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瑤
2023“雨果獎”得主海漄,在憑借《時空畫師》獲獎且一鳴驚人之前,是一名標準的銀行打工人,過著普通城市社畜的庸常生活,朝九晚五,平平無奇。
上一位獲得雨果獎的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一面在小城公務員崗位上枯守多年,一面默默完成了中國科幻文學奇作《三體》。
曾經獲人民文學獎、近年來的熒幕改編熱門作家馬伯庸,原是一家朝九晚五的外企員工,下班后寫小說,寫著寫著,寫成了如今最高產的歷史小說家。
更早風靡一時的“當年明月”,史上銷量最高的歷史圖書《明朝那些事》作者,也曾經不過是廣東順德海關一個小小的基層公務員。他的日常時空被限制在小城瑣事里,思維卻每天都徜徉在數百年外的時代沉浮。
在文學創作層面,無論是歷史還是科幻,都需要大量高強度的知識儲備和想象能力,需要思維和頭腦的無涯無際,因此,諸如此類作家的鮮明對比,令人在驚贊之余忍不住好奇:是否在規常工作的秩序桎梏下,某種關于創造與藝術的靈性更容易被激發出來?
為何在大部分人眼中枯燥無比甚至是扼殺人創造力的乏味工作,反而能為另一部分人提供某種穩定的輸出培養皿?
劉慈欣原本是生活在小城的體制內研究員,他曾在采訪里如是說:“像電力系統這種工作,必須按時去上班,堅守崗位。在堅守崗位的時候,就可以在那里寫作了,(我)相當大一部分寫作時間,都是在這個崗位上完成的。”
寫作,或者說,創作,說到底,它和其他需要固定時間投入的工作沒有本質區別,都需要持續的、有規律或計劃的、長期的投入。馬伯庸也曾在采訪里說,“一旦忙碌起來,我的靈感就會勃發,恨不得立刻干完工作去寫稿。”
很多人都熟悉這樣一種“ddl”焦慮,在無所事事的節假日,反而可能磨洋工一整天,因為時間不可貴了,但對于不少創造性的工作來說,“完成”其實才是最重要的。
更重要的是,真實生活是人類創作的恒久源泉。上班族的生活貼近最大基數普通人的普遍生活,接觸這個時代大多數人的生活常態,和普通人的思考邏輯、行為習慣保持一致,能最大程度保障創作的核心穩固。
當然,也的確存在一種情況,即真正意義上的枯燥工作催生了思維的漫游。近年的網紅哲學家韓炳哲在新作《沉思的生活,或無所事事》里提到:當人無所事事,反而能創造真正的自由時間。
我們的精神放在何處,何處就是我們真正存在的地方。這無關時間和空間,專注和渴望本身,能將人們從日常事務的枯索中解脫出來。
于是,有人在摸魚無罪的崗位上束手就擒一整天,也有人一邊做著誰都能做的工作,一邊在腦袋里天馬行空地游走個人的廣闊天地。個人的體驗、表達與創造,是絕對性的不可替代的東西。
不過,并非所有役于形的人,都有幸得到超然于心的機會。公務員和國企小職員或許尚且清閑,不愁溫飽,但愛讀海德格爾的農民工就很難走出工地,走進一間安靜的書房,僅僅從事哲學的“創造”。
在農村寫詩的婦女,也不可能輕而易舉放開農田和大山的桎梏,更不能用形而上的熱情彌補教育和文化基礎的長年匱乏。
現代文學奠基者之一卡夫卡,也不過是奧地利一名小小的銀行職員。但他得以搭建自己的文學圣殿,不僅因為對現實生活的抗逆和苦悶,更因為他的工作每天下午兩點就可以下班。
頭腦升華四肢,但有時也桎梏四肢。役于形卻能不勞于心,甚至可以將心放置在他鄉異處的人,某種程度上是幸運乃至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