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并未過去

賈玲玲

1

九月，路過操場，我看見籃球架下放著一瓶還剩下一小半的汽水，淺綠色的液體躺在淺藍色的玻璃瓶里。瓶身被一只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手握住，汽水瓶離開地面，然后我就看到了你。陽光照在玻璃瓶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而這光芒好像又跌進了你的眼睛里。

原來你就是買走最后一瓶薄荷味汽水的男生。在5分鐘之前我還在腹誹那個人真討厭，可現在看見你，卻覺得，那瓶薄荷味道的汽水，給你，好像也不虧。因為你的模樣就像汽水般透明、閃耀，帶著薄荷清冽的味道。

你微微側身，也看到了我。我好像是偷東西被抓了現行，有些尷尬無措。我正要轉身逃離，你舉起汽水，輕輕晃動，露出好看的笑容。我茫然四顧，才確定你是在和我打招呼。樹葉在微風里搖擺，淺綠色的汽水在瓶子里激蕩，竄出許許多多的小氣泡，就像此時此刻我心底冒起的泡泡，酸酸甜甜。

第二天再去超市，我故意問老板，薄荷味的汽水有沒有賣完。老板笑著說，其實就那個高個兒男生買得多。真是巧，你恰好聽到了我們的對話。你感慨著居然有人和你喜歡一樣的口味，然后把一瓶汽水放到我手里，說：“這瓶請你喝，賠償昨天搶了你的汽水。”

剛從冰柜里取出來的汽水暴露在外，瓶身掛著一圈圈水珠，我手心的汗融入其中。我的心怦怦直跳，好像被窺見了什么難以啟齒的小秘密，少女的心事一下就逸散在空氣里了……

2

后來，我們又在學校門口的書店里相遇，彼此手上拿著的是相同的漫畫書《夏目友人帳》。我一直以為你喜歡的是《灌籃高手》，畢竟你那么愛打籃球。你告訴我你最近迷上了《夏目友人帳》，你說夏目外婆玲子的賬本既浪漫又神奇，你要是能擁有一本就好了。

漸漸熟悉后，我了解到你是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進來的，但你并不是只會學習的書呆子。我們偶爾也會同行一小段路，一起喝薄荷味的汽水，一起聊一聊共同喜歡的動漫。等走到操場的時候，你和我揮揮手，抱怨我從來不去看你打球。我笑著搖頭。你不知道的是，我總會借著打水的幌子，路過操場，只為偷偷看你一眼，看你進球和隊友擊掌，看你開懷大笑，看你仰頭大口喝汽水。

爬山虎的腳踩著月光的影子，長滿荊棘的薔薇花跟隨時光的步伐，我的心里裝的全是薄荷味的汽水，晃晃悠悠——化學實驗用到的綠色液體好像薄荷味的汽水，生物課上講到的光合作用會讓我聯想到綠色的薄荷葉被制造成了汽水，我寫的作文里也會有薄荷味的汽水的影子……

只是，成績卻不是薄荷味的。公示欄里最新張貼的榜單上，我跌落至年級一百名以外，而你仍然是第一。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安慰我，讓我不要灰心。我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遇見神采飛揚的你。你和我打招呼，問我新一期的《夏目友人帳》看了沒有，問我要不要一起去書店，說一會兒請我喝汽水。

要是以前，我一定會欣然同意，可現在我只是沉默地搖了搖頭。我想我是有些責怪你的。為什么明明我們喝著同樣的汽水，看著同樣的漫畫書，聊著同樣的話題，偏偏只有我的成績下降，而你好像完全不受影響？

我想，你就像是《夏目友人帳》里那個笑起來很燦爛很純粹，卻能在不經意間蠱惑人心的妖精。可是，好像又不太對。我想，也許我才是那個妖精，只是我平平無奇，沒有蠱惑人心的魔力。而你就像夏目一樣，撕開那頁寫著我名字的賬目，輕輕喊出我的名字，我就被輕易降服。

我在夏天的薄荷味的汽水里迷失了自己。

3

連續兩天大雨過后，秋天終于姍姍來遲。淋了一場無形的大雨，我亦從夢中醒來，重新全心投入學習。我再沒喝過薄荷味的汽水，也再沒有去過學校門口的書店。最后的最后，你被一所頂級名校錄取，而我也上了心儀的大學。

我們還沒成為朋友又變回了陌生人。

其實，我們之間還有一個秘密。中考結束那天，我就見過你。你拿著薄荷味的汽水，笑得一臉燦爛。從那天起，我就將一直喜歡的橘子味換成了薄荷味。酸甜變成了清冽，唯一不變的，是那個夏天里所有事物都散發著青春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