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藝璇
我是無意間發現這家理發店的。它藏在一個很舊的小區里,里面的陳設像是十幾年前的樣子,要不是每個座位前擺著一個小屏幕播放廣告,在進店的一瞬間會覺得自己穿越了。
店里只有老板一人,洗剪吹和收銀都是他的活兒。這樣的小店,當然不會問客人要選哪個設計師,老板只會一邊忙著手里的活兒,一邊看都不看你地說一句:“找地兒先坐。”
我太喜歡了,聽話地找地兒坐下。
排在我前面的是個大爺,大概十幾分鐘就完活了,老板不等他付完賬,就沖我招手:“過來洗頭。”
我乖巧跟上,躺在洗發椅上。以往理發店此時都會出現這些話:“發質太干了,加個精油吧?”“你不適合黑發,要不要試一下挑染?”“頭皮不太健康,早該做頭皮養護”……
結果,老板比我還沉默。于是我主動對他說:“我想燙個羊毛卷。”
我感受到老板抓起我的一縷頭發在指尖拈了拈:“你之前燙染過,頭發現在沒韌性,別再折騰,等新的頭發長出來再說。”我甚至開始懷疑,這老板是不是對掙錢沒什么興趣。
雖然一時不適應,但我知道,這才是適合我的理發店。畢竟太多的理發店,我都需要做至少1周的心理建設才敢進門。去年,為推銷一張1500元的美發卡,我被至少3個“托尼老師”圍在了收銀臺。還有一次,進店后迎接我的小哥雖然熱情洋溢,但在聽到我只想剪個劉海后,便把我晾在等候區20多分鐘,之后才姍姍來遲。
因此,這一次的理發經歷讓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心理舒適。我暗自祈禱老板能生意興隆。
昨天我又去了,慶幸老板沒變店還在。和之前一樣,老板沉默地為我洗頭,沉默地為我戴上圍布。
“說說吧,想要什么樣?”
“剪短點就行。”我知道,只要我不再開口,今天和他的聊天份額便使用完了。

在我理發快要結束的時候,進來了一位女人。女人卸下雙肩包,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她看著有50歲上下,短發,年輕時應該是個美人。
等我結束后,老板照例招呼她去后面洗頭,但女人先湊到了他旁邊說起需求。盡管女人壓低了聲音,我還是不小心聽到了全部。
“我想全部剃掉,不用洗頭吧?”
“剃掉?”
“嗯,化療掉頭發太厲害了,干脆剃了吧。”
老板猶豫了一下:“您想好就行,就怕您接受不了。”
女人沒再說話,坐在了椅子上。我從鏡子里瞥見老板不同往常,慢悠悠地給她戴著圍布,拿起電推后還刻意看了我一眼。我理解那是含蓄的逐客令,大抵是出于保護這位女士自尊心的一種善意。
我趕緊拿上包,和老板道別。跨出門前,又聽見兩人的對話。
“我包里有一頂假發,麻煩您一會兒幫我戴上。”
“行,我就怕我不會戴。”
“扣上就行。”
我經常杞人憂天,擔心像這樣的小理發店,會不會即將消失在日趨精致的消費升級中。畢竟,理發業的核心消費人群,一直以來都是更關注形象且具有一定消費能力的都市麗人們,他們大部分都會選擇那些開在商場商區、裝修洋氣、發型師有著長長的英文名、進店會有零食奶茶服務的“形象工作室”。
但是今天,我想老板的小店應該會一直開下去。因為他能給顧客提供不用擔心推銷和高價的那份安心、實在專業的建議,以及那份久違了的推己及人的人情味兒。
他不是陳舊的、過時的代表,他是本該如此的存在。
(潘光賢摘自《新華日報》)(責任編輯 張宇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