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洋 馬千惠 肖有智
習近平總書記在二十大報告中提到,要構建高水平社會主義經濟體制,完善中國特色現代企業制度,促進數字經濟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資本市場本質是一個信息交換的平臺,企業向市場注入更透明和更準確的企業財務信息,有助于投資者整合更完整的信息并做出科學的配置決策。因此,提升信息透明度、完善投資者決策機制,是保護投資者利益的重要環節,也是實現資本市場有效資源配置的關鍵。不少文獻從代理理論、信息不對稱、公司治理等角度研究了企業透明度的各種影響因素。然而,少有文獻研究管理層短視與企業透明度之間的關系,更是缺乏關于數字化轉型對其調節作用的研究。鑒于此,本文選取2011—2021年我國滬深A股上市企業作為研究對象,深入探討管理層短視與企業透明度之間的關系及其作用機制,豐富了管理層短視行為的經濟后果研究,對加強公司治理以及信息披露制度建設和實踐具有重要意義。
1.管理層短視主義
管理層短視,即管理者為追求個人利益,在諸多非理性因素影響下,偏好減少長期投資,選擇“短、平、快”的投資項目導致偏離最佳投資決策的行為。現實中,管理者是有限理性的個體,其短視心理偏差會影響企業的各項決策[1—3]。現有研究主要基于所有權結構、委托代理理論、薪酬扭曲理論和職業關注理論[4—8],闡述管理層短視的負向經濟溢出效應。在管理者個體特征方面,學者從管理者的性格、薪酬、背景出發[9—11],研究其對管理者決策以及短視行為的影響。從外部監督和治理方面,學者們主要從大股東持股占比、董事會、外部投資者以及媒體關注等角度考慮其對管理層短視行為的影響。此外,不少學者認為管理層短視行為會對企業創新、業績操縱、可持續發展以及系統風險產生影響[12—15]。
2.管理層短視和企業透明度
企業透明度水平主要由企業信息供給決定,其特別容易受到高管團隊的戰略制定和具體執行的影響。管理層短視是指管理者更重視短期利益,忽視公司長遠利益的決策行為[16]。根據委托代理理論,管理層短視行為源于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因此當關鍵審計事項被披露時,特別是在會暴露經營風險跡象的情況下,管理層為追求個人利益,可能會利用優先知情權和決策權減少高風險事項,消極對待信息披露。基于前景理論,決策者在面對特定收益時,更關心如何規避等額的“損失”。當經營業績不理想時,管理層為了增加企業近期業績,更容易出現短視行為,通過對非財務信息進行印象管理,采用象征性舉措進行掩飾,從而降低公司透明度。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1: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管理層短視行為與企業透明度呈負向相關關系。
互聯網、大數據、區塊鏈以及人工智能等技術的加速發展推動了企業數字化轉型與傳統生產模式相互嵌入的進程。一方面,企業數字化轉型有助于加快不同業務部門間的信息流動,提升信息的準確性,保障了對外信息披露的質量。另一方面,企業數字化轉型為外部市場調取企業信息提供了便利。審計師可以利用相應的技術對企業業務和財務進行全流程分析,有效抑制了管理層在信息披露中的機會主義。此外,數字化轉型容易對市場產生正向“聚光燈”效應,吸引媒體和分析師的關注,從而形成新的監督力量,有效推動企業透明度的提升。王瑤等[17]認為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技術能夠對企業業務流程產生實質性影響,通過將海量信息輸出為可視化、標準化的數字信息,能夠顯著增加企業信息的有效供給,并激勵分析師調研挖掘私有信息。企業數字化轉型后,由于對其內外部資源進行了重新配置,有助于自身動態能力的提升[18],也為提升企業透明度奠定了基礎。王海芳等[19]認為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通過在感知能力、獲取能力和重構能力三個維度對年報可讀性產生正向影響,增強了對資本市場釋放有效信息的能力。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2: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企業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透明度呈正向相關關系。
企業數字化轉型從企業治理和信息監督兩個方面強化了企業的公司治理能力。這兩個方面也是提升企業透明度的內驅動力。
從企業治理的角度出發,由于企業與利益相關者存在信息不對稱問題,管理層往往希望只承擔最小的社會責任成本而獲得最大的財務回報。然而,在企業數字化轉型過程中,尤其是隨著大數據和區塊鏈的應用,海量的運營信息得以更便利的記錄、查詢和追溯,提升了內部信息的透明度。此外,企業數字化轉型可提升年報的可讀性,以審計機構、分析師和投資者為代表的中介機構與社會媒體強化了企業透明度的外部監督機制,為管理層的對外信息披露造成了無形壓力。
從信息監督的角度出發,企業數字化轉型提高了信息處理的能力,數字化技術使得企業內部各部門之間形成了數字化網絡,降低了內部信息傳遞的阻礙,減少了管理層誤判。數字技術重塑了監督架構,業務場景數據化的實時信息監督功能對管理層在決策中的非理性行為形成了隱性的制約。從外部來看,數字化信息技術提高了供應鏈上下游廠商的信息交換效率,降低了市場參與者的信息獲取成本,較低的外部成本進一步抑制了管理層“暗箱操作”帶來的風險[20]。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提出如下假設:
H3:在其他條件一定的情況下,企業數字化轉型能夠對管理層短視與企業透明度的關系產生調節效應。
本文以2011—2021年A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并進行如下篩選和處理:(1)剔除所有當年被標記含有ST 的公司樣本;(2)剔除金融保險業的公司樣本;(3)剔除財務數據缺失的樣本。此外,對所有連續變量均進行了前后1%和99%的縮尾處理。樣本數據均來源于萬得(Wind)數據庫。
1.被解釋變量:企業透明度(Trans)。借鑒辛清泉等[21]的研究,通過審計師是否來自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分析師關注度、研報關注度、上市公司信息披露考評分和盈余質量指標的樣本百分等級(percentile rank)求均值,衡量企業透明度。指標值越大,表明企業透明度越高。
2.解釋變量:管理層短視(Myo)。借鑒胡楠等[3]的研究,通過劃定企業MD&A 章節中“管理者短視行為”的種子詞集,利用CBOW 模型對年報語料進行訓練得到最終指標詞集,最后計算表征短視行為詞集的詞匯詞頻與MD&A 總詞頻的比值。該指標值越大,表明管理層越短視。
3.調節變量:企業數字化轉型(Dig)。借鑒吳非等[22]的研究,在“人工智能技術、區塊鏈技術、大數據與圖像技術、云計算與物聯網技術”四類數字化轉型詞匯庫的基礎上,剔除關鍵詞前“無”“沒”和“不”等否定詞,通過剔除非本公司的關鍵詞,基于Python爬蟲程序和Java PDF box 庫歸納整理滬深證券交易所A 股上市公司的年度報告,計算各類關鍵技術層面的總詞頻數,對其進行對數化處理,從而得到度量企業數字化轉型程度的綜合指標Dig。
4.控制變量:根據已有文獻[23,24],本文加入宏觀外部因素控制變量以及企業財務特征控制變量,包括經濟政策不確定性、企業規模、凈資產收益率、資產負債率等。
本文使用的變量見表1。

表1 變量定義
為檢驗管理層短視對透明度的影響,本文建立如下模型:
其中,Transi,t+1為被解釋變量,表示公司i 在第t+1期的企業透明度水平。Myoi,t表示企業在t年的管理層短視,Digi,t表示企業在t年企業數字化轉型。Controlsi,t表示一系列控制變量。此外,μi、μt、μd分別為企業個體、年份和行業變量,加入這些變量是為了排除企業自身特征和經濟周期的因素對回歸結果的干擾。εi,t為殘差項。
模型(1)用來檢驗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水平的影響。模型(2)用來檢驗數字化轉型對企業透明度的影響。模型(3)在模型(1)的基礎上引入管理層短視代理變量Myoi,t以及Digi,t和數字化轉型的交互項Myoi,t×Digi,t,用來考察在不同的數字化轉型水平下,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水平的影響。
表2 為各變量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可以看出,滬深兩市A 股上市企業透明度的均值為0.30,最大值為0.83,最小值為0,均值高于中位數,說明我國上市企業透明度水平整體較高。管理層短視的均值為0.09,最大值為0.38,最小值為0,表明樣本管理層短視行為相差較大。數字化轉型的均值為0.88,最大值為5.21,最小值為0,表明不同企業之間企業數字化程度差距較大。

表2 描述性統計
為檢驗假設1,本文使用固定效應面板模型進行實證分析,結果如表3(1)列所示。(1)列使用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進行回歸,回歸系數為-0.0112,且在5%的水平上顯著,說明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具有顯著的負向效應,驗證了假設H1。可能的解釋為:管理層在面對企業關鍵事項披露或者負面業績披露時,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存在影響報告正常披露的情形,進而影響了企業透明度。

表3 管理層短視、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透明度的影響
為檢驗假設2,本文對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透明度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2)列所示。(2)列單獨運用了數字化轉型進行回歸,回歸系數為0.00570,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有助于提升企業透明度,驗證了假設H2。可能的解釋為: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對內部信息的獲取能力,優化了企業信息披露的精準性和質量,進而提升了企業透明度。
為檢驗假設3,本文對管理層短視、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透明度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如表3(3)列所示。(3)列中,管理層短視與數字化轉型的交乘項系數為0.0355,且在1%的水平上顯著,說明數字化轉型的提升弱化了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的負向影響,驗證了假設H3。可能的解釋為:一方面,數字化轉型提升了企業內部管理的效率,使得調取信息、復核信息更加便捷,抑制了管理層利用職權實施操縱的行為活動;另一方面,通過信息監督增強了管理層主動披露信息的意愿。
為考察管理層短視、數字化轉型對企業透明度的異質性影響,本文根據企業的產權屬性、行業競爭水平以及企業規模對樣本進行了分組討論。
1.企業產權屬性
本文按照企業所有者性質將樣本分為國有企業組與非國有企業組。如表4 所示,數字化轉型對國有企業管理層短視行為的調節更明顯。原因可能是:國有企業的主營業務承接了更多政策性項目,且運營項目涉及上下游企業較多,隨著企業數字化轉型,信息透明度增強,管理層操縱行為得到抑制。因此,在強監管背景下,國有企業的管理層短視行為對數字化轉型帶來的監督效應更為敏感。

表4 國企與非國企分組回歸結果
2.競爭強弱
本文基于各個企業應收賬款與存貨之和除以總資產,將樣本劃分為強弱競爭兩組。如表5所示,企業數字化轉型對強競爭組企業管理層短視行為的調節作用更為明顯。原因可能是:行業競爭程度會影響企業信息披露決策[25],但由于數字化技術能通過提升企業的全要素生產率進而提升企業的業務水平,因此在激烈的競爭環境下,數字化轉型對強競爭組企業管理層短視行為的調節效應更為明顯。

表5 競爭強度分組回歸結果
3.企業規模
本文基于企業資產規模的中位數將樣本劃分為企業規模較大和較小兩組。如表6 所示,數字化轉型對企業規模較大樣本的管理層短視行為的調節效應較強。原因可能是:一方面,數字化轉型對企業資金要求較高,規模較大的企業更容易獲得較低的融資成本,因此數字化轉型也更容易開展,對企業治理能產生正向影響;另一方面,企業規模擴大伴隨著其業務量的增加,因此數字化轉型在優化企業財務系統和運營系統的優勢更容易得以體現,更能有效約束管理層機會主義行為。
為了保證結論的可靠性,本文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穩健性檢驗:(1)考慮到外資可能具備更多向資本市場傳遞信號的途徑,因此剔除外資樣本以縮小總樣本規模。(2)管理層持股可以使得管理層和股東保持一致利益[26,27],從而降低代理問題,因此添加遺漏變量管理層持股比例(Mshare)至計量模型中。(3)考慮到管理層對長短期項目的決策以及數字化轉型活動在不同行業間可能存在差異,本文將行業控制細化至證監會行業三級分類。穩健性檢驗結果如表7 所示,管理層短視和數字化轉型的變量符號和顯著性與前文一致,說明本文的研究結論具有穩健性。

表7 穩健性檢驗
管理層短視與企業透明度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互為因果關系,對此本文在現有研究的基礎上,以再次滯后被解釋變量的方式進行內生性處理,滿足了相關外生性條件。回歸結果如表8所示,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結論仍與前文一致,證明了本文結論的穩健性。

表8 內生性處理回歸
上文對管理層短視和企業透明度之間的關系進行了較為詳細地刻畫,下面將對管理層短視和企業透明度的具體影響路徑進行分析。本文通過構建遞歸方程,期望更加清晰地揭示兩者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為本文的研究提供更加詳細的證據。
在中介變量MRDI 的選取上,本文以是否進行創新投入來考察。選取這一變量的原因在于:管理層的短視行為通常表現為減少甚至放棄對具有長期收益的投資行為[28],而創新活動需要長期資源的投入,且具備較高的失敗可能[29]。因此,管理層短視行為會通過調整創新項目來改變企業決策和風險偏好,以獲得短期現金流來實現短期目標。在此過程中,投資者和監管方較難了解到企業短期真實的風險問題,導致盈余管理和風險事項披露監管更難,從而加劇了信息不對稱現象和管理層行為動機的監管難度。回歸結果如表9所示,管理層短視(Myo)對企業創新活力(MRDI)的回歸系數在1%的水平上顯著為負,說明管理層短視對企業創新投入具有一定負向作用。從模型5來看,管理層短視(Myo)和企業創新活力(MRDI)對企業透明度(Trans)的影響分別顯著為負和顯著為正。由此可見,管理層短視主義出于自利和股票市場表現等考慮,會減少企業創新投入以降低短期投資風險,造成了缺乏長期研發項目投資和分析師跟蹤不足的現象,加劇了對外信息披露不完善和外部監管難度,最終降低了企業透明度。
實證結果驗證了,管理層短視—企業創新活力—企業透明度的傳導路徑是成立的。
本文采用2011—2021 年我國上市企業的非平衡面板數據,研究管理層短視、數字化轉型與企業透明度之間的關系。實證研究結果表明:第一,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具有負向的影響;第二,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透明度具有正向的影響;第三,隨著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深入,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的負向影響會得以緩解,而這種影響關系在國有企業屬性、行業競爭較強以及企業規模較大的樣本中表現更為明顯。
本文的研究具有一定的政策參考意義:首先,管理層短視對企業透明度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且這種影響在不同產權性質、不同競爭水平以及不同企業規模下具有異質性。因此,監管機構以及行業協會應該針對不同行業特征,基于管理層道德性和可持續發展理念,督促企業樹立并強化自身企業文化,并暢通內外部投訴渠道和反饋機制,明確管理層責任意識。其次,企業數字化轉型對企業透明度具有顯著的正向效應。鑒于企業數字化轉型所需資金量較大且技術壁壘較高,因此可建立激勵機制,給予數字化轉型企業一定的補貼和技術支持。再次,完善數字智慧監管平臺,鼓勵企業上鏈,并通過跨地區、跨部門、跨層級主體間的業務協作,實現事前事中事后全鏈條全領域監管。最后,應充分考慮各行業各地區在經濟發展、企業戰略、數字化建設、數字化管理以及財政補貼能力等各方面因素不均衡的狀況,有序推進智慧數字化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