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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教授夫人的衛生間

2023-11-13 21:54:46柯倫迪翟延平喬宗玉
滇池 2023年8期

[俄羅斯] 柯倫迪 翟延平 喬宗玉 譯

“咱們要不去度假吧?”兔科夫副教授大聲建議道。

“我更想去南方。”女人委婉地對丈夫說。

兔科夫說:“去南方又貴又累。”

“你的別墅更貴,也更累。”妻子溫和地說。

“去鄉下雖麻煩,但很開心。”兔科夫說。

“我可沒覺得。”妻子輕聲而簡短地回應。

“咱們不吵架。”兔科夫平靜地說。

“我不是故意的,”女人溫柔地說,“別以為你可以整個夏天把我鎖在你的小木屋里。”

“只有不理智的人,才會去南方買別墅。”他仿佛在宣誓保護自己的女人。

“只有傻瓜才會買別墅,而不是在南方安靜地休息。”

“我們應該友好相處,”他說,“Les?homes?sont?faits?pour?s'entendre,?pour?se?comprendre?et?pour?s'aimer(法語,意為家是為了彼此更好的相處、理解和愛)”。

“你能說人話嗎?”女人輕聲問道,“什么鳥語,聽起來不像俄語,我不懂。”

“不是什么鳥語,是法語。”

“好吧,我更喜歡聽俄語。”

“人們生來就要對話、理解和愛,但咱們俄羅斯人好像不是這樣的,”兔科夫說,“我即將有一項重大發明,誰能像我這樣,給這個國家帶來7000萬美元的財富?”

“這和別墅有什么關系?”女人問。

“我可以在那里安靜地工作。”兔科夫說。

“我就想休假。”女人說。

“你為什么不喜歡別墅?”

“全世界誰不喜歡呢?但至少得有個像樣的衛生間吧……”

“衛生間這個詞來自于法語。”兔科夫說。

“你很聰明,但也很煩人。”

“我很好,我從來都是心靜如水,”兔科夫自言自語道,“無論什么情況下,我都會保持一顆平常心。”

這種自動微共情模式,能夠使他在不提高音量的情況下,與溫柔的妻子繼續交談。

“你為什么不喜歡咱們那里的衛生間?”他問道。

“它到處漏水,幾乎成了篩子,水漬隨處可見。”她回答道。

“可以修理呀。”他說。

“根本毫無意義,所有地方都爛透了,一陣風就能把它吹倒。”她抱怨道。

“好吧,我重建衛生間!”兔科夫說。

“什么時候?”妻子平淡地問。

“明天就開始準備。”

“可你還得上班呀。”

“我先花兩天做個預算。”

“你記著,只能花兩三千盧布呀,再多就不行了。”妻子滿意地打了個哈欠,把睫毛上的睫毛膏洗掉。在這世界上,她最喜歡和丈夫擁抱了,因此,她抱了他一下。

兔科夫從婚床上起來,系上睡袍,走進書房,打開電腦……電腦里儲存了十六卷的《土木工程百科全書》以及巴黎土木工程師協會所有版本的《土木工程經典》。

副教授編制了一套預算方法,根據建筑結構的成本和構建時間,設計出最佳方案。第二天早上,兔科夫按動鍵盤,很快,預算金額出現在電腦屏幕上——2300盧布零25戈比,正好滿足妻子的預算要求。

兔科夫副教授的薪水曾經是聞所未聞的高,然后變成一般的高,接著就是中等收入。他的心情較為復雜,一方面暗自為自己的工資趕不上一級司機而感到羞恥,另一方面為自己的工資毫不遜色于三級司機而感到自豪。兔科夫工作的優勢在于穩定,無論他如西塞羅般地授課,還是無助地咀嚼著那些早已過時的廢話;無論是在科學領域精研探索,還是固步自封;無論把學生培育成牛頓或者柏拉圖式的偉人,還是教成了無用的白癡——無論如何,他的收入都會一如既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他的地位也絲毫不會受到影響。

盡管他的工作具有上述明顯的優勢,但兔科夫不知道該如何來利用好它。本應將所有時間投入到科研中,然而,他的科研經常被備課和教學所干擾。為此,他遭遇到同事們懷疑和不解的目光,以及妻子居高臨下的憐憫。

到了單位,兔科夫立即去申請休假兩天。他填好假單,請系主任、院長、教務處負責人、研究處負責人、人事處、會計處、教育處、負責科學和經濟工作的副校長、負責人事和日常工作的副校長挨個兒簽字,再交到校長辦公室,請校長簽字……這一切,大約花了兩周時間。

火車將兔科夫帶到了索斯諾夫卡村,從那里又乘公共汽車到了他在彼得羅夫卡村新購的鄉村別墅。鳥兒“嘰嘰喳喳”歡快地叫著,香甜的新鮮綠草、紅色的醋栗果兒,以及清新的樺樹芽兒,令人暈眩。這一切,讓兔科夫想歌唱。

“我將修整好這里的草坪,種上菊花,讓它們長成書中描寫的樣子。”即將來此消夏的兔科夫透過柵欄,望著花園內撒滿干土豆的土地心想:“我要攢錢買車,在這里建一個車庫,重新裝修房子,修整院子里的小路。然后,我在這里安靜地寫一本專著、一本教材……但現在,首先得弄好衛生間!”?現實就像一篇沉悶的散文,他嘆了口氣,回到眼下生活。

狗叫了起來。達里亞把斯捷潘尼奇推到一邊,說:“看,城里人來了。他是去年秋天從阿尼西亞那兒買的房子。”斯捷潘尼奇鍬不離手,抬頭看了一眼。

兔科夫打開大門,門鎖在冬季生銹了,頑固地抗拒著鑰匙。

“他這會兒來度假,早了點兒吧?”斯捷潘尼奇說,“現在好像還沒到能游泳的時候。”

“這次他穿灰西裝來的,”達里亞說,“上次他穿的是藍西裝。”

“秋天的時候,他該在鎖眼兒里滴點兒油。”斯捷潘尼奇說。

“上次他還戴了一條帶波爾卡圓點的領帶。”達里亞說。

“看他那開門的樣子,真讓人抓狂。”斯捷潘尼奇不無同情地說。

“他這人跟別人不一樣,難道他沒有夾克嗎?”

兔科夫注意到了鄰居,禮貌地向他們打了招呼。“最近這兒有什么新聞嗎?”他問。

“冬天過去了,夏天終于來了,謝天謝地。”斯捷潘尼奇說。

“你們在忙什么?”兔科夫問道。

“我們在想辦法提高莊稼的收成。”斯捷潘尼奇說。

“嗯,怎么弄?難嗎?”兔科夫好奇地問道。

“我們干了很多年,已經習慣了。”斯捷潘尼奇說。

“成沒成功?”兔科夫接著問。

“報紙上是怎么說的?”斯捷潘尼奇問道。

“收成還沒有提高,但很快就會有效果。”兔科夫答。

“現在情況就是這樣,”斯捷潘尼奇說,“你拿著尺,轉著圈兒地測量,要干什么?”

“我想重蓋衛生間。”兔科夫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這事兒值得辦。”斯捷潘尼奇贊同。

“我需要人手,”兔科夫說,“得雇些人。”

“干嘛不雇呢?”斯捷潘尼奇表示贊同。

“這兒,能找到人手嗎?”兔科夫問道。

“有人的地方,就有人手。”斯捷潘尼奇頗富哲理地說道。

“比方說,你們愿意幫忙嗎?”兔科夫問道。

斯捷潘尼奇腦海中,浮現出一棵搖曳著枝條的大樹,上面掛著閃亮、飽滿、長方形的透明果實……

“幫不了。我們得種土豆,活兒還沒干完呢!”達里亞生氣地說。

一陣風吹來,酒瓶像秋葉般在空中打轉,最后融化在空氣中。斯捷潘尼奇舔了舔嘴唇,嘆了口氣。

“去國營農場找找吧。”達里亞說。

“在那兒你能找到幫工。對了,你辦妥建筑許可證了嗎?”斯捷潘尼奇問道。

“需要辦嗎?”兔科夫充滿驚訝地說。

“怎么能不需要呢?”斯捷潘尼奇很驚訝。

“我已經是第三次去申請修衛生間了,他們說,得過等一陣才能批下來。他們無非見不得我舒坦,才不關心你能不能洗上澡呢!”兔科夫有些不滿地說。

“他們就那德行!”達里亞厲聲說,“來吧,趕緊挖吧,別耍嘴皮子了。”

當地建筑師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每天陶醉在她偉大的事業中——禁止私搭亂建。她的工作,與人們通常以為的建筑師這一職業特性相悖,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從早到晚“沉浸式”禁止瘋狂的人們用他們辛苦賺來的錢,以不可理喻的毅力,在自己的土地上建造房屋、棚屋、浴室、車庫、地窖、陽臺、閣樓、露臺、廚房、淋浴、棚屋等等設施。人們不應該把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當成怪物、傻瓜或者官僚,相反,她是一個務實、聰明、美麗的女人。由于職責所在,她必須把最高當局出于公共利益所制定的許多禁令落實到特定對象身上。這項有關建筑的工作,沒有列入《維特魯威和帕拉迪奧公約》,程序很簡單:居民提出辦理建筑許可的書面申請,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強行做出不予批準的決定。在那些仍然需要獲得許可的罕見情況下,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力保房屋不舒適、車庫狹窄、浴室狹小、陽臺小之又小。

在看了兔科夫的書面申請和圖紙后,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用她美麗而疲憊的眼睛盯著副教授,用倦怠的聲音說:“不幸的是,我們不能批準你的申請。”

“為什么?”兔科夫問道。

“法律規定的事情,不容我們去討論,只應去執行。”建筑師說。

“我聽說國家已經頒布了一項新法令,允許人們建造任何想要建的東西。”兔科夫說。

“法令可能已經出來了,但我們仍然需要指示和解釋。”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說著,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來,她一直禁止人們建造設施,以至于她無法想象,一旦放開了,人們該如何去生活和工作。

于是,兔科夫又起草了一份申請,公用事業部、技術清單局、防疫站、消防監察局、建筑部門和綜合部門都認可了這份申請,在公證處公證了這份文件,并在第四天出現在他心愛的妻子面前。

“傻瓜,”她說,“無論有沒有許可,我們都得動手重蓋衛生間……”

兔科夫認為妻子是對的,他給院長寫了希望再多休幾天假的書面申請。他寫道,這樣就能有一周假期,為再次獲得寧靜的生活庇護所,在幸福夢想中按期完成衛生間的重建。

“豐收園”國營農場這會兒熱火朝天,正是播種的季節。首席農藝師在田野上東奔西走;總工程師由于沒有助手,為尋找備件,親手拆解了新到的拖拉機;主任連續三天,每三十分鐘向上級報告一次播種工作的進展,而不是像往年,每一小時才報告一次。播種機在貧瘠的土地上犁溝,把谷物撒進干癟的土地,盼著產出更多的糧食。很大一部分機械設備,無法承受嚴冬甚至更嚴酷環境的考驗,很快廢棄在修理廠寬闊的院子里,日積月累,變成一堆生銹的金屬——讓首席機械師頭疼的是,如何處理這些廢金屬……幸運的是,這些拖拉機和播種機,以及種子、田地和未來的收獲都是公有財產,因此國營農場的工人不太擔心糧食和金屬的命運。就在農場附近,每個人都有一所房子……

在修理廠的工匠房里,三個友人熱情洋溢地進行著一項復雜的多階段工作。先從玻璃容器中提取液體,然后將之送入更小的玻璃容器內,以便在已經裝滿了液體的食用點進行循環,直到容器內所有的液體完全沉降到食用點。玻璃的銳利眩光和酒槽鼻子的嗅覺,被裝滿棕色纖維的煙卷發出的特殊氣息所軟化。每個紙卷都足以殺死一匹馬,但對這些“最后的晚餐”參與者不會造成明顯傷害,他們無所畏懼地將這些的煙卷含在嘴里。

最后一瓶酒被倒進了玻璃杯里。三三兩兩的酒瓶被遺棄在桌子底下,再也無人置理,它們悲傷地回憶起,男人們先前是如何溫柔地將它們抱在胸前,貪婪地將嘴唇貼在它們身上……現在,被剝奪了童貞,被摧毀,被冷漠地拋棄,它們只能哀嘆自己的命運。

“好吧,”拉祖瓦耶夫用顫抖的聲音說,“也就剩這點兒了。”朋友們喝完酒,垂頭喪氣。雖然腦子里有點兒暈,但他們知道,瓶中酒和其他任何東西一樣,總有結束的時候,但他們枯竭的靈魂卻無法接受這個可悲的事實。口渴難耐,想喝酒,喝酒,直到現在,他們才感到自己多么想喝酒。

各種計劃和想法出現在沮喪三人組腦海中。

“也許可以向法伊娜借錢買酒?”科盧帕耶夫說。

“她不會借的。”德魯諾夫說。

“達里亞呢?”科盧帕耶夫的玩笑開得并不成功。

“我情愿去上吊。”拉祖瓦耶夫說。

男人們安靜了下來,喉嚨干熱,胸口蜷縮,真不想活了。此刻,工匠房宛如一片撒哈拉沙漠……就在這時,門開了,仿若宙斯施恩達娜厄般,兔科夫將金雨傾瀉在疲憊的工人身上。

“我想重蓋衛生間,”兔科夫像宙斯附身了一樣,說,“我需要人手。”

“為什么不找我們幫忙呢?”德魯諾夫走向他。

“你會蓋嗎?”

“我可是專家。”拉祖瓦耶夫干巴巴地說,喉嚨里愈加干涸。

“那,要不我們去現場看看,商量下怎么弄?”兔科夫暗示道。

“為什么不去看看呢!?”科盧帕耶夫欣然說道。

雙方相談合意,就一起去了別墅。大家充滿期待地看著兔科夫,從他身上聞到了伏特加的味道——伏特加滿滿的,就等著倒出來喝了……“就這里!”兔科夫謹小慎微地說,專家們聚精會神地看著。

“嗯……”拉祖瓦耶夫焦急地說。

“說不準……”科盧帕耶夫說。

“不好說……”?德魯諾夫說。

“什么不好說?”兔科夫擔心地問。

“可以,可以蓋。”拉祖瓦耶夫說。

“但工作量很大。”科盧帕耶夫說。

“錢可不能少付。”德魯諾夫解釋說。

“大約多少錢?”兔科夫裝作饒有興致。

大家伙兒面面相覷。

“一萬盧布。”拉祖瓦耶夫獅子大開口。

“光搭蓋外墻就這么貴嗎?”兔科夫無言以對。

“不是外墻,整個衛生間。”科盧帕耶夫嚴厲地說。

“一千。”兔科夫說。

“咱們還是走吧。”拉祖瓦耶夫說。

“兩千。”兔科夫說。

“混凝土坑得花不少錢!”拉祖瓦耶夫說。

“為什么要做混凝土的?”兔科夫問道。

“得這樣弄!”拉祖瓦耶夫回答。

“你原來的不是混凝土的,所以都爛了。”科盧帕耶夫道。

“再說門……”德魯諾夫說。

兔科夫不明白,難道衛生間不都得裝門嗎?

“當然得有門呀!”兔科夫說。

“現在一扇門可兩千拿不下來!”德魯諾夫說。

“是漲價了嗎,還是怎么的?”兔科夫問道。

“對你來說,不算貴,你不差這點錢。”德魯諾夫友好地說。

“好吧,那就五千吧。”兔科夫說。

“你打算一萬二包圓?”拉祖瓦耶夫說。

“是不是太多了?”兔科夫疑慮道。

“還不夠呢!”德魯諾夫嚴肅地說。

“一次性付現金還是分兩次付款?”

“最好兩次吧。”兔科夫謹慎地說。

“所以得一萬二,不可能再少了!”德魯諾夫說。

“還得做個水箱。”拉祖瓦耶夫說。

“六千!”兔科夫說。

“如今可沒有這個價!”科盧帕耶夫斥責道。

“再說,還要做屋頂。”德魯諾夫說。

“屋頂怎么了?”兔科夫驚恐地問道。

“屋頂也得另算錢。”德魯諾夫解釋道。

“面積只有一米乘一米!”兔科夫很憤慨。

“如果你不想要屋頂,我們可以蓋個沒有屋頂的。”拉祖瓦耶夫說。

“帶屋頂,七千,怎么樣?”兔科夫說。

“出于對你的尊重,一萬一!”德魯諾夫說。

“上面還得做個水箱呢!”拉祖瓦耶夫說。

“這是自然的。”科盧帕耶夫說。

“要不我去問問鄰居,干這些活兒要多少錢?……”兔科夫機智地以攻為守。

“達里亞肯定不會同意這價。”德魯諾夫冷靜地擋住了兔科夫的“襲擊”。

“那就八千!”兔科夫感覺自己四面楚歌。

“一萬二!”德魯諾夫打斷他。

“還有上面的水箱呢!”拉祖瓦耶夫無情地說。

“這是當然的!”科盧帕耶夫無情地說。

“九千!”兔科夫疲憊地說,沒了底氣。

“還有,還有拆除費!”德魯諾夫說。

“拆除什么?”兔科夫不明白。

“舊設施!”科盧帕耶夫解釋道。

“清理舊坑!”拉祖瓦耶夫說。

“還得挖新的!”德魯諾夫說。

“還有混凝土!”科盧帕耶夫說。

“得不少的銀子!”拉祖瓦耶夫說。

“一萬一肯定不夠。”德魯諾夫說,對自己的口才深信不疑。

“這才多少錢,簡直跟白給的一樣。”拉祖瓦耶夫又來敲竹杠那套。

“我給的錢可不少,是市價了。”驚魂未定的副教授說。

聽到兔科夫有些膽怯的斷斷續續喃喃自語,朋友們面面相覷,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

“好吧,一萬一!”?德魯諾夫拋出最后的賭注。

“奇怪,他們竟然沒說,‘上面的水箱得另算錢’!”兔科夫心想。……

“還有上面的水箱!”拉祖瓦耶夫說,他清醒了過來。

“同意,”兔科夫發出了最后的呻吟,“只是,施工必須保證質量。”

“這是當然了。”科盧帕耶夫說。

“一切都會按最好的弄。”拉祖瓦耶夫保證道。

“你們什么時候開工?”兔科夫問道。

“隨時!”拉祖瓦耶夫欣然道。

“準備材料吧,老板!”科盧帕耶夫高興地說。

“都需要準備哪些?”兔科夫拿過筆記本。

“木板、沙子和水泥。”科盧帕耶夫說。

“我明天就去買。”兔科夫急沖沖地說。

“這樣吧,水泥我們來買。”德魯諾夫說。

“但費用得你付。”拉祖瓦耶夫說。

“所以,老板,你得付筆押金。”德魯諾夫說。

“這是當然啦!”科盧帕耶夫說。

“你們不會讓我失望吧?”兔科夫不禁懷疑道。

“那還能是我們的手藝嗎?”拉祖瓦耶夫感覺被冒犯。

“一千夠嗎?”兔科夫掏出錢包。

“你看,我們有三個人!”德魯諾夫說。

兔科夫嘆了口氣,遞給德魯諾夫三張鈔票。

“走吧,要不商店要關門了。”科盧帕耶夫急忙說。

“再見,老板。”拉祖瓦耶夫嘶啞地說。

“我們明天下班后就開工!”德魯諾夫用干澀的聲音說。

兔科夫不安地度過了一夜,他琢磨著如何向妻子解釋,實際付出了預算成本的五倍。幾經思索,他決定什么都不告訴她。他還剩下一千盧布,其余的錢可以借。酣夢之中,他夢見上級領導緊握他的手,感謝他那項帶來數百萬美元收益的發明,并遞給他一萬一千盧布的獎勵。醒來時,他竟有點難過。突然間,兔科夫清醒地意識到,這昂貴的金額還不包括材料成本,衛生間至少要花費他一萬五千盧布。

州立醫學院建筑工地負責人陷入了困境,混凝土攪拌機居然壞了,起重機操作員酗酒闖禍,開除后,一時也找不到替手。院子里散落著用于攪拌混凝土的沙堆,供應商還在繼續拉來沙子。工作效率低下,工人們卻沒有感到愧疚,仍然要求按時發薪水。負責人被迫將混凝土產量寫入合同,希望這樣能解決問題。更糟糕的是,根據地區衛生部門的要求,該醫院本該由公司前任負責人在任時就投入運營,方便市民治療各種疑難雜癥,因此必須年內竣工。

為了讓工作有序進行,負責人努力在不存在的醫院的地基上鋪設不存在的混凝土。工作如火如荼地進行著,每個團隊爭先恐后。就在這時,兔科夫怯生生地走進辦公室,站在門檻前。

“你有什么事?”負責人問道。

“我需要沙子。”兔科夫說。

“我明白了。”負責人說,半晌,不吭聲。

“剛才,我說我要沙子。”兔科夫說。

“我知道。”負責人說。

“那,沙子……”兔科夫說。

“明白了。”負責人說。

兔科夫幾經思考,決定將他的陳述句改為疑問句。

“那么,能買沙子嗎?”他問道。

“這很難。”負責人靠在墻上,嘆了口氣。

“對我們來說什么不難?”兔科夫反問。

負責人完全同意兔科夫的話,但還是說:“沙子尤其難。”

“為什么?”兔科夫問道。

“賬上都登記著呢。”

“哪一樣不是什么都登記著嗎?”兔科夫繼續以疑問方式交談。

電話響了。負責人拿起聽筒,大聲地說:“如果換成混凝土塊,得摞幾層樓那么高。”然后掛斷電話。

“我說的是沙子。”兔科夫提醒道。

“沙子很困難。”負責人嘆了口氣。

“為什么?”兔科夫又膽怯又驚訝。

“我到哪里給你弄沙子去?”負責人說,不知不覺,他采用了兔科夫的說話方式。

“就在腳下。”兔科夫說。

一個高大魁梧的女士握著濕拖把站在門口。

“辦公室好久沒有打掃了。”負責人說。

“我不是說這沙子。”兔科夫說。

“我們需要研究一下。”負責人又低頭看了看地板。

“就在腳下,”兔科夫說,“薄薄的土壤下面是二十米的沙層。它綿延數百公里,你知道嗎?”

“我希望自己不知道。”負責人說。

“所有的生命都建在沙子上。”兔科夫從公文包里拿出一臺個人電腦,敲動鍵盤,輸入數據,隨即顯示屏上顯示出計算結果。

“能有二萬四千萬億噸沙子。”

“不能再多了,”老板說,“我只會數到十億。”

“拜托,”兔科夫說,“那將是二萬四千萬億噸沙子。”

負責人問:“需要多少?”

“就一噸。”兔科夫說。

“到底要不要擦地了?”清掃工問道。

“一邊兒去!”負責人說。

“沒必要大喊大叫。”清掃工說。

“閉嘴!”負責人嘶吼道。

“難道你不能有禮貌一點嗎?”清潔工說。

“我說我需要沙子!……”兔科夫怯怯地說道。

“沙子很難。”老板又開始了他的“悲歌”。

“我可以付錢。”兔科夫說。

“這不是重點。”負責人說。

“一噸沙子要多少錢?”兔科夫邊問,邊掏出白色、黃色的鈔票。

“把錢收起來,”負責人說,“我們不能賣。”

“為什么?”兔科夫問道。

“我們是建筑企業,不是銷售企業。”

“也許,你可以破例……”兔科夫壓低了嗓子說。

“你在干擾我的工作。”負責人說。

混凝土攪拌機壞了,起重機停了,混凝土產量被寫入合同,負責人其實無事可做……

負責人心不在焉地說:“再見。”

兔科夫離開了州立醫學院的建筑工地,走上一條鄉間小路,往附近一家餐廳走去。當初在村里買房時,兔科夫想象著早上吃新鮮的白軟干酪配新鮮酸奶油,喝新鮮牛奶,下午吃新鮮的牛肉配新鮮香草。在田野和牧場中生活了幾天后,兔科夫放棄了幻想,此刻,新鮮的空氣和空蕩蕩的商店讓他更為饑餓……在去餐廳的路上,他看到一條標語:“村民不吃糧食,而是生產糧食!”

出乎意料的是,餐廳空無一人。睫毛上下畫著藍眼影的金發女服務員儀態萬方地向他走來,她身上的金耳環、金戒指,與纏繞在白皙脖頸上的金項鏈相映成輝。這姑娘站在桌邊,凝視著他。兔科夫研究了一下琳瑯滿目的菜單,思量著,哪道菜對他的胃潰瘍影響最小。

“好,請告訴我……”他開口了。

“沒有啤酒。”金發少女張口,果斷地把兔科夫毫無意義的“口頭垃圾”“一刀切”。

“我想吃……”副教授說。

“只有豌豆湯和魚。”金發少女冷冷地說。她對人們驚訝的表情,早已見怪不怪。

“什么樣的魚?”兔科夫問道。

“什么意思?”金發少女說道。

“嗯,是哪種魚?”兔科夫說道。

“我不知道。”金發女神用低沉的胸腔共鳴聲音說。

“你總該知道,是河魚還是海魚吧?”兔科夫繼續荒謬的提問。

“這有啥關系?”金發少女說。

“好,就魚和魚湯吧。”兔科夫說,暗自慶幸,他免于陷入選擇的煩惱。

女服務員薇拉把一條魚放在副教授面前,出乎意料地注意到這位客人得體的穿著。不幸的是,副教授全神貫注于魚,沒有注意到女孩。

“還需要別的東西嗎?”薇拉問道。

“謝謝,不用了。”兔科夫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把盤子端向自己。

“庫里似乎還剩了瓶啤酒。”薇拉慷慨地說。

薇拉用肩膀撞了一下兔科夫——他竟毫無知覺。盲人會通過法國香水的微妙氣味,感受到女孩的親近——但兔科夫不會,此刻,他只想著沙子和木材板。

“八十二盧布。”薇拉說。

要是按價目表算,這頓飯可不止這么點兒錢,兔科夫卻絲毫沒有意識到。

他付了錢,拿了她找的零錢走向出口。

兔科夫到了門口,停了下來,轉向薇拉。仿佛希望與愛情從高處望著他,順著樓梯到二樓,那里是餐廳工作人員簡陋的更衣室……

“請問,”兔科夫用他乏味的方式說,“這兒有到彼得羅夫卡的公共汽車嗎?”

“沒有,只有總站有。”薇拉平靜地說。傻教授向她道謝,離開了。兔科夫,你明白你錯過了什么嗎?你對一個慷慨的女人的心了解多少?你對愛情的奧秘了解多少?畢竟,薇拉這個大美女,在所有的商店和倉庫都有熟人,可以在一個晚上給你買到木板、沙子和你想要的一切!你后悔今晚拒絕了她嗎?你甚至沒有注意到,她那帶有金色星星的彩色指甲!事情還沒有結束,兔科夫并沒有失去一切。誰知道呢,也許我們的主人公還會想吃東西,他會再次被吸引到這家餐廳……

工匠房很熱,彌漫著物欲。拉祖瓦耶夫雙目茫然地盯著地板,科盧帕耶夫躺著身子,德魯諾夫看起來像個死人。

這時,兔科夫出現在人們面前。人們在等待奇跡,它竟發生了。拉祖瓦耶夫瞪大眼睛望向他,德魯諾夫死而復生,科盧帕耶夫跳了起來,手舞足蹈。

“老板,買到沙子了嗎?”拉祖瓦耶夫問。

“沒買到。”兔科夫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再找找。”科盧帕耶夫說。

“我找遍了這兒整個地區。”兔科夫說。

“什么時候才能開工?”拉祖瓦耶夫問。

斯捷潘尼奇插嘴道:“可以在院子里開個洞,挖沙子。”

兔科夫問:“能用鏟子挖出一噸沙子嗎?”

科盧帕耶夫輕笑了一聲,道:“這行不通。”

拉祖瓦耶夫說:“讓斯捷潘尼奇自己挖。”

科盧帕耶夫總結道:“我愿意幫忙。”

“我們挖沙子另算錢,少給些就行。”拉祖瓦耶夫說。

“就四千盧布吧。”德魯諾夫深情地說。

兔科夫面色蒼白,捂著心,走到門口。

“嗯,三千!”德魯諾夫說道,并擋住出口。

“你沒有良知嗎?”兔科夫問道。

“你需要良知還是沙子?”拉祖瓦耶夫問道。

兔科夫需要沙子,但他沒有放棄砍價。

“一千。”他說。

“兩千。”德魯諾夫降低了語氣。

“就一千五吧,什么時候開始干?”兔科夫問道。

“最晚明天。”拉祖瓦耶夫積極表態。

“明天我必須回城里。”兔科夫說。

“我們不需要你。”德魯諾夫說。

“你不在,我們也會好好干的。”科盧帕耶夫保證。

“你回來時,一切都會準備好的。”拉祖瓦耶夫承諾道。

“付預付款吧?”德魯諾夫說。

“你們已經拿了押金。”兔科夫說。

“那時沒說挖沙子,現在要挖沙子了。”德魯諾夫說。

“你要不信任我們,我們就不干了。”拉祖瓦耶夫說。

“去找別人吧。”科盧帕耶夫不高興地說。

“伙計們,還他押金!”德魯諾夫說。

工匠們紛紛把手伸進自己的口袋。

兔科夫也把手伸進口袋,拿出最后的五百盧布。

“夠不夠?”他問。

“夠了。”德魯諾夫看似寬宏大量地說。

兔科夫去了汽車總站。

“嗯,衛生間弄好了嗎?”妻子問道。

“沒。”兔科夫承認。

“我就知道,”妻子說,“這么簡單的事情你都做不了。”

“這根本不是件簡單的事兒。”兔科夫反駁道。

“重建衛生間,比最初想象的要困難,耗時漫長,但總歸開工了吧?”妻子問道。

“坑和地基今天能弄好,”兔科夫回答說,“只剩下外墻。”

“你想做些什么?”妻子問。

“我教完今年的課,到鄉下度暑假。”

“如果我不去,而是自己去南方,你不會生氣吧?”妻子說。

“隨你便。”兔科夫說。

“給我旅行的錢。”妻子說。

“多少錢?”兔科夫郁悶地問道。

“把所有錢都給我。”妻子說。

“好。”兔科夫沮喪地說。

“你能給我買件新衣服嗎?”妻子問。

“我要是把所有錢都給你去旅行,我哪里還有錢給你買衣服?”兔科夫問。

兔科夫也沒閑著。在工匠們的期待中,他不失時機地找到買木材板的地方。

當他愈來愈靠近被那片茂密森林淹沒的建材倉庫時,不免感到興奮。倉庫就在保護區內,一些古怪的作家借機在媒體上憤怒地質問,為什么保護區還出售木材?反對建倉庫的斗爭,由作家伊萬諾夫的祖父發起的,然后由伊萬諾夫的父親成功地“繼承”了下來,最后,伊萬諾夫接過了接力棒,贏得了非常高的贊譽,繼而他的兒子伊萬諾夫被接納為作協在當地分支的會員。

與此同時,倉庫依然屹立不倒,曾孫伊萬諾夫在報紙上憤怒地向公眾披露此事。正是這份報紙,讓兔科夫得知了倉庫的存在,并立即趕往保護區——那里距離彼得羅夫卡十公里,距離索斯諾夫卡三十公里!

按規定,外人不允許進入保護區。副教授不知道這一點,他一路暢通,穿過倉管工作人員住宅區,到達目的地,只見大拱門上面寫著:“歡迎!”

辦公室的門鎖著,但上面掛著牌子:“由拐角處左轉進入倉庫大門。”

兔科夫朝著指示的方向前進,很快就見到了敞開著的倉庫大門。君士坦丁堡門前奧列格盾牌般的膠合板上用堅定的語氣寫著:“嚴禁入內,內有惡犬!”

遵紀守法、一向怕狗的兔科夫回到了大門口,再次看到拐角處的友好邀請。很明顯,兩塊提示牌相互矛盾,應該優先考慮哪一個呢?兔科夫猶豫了。提示牌沒什么不同,但辦公室鎖著,大門敞開著,我們的主人公鄙視提示牌上的恐嚇,決定進去。

他順利地走進院子,從后門到辦公室,看到一個年輕的漂亮女人,百無聊賴地坐在那里。

“你好!”副教授說,“你有……”

“沒有。”女人沉著臉說。

“啊……”兔科夫開口了。

“沒有,沒有!”女人沉著臉說。

“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無聊的女人說。

兔科夫也感到無聊。

“今年還沒有。”無聊的女售貨員用無聊的聲音對無聊的兔科夫說。

“你在這里工作感覺怎么樣?”兔科夫同情地問道,“有意思嗎?”

“有什么意思,”女售貨員嘆了口氣,說,“什么意思都沒有。”

“他們給你開多少錢工資?”兔科夫問道。

女售貨員苦笑了一下。很明顯,她認為她的薪水是對人的侮辱,對人類尊嚴的羞辱。兔科夫和女售貨員齊聲嘆了口氣,出于同情,他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百元鈔票……這不自覺地體現了妻子的告誡,她認為在每次商務談判開始之前,必須“給予”對方一些東西。

看到皺巴巴的紙幣,女售貨員反過來同情地看著兔科夫。她以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眼睛,徹頭徹尾地掃描著買家,像X射線一樣令人恐懼。在她面前站著一個膽小的男人,沒有混社會的智慧,手無寸鐵,沒有經驗。他只知道如何做本職工作——科研、授課等等,卻不知道如何去生活——如何圓滑、繞圈子、躲閃、伸手、挪移、爭取、拍馬屁和前進。由于不適應生活,他這種人就要滅絕了——如果不是作為一個個體,那就作為一個物種,肯定是快了,甚至沒有必要去猜測他的命運。

女售貨員雖是售貨員,但她仍然是一個女人,對注定要失敗的知識分子的同情,刺痛了她的心,同時,成千上萬的急迫買家和三段不成功的婚姻,使她變得堅不可摧。然而,女人的墮落總是從憐憫開始……

“你想喝點茶嗎?”女售貨員問。

兔科夫有些不好意思,本欲拒絕,但想起自己忙衛生間的事,已經一天多沒有吃任何東西了,便說:“很愿意。”

女售貨員把兔科夫領進了隔壁房間,粗糙的木桌上擺放著一道道樸素的開胃菜——煮肉、熏香腸、鱘魚、紅黑魚子醬、牛舌和其他小食,茶壺在不起眼的銀托盤上嗡嗡作響。當地建筑師正低調地坐在桌子旁,用藍色瓷杯喝茶。

“來認識下,”女銷售員說,“這是我的小甜心莉莉婭,她正在為我的侄女修建木屋。”

“很高興見到你。”兔科夫略顯手足無措。

“我們得想想廚房該怎么建,”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說,“我建議用木隔板。”

“太一般了。”女售貨員做了一個鬼臉,道,“最好用橡木。”說著,離開了。

“你為什么不直接說認識塔季揚娜?·尤里耶芙娜?”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指指女售貨員背影,客客氣氣問兔科夫。兔科夫環顧四周,琢磨著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在跟誰說話,他不習慣她現在說話的口氣。塔季揚娜折返,手里拿著普普通通的玻璃杯具。其中一個里面閃爍著茶葉星子,另一個裝著透明的液體,沒錯——里面沒有一片葉子。

“你喝點什么?”塔季揚娜問道。

“茶。”兔科夫說。

“我得走了,”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明知故問地說,“別忘了我,塔季揚娜!”

“好吧。”塔季揚娜同意了。

“不用擔心許可證,你可以建房了。”莉莉婭·亞歷山德羅芙娜在門口客氣地對兔科夫說。

“謝謝你。”兔科夫脫口而出。

“真的,為什么非得預想一切都會不順利呢?”兔科夫內心自責道,“我變成了一個抱怨者和悲觀主義者。相反,一切都會順利的。”

運輸站墻上掛著“神奇世界”游樂場的海報。智能貨車將智能家具運送到智能公寓,火車沖向棕櫚樹所在的地方。廣告上,“帽子公主”承諾,將您和您的任何貨物運送到世界任何地方,并且可以按需滿足您的任何需求。與此同時,一個一臉聰明相的女孩,沒戴帽子,坐在兔科夫面前,她美麗的臉龐在優雅的窗簾、墻紙映襯下,更顯動人。

女孩正在閱讀一本厚厚的嚴肅雜志,書中說,一個人的一切都應該是美麗的——靈魂、臉蛋和服飾。她早在上學時,就明白了,心靈美其次,最重要的,還得衣著美起來。那本厚厚的嚴肅雜志為大眾推介最新時裝潮流,女孩正用心研究著……

兔科夫在口袋里放著一本奇妙的小說《生活一天比一天快樂》,他本打算邊讀邊排隊,打發時間,可實際上就沒人排隊。

當兔科夫朝她打招呼時,女孩好奇地看著他,說:“很不幸,今天沒有車了。

“怎么會這樣?”兔科夫很驚訝。

“我不知道。”女孩解釋道。

“明天呢?”兔科夫問道。

“不幸的是,明天也沒有。”女孩說。

“什么時候會有?”兔科夫問道。

“抱歉,我也不敢說什么時候會有。”女孩說。

“那我該怎么辦?”兔科夫反問道。

“明天再來看看吧。”女孩安慰道。

“明天,你認為會有車嗎?”兔科夫振作起來。

“恐怕沒有。”女孩說。

“我要緊急運些木材。”兔科夫說。

“我可以幫你約到五月。”女孩說。

“現在都已經八月了。”兔科夫說,看著窗外。

“所有的車都被抽調去農田耕作了。”女孩代表運輸站,回答道。

“也許,往南邊的車還有?”陷入恍惚狀態的兔科夫想道。

“給我一張去蘇呼米的票。”他說。

“我不得不讓你失望,我們現在不賣南向的車票。”女孩禮貌地說。

“那賣去哪里的?”兔科夫問道。

“不幸的是,去哪里的都不賣了,”女孩禮貌地說,“你還是明天再來看看吧。”

兔科夫震驚地離開了運輸站。西塞羅與他哥哥的通信中,講述了一個關于禮貌的故事。某位羅馬公民找到兩名律師,要求他們代理案件。一位律師表達了各種遺憾,不乏溢美之詞,但拒絕了這檔事。相反,另一位律師在隨意聽了客戶的話后,很快答應了。“被拒絕,”西塞羅寫道,“對于客戶來說,比被同意更令人愉快。”兔科夫此時就像一個古代律師事務所的訪客,處于被拒絕的“欣喜”狀態。

“哇,”他高興地想,“如果他們一切都順利,該怎么辦呀!不用排隊,沒有被粗魯對待。安靜,舒適,一個彬彬有禮的美女……也許應該寫一封感謝信?”天快黑了,塔季揚娜在三十公里外。很明顯,今晚什么都不能干了。兔科夫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被遺棄了,感到無比孤獨。

“我為什么要大驚小怪?”他想,“我為什么需要這個衛生間?這些粗鄙的木材板?為什么我需要這個該死的別墅?為什么我還要活著?”

拐角處出現了一輛汽車——不是乘用車,也不是卡車——而是介于兩者之間。兔科夫立即意識到它不適合運木材板,但汽車已經停了下來,司機的一雙藍眼睛對兔科夫眨了眨眼。一名警長走出駕駛室,說:“上來吧。”兔科夫在濕滑的道路上跌跌撞撞,高興地爬上這輛昏暗的小面包車。汽車穿過水坑和坑洼,向前行駛。在面包車搖晃的地板上,兩個沒有刮胡子的人安然入睡,角落里坐著一位無聊的老警察。

“你能把我送到倉庫嗎?”兔科夫問道。

“我們得在那里下車。”警察向副教授保證道。

“我們要去哪里?”兔科夫問道。

“我們繞著森林走。”警察說。

“為什么?”兔科夫問道。

“有很多工作。”警察說。

“什么工作?”兔科夫不明白。

“采蘑菇的、獵人、漁民都會去森林里,每個人都帶著刀、槍和酒瓶。他們拿的酒瓶越多,我們的工作就越多。明白嗎?”

“這樣啊!”兔科夫說。

“當然,酒瓶的質量也很重要,”健談的警察說,“例如,如果瓶子硬,那么當你遇到它,頭骨會破裂;如果它不夠硬,當你遇到它,瓶子就會破裂。”

兔科夫回憶起物理課程中“阻力”一章,并決定記住這些實用信息,以便于補充他的理論知識。

“好吧,你認為哪個更結實?”他問。

“酒瓶現在有問題了,”警察堅定地回答道,“頭部反而變得更強壯。”

副教授想到他學生之前說過的類似的話,點頭表示同意。

“還有香檳酒瓶呢,”與兔科夫對話的人繼續發展著他的概念,“多少也有,但被帶到森林里的不多,不興這個。”

那天晚上,兔科夫又做了一個夢,他夢見某個貿易機構的代理人正在別墅所有者們身邊走動,詢問他們需要些什么裝修材料和數量。第二天,在指定的時間內,一輛大卡車運來了沙子、木材板、水泥、石灰和肥料。簡直不費吹灰之力,一切井然有序,甚至平淡得讓人無聊。那個代理人敲了兔科夫的門,但我們的主人公卻無法起身打開門。

“我弄不到,弄不到木材板。”兔科夫一邊想,一邊出了一身冷汗。他呼吸急促,做著最后的努力,醒來……副教授意識到自己已經睡不著了,起身打開了門。在夜的昏暗中,有兩個人站在他面前——或者在他看來是這樣,他們站那干什么?他們的臉色蒼白,他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從墳墓里傳來的。

“先生,你需要板子嗎?”一個人問。

兔科夫捏了捏自己的胳膊。

“先生,你需要板子嗎?”那個人悶悶不樂地重復了一遍。

“我需要。”兔科夫承認。

“告訴我需要運到哪兒?”另一個人問。

兔科夫捏了捏自己的另一只手,幻象并沒有消失。

“就運到門口,放下就行。”他說。

“我們不能把它們放在大門前,”第一個人說,“我們最好把它們直接送到你的衛生間。”

兔科夫第三次捏了捏自己的手。善良的靈魂面臨黑暗的吞噬……

“還是在做夢。”兔科夫遺憾地意識到。然而,鬼魂很快就從黑夜中重新出現。

“弄完了。”他們說。

“謝謝你們。”兔科夫感慨地說。

“謝謝你沒張揚。”他們說。

“我需要支付多少費用?”兔科夫一頭霧水。

“你愿意給多少?”第一個人謙虛地說。

“它們不像是買的,都打哪兒來的?”天真的兔科夫問道。

“別怕,木材板上沒有寫產地。”第一個人說。

“家里多余的。”第二個人含糊地解釋道。

“我們偏好硬通貨。”第一個人機靈地說。

“更準確地說,是液體。”第二個人說。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兔科夫猶豫了一下。

“是的,老板。你明白,你必須得找到!”蒼白的鬼魂用墳墓般的聲音說道。

“現在就得找到。”第二個人說,眼中燃燒著地獄般的火焰。

兔科夫從自己的應急物資中拿出兩瓶酒。

“有杯子嗎?”第一個人邊問,邊靈巧地咬掉軟木塞。

“還等什么?”第二個人說著,敲了敲玻璃瓶。一分半鐘后,烈酒消失了,除了流動貨幣外,他們還拿走一定數量的紙幣。

兔科夫的假期結束,隨之而來是他的建筑季。兔科夫瘦了,但也成熟了,他走進了自己城里的公寓。

“回來了?”妻子問。

“嗯,”兔科夫說,“我回來拿些東西。”

“好吧,衛生間怎么樣了?”妻子問。

“開工了,”兔科夫用簡短而富有表現力的語氣回答道,“明年能完工。”

“為什么要這么久?”妻子很驚訝。

“幾天就蓋好的情況,只會在電影中發生。”兔科夫說。

“你這個毛頭小子!”妻子說。

“閉上你的嘴,”兔科夫說,“吃晚飯了嗎?”

“我需要錢吃晚飯。”妻子說。

“我沒錢,也沒時間。”

“為什么?”妻子問。

“大家都去了工地,我得趕緊趕過去。”兔科夫說。

“那怎么辦?”妻子問道。

“炒雞蛋吧。”兔科夫說。

“我真不認識現在這個你了!”妻子有些敬畏地說,沖向爐子。

“你仍然認得我。”兔科夫說。他覺得,是他自己不認識自己了。

……

狗叫了起來。達里亞把斯捷潘尼奇推到一邊。瞧,城里人要離開了。兔科夫站在門口,手里拿著鑰匙。在花園的一處角落,曾經是衛生間的空地上,堆著一堆木材板。

“他們會在冬天前建好。”斯捷潘尼奇說。

“必須在有人偷走它們之前弄好。”達里亞想。

那是一個美好的夏末,陽光把遠處的森林邊緣鍍成了金色,蜂蜜的氣息從青翠的草地上飄來,藍色的蜻蜓閃閃發光,翅膀撲騰著……在路的后面,在黑暗的冷杉林中,高聳的楓樹已被染成純銅色。一陣輕柔、無聲、溫暖、慵懶的風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草地、花兒和樹叢“唦唦”作響,“唦唦”作響,竊竊私語——似乎被說服停下來,傾聽、觀察、思考。森林在草地深處呼喚著遠方,向上望著天空,想笑,想哭。兔科夫慢慢地鎖上了大門,走到了公交車站。

翟延平??文藝創作人,長期從事戲劇、小說、詩歌的創作、翻譯與理論研究。主要研究方向為莎士比亞戲劇,心理學和管理學在文藝中的應用。研究著作:《莎士比亞四大悲劇中的人學思想》《勞倫斯:性軸心的世界》《比戈·托馬斯之人格分裂》。

喬宗玉?中國國家話劇院副研究員、譯創人。學術專著:《憂傷的河流》《誰翻樂府凄涼曲》;散文集《也無風雨也無晴》。二人合作翻譯《排演〈哈姆萊特〉》《〈奧賽羅〉首演歡慶》《心兒放輕松》《巫山云雨》《招蜂引蝶》《可怕的強盜》等國外經典劇作。

責任編輯??包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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