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歐中東戰事的連鎖反應

謝奕秋

國際鏡頭前的主角，從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切換成了另一個猶太人內塔尼亞胡，而他們面前的對手，在生活空間上迥異—相比有著1700多萬平方公里國土的俄羅斯，哈馬斯盤踞的加沙地帶面積僅365平方公里，僅是前者的十萬分之二。

但拜登從以色列回國后，在10月19日白宮講話中，還是將哈馬斯和普京相提并論，并表示花在以色列和烏克蘭的現金將“為美國幾代人的安全帶來紅利”。

前線的現實，恐怕沒這么輕松。美國將援助烏克蘭的幾萬枚炮彈轉而運往以色列，無疑拖累了烏軍進攻的腳步。拜登提起的逾1000億美元國家安全一攬子撥款計劃里，援烏款項雖占近六成，但其他援款也會擠占日后烏克蘭受援的財政額度。

更重要的是，加沙戰事對于中東地緣版圖的重組，很大程度上打亂了美西方合圍俄羅斯的步驟，哪怕是將俄羅斯被凍結的部分金融資產轉授予烏克蘭，也難以彌補這種戰略被動的損失。其連鎖反應，可能并非引燃小型世界大戰，而是進入了更為復雜的互動模式。

錢怎么分

即便在戰前，羸弱的烏克蘭經濟也無法與以色列相提并論。2021年烏克蘭的GDP，僅相當于以色列的40%，而烏克蘭面對的是GDP約10倍于己的俄羅斯，戰時資金的缺口遠大于以色列一方。

俄烏鏖戰600多天后，美國共和黨對于戰事看不到盡頭越來越不耐煩，其國會眾議員自今年8月以來就攔下了拜登政府提出的價值240億美元的一攬子援烏計劃。9月底國會通過的45天臨時撥款法案，也剔除了援烏部分。

但拜登一直沒有放棄抗俄援烏，借著以色列向美國請求價值100億美元緊急援助的機會，白宮向國會拋出了價值約1050億美元的國家安全撥款計劃；為了獲得眾議院共和黨人支持，該一攬子計劃包括136億美元用于解決美墨邊境安全問題，另外100億美元用于人道主義援助的款項，也覆蓋了從烏克蘭到巴勒斯坦再到美墨邊境的相關需求。

重點來了：向烏克蘭提供614億美元援助（其中300億美元用于直接軍事援助），向以色列提供143億美元援助，數額均超乎外界預期，且烏克蘭所占份額是以色列的四倍多。

迄今為止，美國已向烏克蘭提供了超過1130億美元援助，相當于替每個美國家庭花掉了約900美元。

為了推銷上述不同尋常的國家安全撥款計劃，白宮強調，為烏克蘭提供的武器是在美國制造的。對此，武器生產州的部分共和黨籍國會議員予以贊賞，但總體而言，進一步的對烏援助不受共和黨基礎選民的歡迎，并受到特朗普等人士的反對，這使得許多國會議員難以支持該計劃。

援助以色列的部分，盡管爭議性不大，但存在表述模糊的環節。

其中，計劃通過五角大樓提供的106 億美元援助，去向比較明確—旨在加強以色列的防空和反導系統戰備狀態，支持其采購“鐵穹”和“大衛投石索”系統和組件，以及開發“鐵梁”高能激光器；為此，還涉及因援以而騰出的美國庫存的補充，乃至相關的工業基礎投資。但計劃向美國國務院提供的37億美元，所涉“加強以色列的軍事力量和美國大使館的安全”，尚待進一步厘清。

繼續增加在俄烏戰場的籌碼，而把中東戰火控制在小范圍，符合民主黨“以俄羅斯為首敵，而對伊朗采取接觸政策”的基調。但中東現實的發展，超出了白宮的預計。

繼續增加在俄烏戰場的籌碼，而把中東戰火控制在小范圍，符合民主黨“以俄羅斯為首敵，而對伊朗采取接觸政策”的基調。但中東現實的發展，超出了白宮的預計。

拜登執政以來，雖然起初對特朗普政府斡旋的《亞伯拉罕協議》保持一定距離，但很快就接受了這些協議，并試圖將“美國與沙特的防務協議”包裝成所謂的“沙特與以色列關系的正常化”，以使其更容易在國內兜售。白宮中東政策高級官員布雷特·麥格克等人或許認為，可將巴勒斯坦人趕到一邊，并提供一些面包屑讓他們保持安靜。但10月7日哈馬斯突襲以色列，導致這一夢想宮殿被摧毀；美國主導的中東安全架構，面臨著解體的危險。而關于拯救這一安全架構，拜登政府投入的資源有過少的嫌疑。

仗怎么打

美國專欄作家托馬斯·弗里德曼認為，以軍占領加沙可能造成長期的道德和軍事戰略危機。這可能會把以色列困在加沙，把美國拖入另一場中東戰爭，并破壞美國現階段最重要的外交政策。

拜登已經明確反對占領加沙，但支持以軍鏟除哈馬斯，至于之后的過渡政治安排，由于10月17日夜間加沙醫院疑似“烏龍慘案”的攪局，他并未有機會與埃及、約旦、巴勒斯坦舉行四方峰會加以探討。

在回國后的白宮講話中，拜登強調不希望派遣美軍到烏克蘭領土上與俄羅斯交戰，但他沒有針對以色列領土做出同樣的承諾。兩支航母打擊群，外加一艘兩棲突擊艦和一艘船塢登陸艦的安排，擺明了美國隨時可能親自應對中東戰事升級。

相比援助以色列，美國親自上陣并增調“薩德”反導系統到中東，是對伊朗、敘利亞、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等的更有力震懾。即便如此，美國的敵人也在蠢蠢欲動。連日來，美國在敘利亞、伊拉克和紅海的駐軍遭到導彈、無人機或火箭彈襲擊。美方不得不喊話說，將與中方等安理會成員合作，阻止加沙戰火外溢。

如果以色列針對哈馬斯的戰爭進展緩慢，甚至破壞了拜登鞏固與沙特關系的努力的話，俄羅斯可能會看到好處。沙特在石油減產上與俄羅斯是潛在的同盟，而俄羅斯戰爭潛力的最大來源依然是它的能源經濟。

在世人關注以色列何時全面出兵加沙之際，烏克蘭戰事仍如火如荼。

在烏東地區的頓巴斯，中心城市頓涅茨克北方的衛星城—阿夫迪夫卡，近來遭到俄軍裝甲兵團猛烈攻擊。但這個已經被烏軍歷時9年堡壘化了的城鎮，重創了俄軍第90坦克師，連同裝備差、打頭陣的頓巴斯民兵。

由于美軍將部分武器彈藥緊急分配給以色列，擔心烏軍前線吃力的五角大樓，提前將20枚先進的陸軍戰術導彈（ATACMS）給了烏軍，讓烏軍用“射程遠”這個優勢彌補該利器數量不足的劣勢。有分析認為，烏軍在前線炮火方面的實力已經反超了俄軍，缺的主要是遠程火力。

可通過“海馬斯”系統發射、射程可達300公里的陸軍戰術導彈，在被秘密運往烏克蘭后，首先用于攻擊扎波羅熱州沿海城市別爾江斯克的一個大型倉庫和機場，可能擊毀了俄方若干攻擊直升機。俄方信號干擾對此不起作用，因為對方是較舊的型號，依賴慣性導航，不使用GPS。

俄方擔憂的，還有明年會出現在烏克蘭、挑戰俄空中優勢的F-16戰機。不過俄軍證明，自己可以擊退烏克蘭集中在南部扎波羅熱方向的地面攻勢，并給烏方造成重大傷亡。俄軍近日也在烏克蘭東北部的庫皮揚斯克—紅利曼一線，與烏軍激烈交火。

當前打得最慘的還是阿夫迪夫卡之戰。現在用于攻擊該烏東城鎮的TOS多管火箭系統，通常被描述為火焰噴射器，它的溫壓彈頭可充當“燃料空氣炸藥”，通過吸去氧氣使人窒息，就像凝固汽油彈一樣，讓烏軍心有余悸。

在輸掉巴赫穆特戰役和大反攻失利后，烏克蘭在“死守阿夫迪夫卡”和“維持南線進攻”之間，面臨艱難抉擇。而普京的賭注是，利用美國戰爭資源對以色列的階段性傾斜，不惜代價拿下阿夫迪夫卡這樣的戰略重鎮，以解除其對百萬人口大城頓涅茨克的多年威脅，“拉直”頓巴斯邊界。

雙向震蕩

相隔8個月，拜登先后造訪了烏克蘭和以色列。以色列國內近乎同仇敵愾，但烏克蘭經受600多天戰火，顯露疲憊。澤連斯基試圖造訪以色列 “蹭熱度”，也被戰時總理內塔尼亞胡婉拒。

當下，烏克蘭正加緊征召“適齡”軍人（目前已達60歲）來填補兵員空缺，但許多人不愿參戰。烏克蘭逮捕了數千名試圖越境逃避征兵的年輕人，還向歐洲國家特別是波蘭施壓，要求遣返該入伍的烏克蘭人。波蘭人和其他國家拒絕了。

戰事會對所在區域造成震蕩，也會受到該區域國家政局變動的影響。由于烏克蘭糧食沖擊波蘭市場，原本挺烏的波蘭執政黨，開始向反對援烏的極右勢力靠攏。不過，當“親歐”的在野黨聯盟贏得10月15日大選后，預計波蘭新政府會繼續挺烏。

波蘭之外，比利時也計劃啟動一項17億歐元的特別基金，利用俄羅斯被凍結資產（俄近一半外匯儲備被凍結，其中約2000億歐元滯留在歐盟，主要存在比利時）的收益，來支持烏克蘭。而歐洲議會10月17日通過一項議案，提議在未來3年內，向烏克蘭提供500億歐元的財政支持（將使歐盟援烏資金累計達800億歐元）。

普京的賭注是，利用美國戰爭資源對以色列的階段性傾斜，不惜代價拿下阿夫迪夫卡這樣的戰略重鎮，以解除其對百萬人口大城頓涅茨克的多年威脅，“拉直”頓巴斯邊界。

眼看歐盟援烏決心不減，普京在北京演講時表示，他已準備好與烏克蘭領導人會談，但烏克蘭必須廢除一項阻止總統澤連斯基和其他烏克蘭官員參與談判的法律。

普京明白，從烏克蘭溢出的戰火，早已讓俄羅斯大城市不堪其擾。他也有理由“期待”加沙戰事的溢出效應。盡管以色列、伊朗和美國都謹慎避免戰事擴大，但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伊稱，如果以色列繼續襲擊加沙，就不應“期望”伊朗會阻止武裝分子—他指的是黎巴嫩真主黨和伊拉克什葉派激進組織等扈從勢力。

黎巴嫩真主黨擁有比哈馬斯先進得多的軍事能力，其導彈可以到達以色列全境。日前，真主黨向以色列北部發射反坦克導彈、火箭彈等，造成多名以軍士兵傷亡。以色列已下令平民撤離北部20多個邊境城鎮，以防止平民大量傷亡導致以軍被迫開辟第二條戰線。

近段時間，以色列還反復空襲敘利亞的兩座國際機場，加劇了緊張氣氛。之前，以色列未能預見到哈馬斯的襲擊，顛覆了其關于如何應對對手的假設，使其更傾向于先發制人；而由于修復了與大多數阿拉伯鄰國（沙特最近接待了伊朗外長）的關系，過于自信的伊朗也可能錯估形勢。未來，若是伊朗加快研制核武器，或者以色列襲擊伊朗的海軍艦艇和軍事資產，可能會引燃兩國間的大戰。

在大中東范圍內，利比亞、敘利亞和也門國內的沖突尚未結束。在軍火乃至兵員的流動方面，新的戰事會成為引力之源、擴散之門，與原有的戰事相互激蕩，加劇國際油價上漲。

而美國由于軍事工業基礎存在缺陷以及33萬億美元的聯邦債務，在對外參與方面，中期而言需要進行戰略收縮。當前，考慮到“恐怖分子觀察名單”上的大量外國人，正通過美墨邊界滲透進來，以及哈馬斯支持者在美國城市不斷抗議，美國保守派不會同意在東歐泥潭中耗盡關鍵的軍事資源，這令援烏的可持續性存疑。

當“中東版9·11事件”發生后，烏克蘭方面需要考慮加沙戰事導致美國戰爭資源“拆東墻補西墻”的效應，還有一旦特朗普當選總統美國切斷援烏的風險。而對美國來說，在烽煙四起時降低有關俄烏戰場的預設目標，也是勢所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