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劉東 文:張莉華

事隔近二十年,重新翻看當年風光攝影高端論壇的記錄,此次論壇討論的話題與層次依然具有前瞻性,依然有新的感知與啟發在萌生,依然是一次求之不得的人生體驗。
2006 年 5 月,我入職《攝影之友》雜志社,正好趕上這本雜志的上升時段。當時《攝影之友》已從一本母刊衍生出《今日人像》《中國商業攝影》(CCP)兩本子刊,以及攝影人網、尚圖(圖片庫)等業態,開始集團化運營,稱為“高至文化傳播機構”。7 月 26 日,《攝影之友》雜志社、攝影人網聯合發起舉辦了主題為“風景的觀看與視覺可能”的中國風光攝影高端論壇。我以主辦方工作人員的身份一同前往。事隔近二十年,重新翻看當年論壇的記錄,此次論壇討論的話題與層次依然具有前瞻性,依然有新的感知與啟發在萌生,依然是一次求之不得的人生體驗。
此次論壇力邀著名評論家劉樹勇擔當總策劃。首先在人員邀請上打破了以往攝影圈內自說自話的格局,特別邀請了藝術及文化領域的專家學者參與,他們分別是:陳丹青、郭力昕、李小山、余虹、島子、顧錚、曾璜、孫京濤,以及以風光為題材、以攝影為媒介的藝術家洪磊、李天元、李一凡。參與此次論壇的風光攝影師有王建軍、趙大督、張吃、辜東方、齊鳳臣、張利君、李景章等。如今想來,這樣的對話機會可能難再有了。

十位風光攝影師合影(刊登于《攝影之友》2005 年 8 月刊封面) 從左至右依次為:王建軍、陳長芬、于云天、簡慶福、李元、孫成毅、朱恩光、姜平、翟東風、謝墨。圖:王小寧
借此次回顧,我就自己目前的認知,梳理了幾個有趣的議題,以及言語交鋒間的感受。
論壇開幕當晚,6 位創作者分別展示了自己近期的作品,那些姹紫嫣紅的艷麗、四季景致的轉移;那些變化莫測的光線、美麗的異域風景,在幾位專家的眼中有了不同的觀看與感受,在他們的發言中或多或少都提到,原來美麗、漂亮也能使人痛苦。在多元文化的視角之下,對于美丑的感受各不相同,對于好照片的界定也各有標準。這次對話,看到的是各種不同,大家也并沒有刻意求同,而是在不同中探討可能性,以及延展出新思考。
當李小山拋出這個問題時,作為活動總策劃人的劉樹勇給出了自己的思考。他認為,風光攝影作為當今的一種社會現象,非常值得看重和認真探討。邀請各位學者過來,是希望在“論”上達到高端,把風光攝影這個話題放在一個新的平臺得到不同的闡釋。他說:“我之所以把這個慣用的‘風光攝影’延展成‘風景的觀看’,是因為大家習慣將‘風光’特指為自然的風光。而‘風景’則包含人文的景觀在其中。這個維度大家關注得不夠,限制了以風景為題材的圖像表達,將‘風光攝影’搞得越來越狹窄單一,越來越淺薄,缺乏內涵。這次,我邀請了藝術家洪磊、李天元、李一凡在此展示他們的作品,目的也在于讓大家看到,同樣的對象,因為觀看方式的不同,因為個性化的思考,將會產生內涵豐富、風格獨特多樣的視覺圖像。這是有關這次論壇策劃的一個基本的考慮?!?/p>

陳丹青在風光論壇

劉樹勇&陳丹青在風光論壇
風光攝影與風景攝影兩個名詞的區別與論述貫穿于論壇的全過程。視覺文化批評者郭力昕教授在發言中首先提到了人對待自然、對待風景的一種態度,是戰勝自然、控制自然、剝削自然、破壞自然,還是與自然和諧共處、尊重自然,這一態度影響著拍攝題材與手法的選擇。
他還提到命名有時也會限定創作的敏感性,限定了處理景觀的方式。如果風景對應的英文是 landscape,現在風光就成了 scenery。風景是無所不在的,無須去遠方,此時此刻的環境就是風景。它包括天然存在的東西,同時也有社會性的面向,有美也有丑。有人、有歷史、有環境在其中,不同的人對同一自然的感知也是不一樣的。然而現在大多數以“風光”命名的攝影,被抽離成一個固定不變、純自然化的存在,更趨向于一個景點、旅游勝地的拍攝。這樣的拍攝視角與觀看方式都過于單一了。

洪磊
時任新華社中國特稿社高級編輯的曾璜則給出具體的實例,列舉新聞報道領域的一些攝影師另辟蹊徑,打破新聞事件中以人與事為拍攝對象的常規,去拍攝新聞事件發生周邊的風景。比如英國攝影師希曼等,他們的那些拍攝“不是在告訴我們這里在發生什么,而是讓我們去思考為什么發生這樣的事情”。復旦大學新聞學院教授顧錚就這個話題進一步延展,給出更多可能性的案例,比如日本攝影師宮本隆司的《紙板箱》等。他們用實際案例介紹了世界各地的藝術家、攝影家對風景理解的寬泛,完全可以涉及現實生活的方方面面。對應到當下,藝術家們的創作視角已豐富多元,但景點、旅游勝地的拍攝仍是絕對的主流,這與攝影的大眾化走向不無關聯。由此,我期望這個論壇能夠被更多人看到,讓更多的人發揮自己的獨特性,延展出自己的視角與觀看方式的可能性。
這個說法在當今的年輕人看來已有點兒不可思議。十幾年來,攝影的發展用日新月異已不足形容。按照當年給出的數字,數碼相機的年產量是按照 50% 遞增,如今,任何一家數碼相機廠商看到這個數字都會感到難以企及吧。生活在手機里的圖像應用多到無暇顧及,短視頻橫行天下沖刷視線,占領有效閱讀時間的年輕人,對當年為了拍照需要花多少錢是沒有概念的。這里的討論將我的記憶拉回到那個年代。當錢成為一道門檻的時候,人們對待攝影的態度是完全不一樣的,無論是拍攝者還是被攝者都是不一樣的。在舊照片里,可以看到人們的慎重、認真、投入。觀看者在每張照片上停留的時間不一樣,從中獲得的信息與感受自然也不一樣。細想,如今的我們一天滑過的照片沒有上千,上百總是個基本數吧,但記住的有幾張呢。當年還有一個問題,人們拍了這么多的風光作品,它是干什么的?“隨手拍”曾是很多人在社交網絡上發布照片的一個標簽。如今這些都是過時的詞匯,感覺問拍照來干什么就像在問為什么要吃飯一樣。唉,最不放過人也最放過人的就是時間吧。
后續,幾位創作者也都講述了自己在拍攝行動中的思考,其中有對理論學者提出觀點的質疑與思考,他們更側重于立足自己的生活實際,表現自己遇到的、想到的。那些都是從自身的實際行動中一步步生發出來的。比如在拍攝中看到被污染的環境后開始關注并拍攝生態環境;比如拍攝某處風景時,看到了垃圾場;拍垃圾場又看到生活在垃圾場旁邊的人;拍生活在其中的人,又看到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態度,對善惡的不同理解……每個人的拍攝同樣帶著自己的思考及對人生、社會的觀看,在努力尋找,不斷調試自己的表達方式。
這篇回顧,無意作判斷,只是重述自己再讀中的關注與當下的感受與理解,也相信每個人都有權尊重自己的感受與選擇。不過,暗暗期許的是能再遇到當年那種對話的氛圍。
波茲曼在《娛樂至死》(1985 年)中評說,“攝影無法表現人,只能表現一個人,不能表現樹,只能表現一棵樹。我們無法拍出整個大自然的照片,也無法表現整個海洋,只能拍下某時某刻的個別片段。圖片只能起到展示,而不能起到理解思考的作用。” 他的話在今天手機拍照,圖片乃至視頻社交的時代,似乎特指了什么,也在引發我們去思考,拍照與創作之間的區別具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