市潤州區鋦瓷技藝和漆繕技藝兩項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把中華傳統鋦瓷技藝和美學理念、藝術創作、民眾需求完美融合，讓古老的鋦瓷技藝得以傳承，代代不息。

“當一件瓷器破了之后，破的這個地方就會成為一個視覺焦點，我的工作就是如何把這個破了的地方修補得更好看。”在江偉心中，鋦瓷的本質是一種成全，其中既有成的厚重和全的美滿，又包含人對物的不舍、對情的念念不忘。

江偉老炮和鋦瓷的故事每天仍在持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