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河灣，和一場城市新試驗

陶紫東

梵高《星空》主題的光影表演，以及蘇河上波光粼粼的藍色倒影，是本屆光影節最出圈的場景之一。

夏末秋初，上海正處于一年中最美好的季節時段。今年，這座城市在雙節小長假期間可供citywalk的打卡點又新添了一處：許多人來到蘇州河畔，以“追光”為目的，走遍了上海靜安的蘇河灣地區——一個他們此前可能了解并不多的區域。

這趟追光之行，緣于一場歷時11天的“Shining Shanghai”2023靜安國際光影節（以下簡稱“光影節”）。這場活動由上海文化廣播影視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文廣集團”）和上海市靜安區人民政府聯合發起，以蘇州河景觀步道為“線”，以河畔的萬象天地慎余里、天后宮和上?？偵虝鹊貥私ㄖ椤包c”，共計上演了396場沉浸式互動光影秀。

對于最終近131萬人次的總客流，活動主辦方上海文廣集團在復盤時多次提及“可能低估了人們對光影的熱情”。一名全程參與了該活動籌備和執行的工作人員表示，在“光影節”正式開始前，她從未在蘇河灣一帶見過如此多的人和如此好的氛圍。

光影節面向公眾免費開放，任何人提前預約即可參加。年輕人熱衷于來這里拍照，有了社交媒體加持，他們對最佳打卡點位的諳熟程度甚至超過了在場工作人員；上了年紀的本地人對蘇州河有特殊情感，也不愿錯過這份熱鬧；區域內以“寵物友好”為標志的蘇河灣萬象天地，吸引到更多組團遛狗和購物的小家庭；而“雙節”期間來到上海的外地游客，也借此對這座城市萌生了不同于外灘、黃浦江和南京路的新體悟。

本次光影秀的設計出發點，正是圍繞著這群年齡跨度廣、喜好需求不一的觀光者而定?！肮庥靶悴粦摮蔀楹芨呃浠蛘吒唛T檻的藝術門類，它實際上是一種典型的城市文化的新品類，覆蓋面可以很廣，雅俗共賞。”幻維數碼總經理唐昊對《第一財經》雜志解釋道。

幻維數碼是光影節幕后的技術主創團隊，也是上海文廣集團旗下公司，有豐富的技術和藝術跨界融合經驗，是國內最早運作光影秀的公司之一。唐昊回憶，2011年年底的東方衛視跨年晚會上，幻維數碼就以上海外灘的標志性建筑為載體，呈現過大型燈光秀，而光影秀這種藝術形式在全球范圍內興起，也正是2009年前后的事。

光影秀往往會與城市街區或獨特的建筑群結合，通過3D投影（mapping）、數字孿生等技術，將具有藝術感染力的虛擬影像投放到歷史建筑墻面上，以呈現出一種“房子在跳舞”的奇觀，在“展示城市歷史積淀”的同時，通過數字化和藝術性的的光影表達賦予城市“新鮮感”。

全球范圍內，有多個城市都將光影節視為拉動本地文旅經濟和塑造城市名片的重要資產。創辦于2009年的悉尼燈光音樂節（Vivid Sydney）、創辦于2012年的阿姆斯特丹燈光藝術節（Amsterdam Light Festival）、創辦于2015年的中國澳門光影節等，發展至今，都已成為城市的知名標簽。

2022年，幻維數碼受邀參加澳門光影節，并創作了以澳門科技館為載體的主秀。唐昊在現場的感受是，疫情過后，這類大型公共文化活動也許還可以衍生新的社會價值，比如澳門特區政府正在思考如何通過“造節”促進經濟復蘇、拉動新文旅消費這樣的新命題。

老街區中的建筑和光影秀形成“標配”——這是國際光影節的慣例，也是首屆上海靜安國際光影節的嘗試。夜幕降臨時，慎余里、上?？偵虝劝倌杲ㄖ耐饬⒚妫饾u化身色彩絢麗的畫布，從人們熟知的梵高、馬蒂斯、畢加索的典型風格，到當代年輕藝術家創作的數字藝術作品，藝術走下高閣，在公眾心中發酵成了一種愜意的秋日體驗。

在濱水街區舉辦光影秀，水又成了建筑之外的另一種載體。光影節期間，人氣最旺的拍照打卡點之一，就位于蘇州河邊的蘇河灣公園親水平臺。來看秀的游客可以從這里看到梵高的《星空》在河對岸老房子上的投影，以及水里波光粼粼的藍色倒影，而西側就是一座百年老橋——浙江路橋。這一幕被許多人記錄下來，在社交媒體上自發傳播，成為活動“破圈”的契機之一。

上海市靜安區綠化和市容管理局局長張西飛對《第一財經》雜志表示，將光影節的舉辦地點落在蘇河灣，以及上海總商會、萬象天地等更具體的點位，其實是經過了幾個月的反復勘景和路線優化后作出的決策。

項目起初有三種方案，方案一是以河畔的靜安國際中心為核心，展示范圍涵蓋整個靜安區下轄的蘇州河河段沿岸；二是以福新面粉廠、四行倉庫和上海總商會舊址三座歷史建筑為主要展示節點，串聯其間的各個秀展點位。考慮到資金投入、安保壓力等因素，光影節最終還是落在了方案三的蘇河灣地區。從測試效果來看，這里“空間大”“環境好”“光影投放的效果也合適”，符合各方預期。

盡管實際效果不錯，但“雙節”期間在上海辦一場如此大體量的公共活動，主辦方其實要承擔很大壓力?！吧虾ｋm然常被稱為‘大上海，但從6340平方公里的面積、近2500萬的常住人口來看，上海其實是‘小上海。如果舉辦公眾性很強的大活動，再加上來滬游客，一定會產生大客流?！睆埼黠w說。

作為光影節落地的總牽頭單位，除了統籌協調各相關部門和單位全力配合、文商旅聯動、推進有序籌備外，如何做好應急保障預案，成為靜安區綠容局在光影節期間的核心工作之一。為此，靜安區綠容局與上海文廣集團、蘇河灣集團組建了聯合工作小組，多次與區公安分局、區應急局、街道等相關單位對接安保事宜，并協調黃浦、虹口等周邊各區警力，最后共同組建了一支約600人的安保與志愿者隊伍，以應對活動期間的大人流等突發狀況；同時通過發揮景觀、綠化、環衛等公共資源優勢，充實保障力量，彰顯城市治理溫度。

多場光影展演之外，上海文廣集團還希望加入讓公眾有更多參與的文化和商業活動，這樣不僅能使光影藝術節的概念更完整，更能有效提升區域的商業價值和整個活動的文旅屬性。由此，上海文廣集團旗下的SMG商業創新中心承擔起光影節整體統籌的責 任。

圍繞蘇州河景觀步道和萬象天地等點位，商業創新中心整合了上海文廣集團下屬各媒體分部的內容制造能力，設計出毛茸茸派對、多巴胺釋放站、同好游園會、自在生活街區、虛擬之城等主題街區，融入美食、萌寵、時尚、二次元、夜跑等多種玩法。一個典型的場景是，游客在河畔的親水平臺看完光影秀之后，可以穿過擺滿各色攤位的步道，回到由商鋪組成的“魔都”煙火氣之中。

“我們希望光影節也是商業品牌的‘發布場‘傳播場和‘體驗場，我們將天后宮定義為發布場，為品牌活動服務，讓品牌來光影節的時尚秀場發布新品；傳播場則是通過光影秀、燈光裝置等，引發游客自發拍照、打卡，形成更巨大的線上二次傳播；體驗場就是通過自在生活等不同街區，讓游客親身體驗、近距離接觸商業品牌?！盨MG商業創新中心總經理潘偉對《第一財經》雜志說。

其中，建于1884年的媽祖廟天后宮，成為了光影節激發商業價值的關鍵點。光影節期間，天后宮化身為光影節的“藝術時尚地標”，展現了“幻·遇天后宮”等沉浸式數字藝術，并成功吸引百年品牌老鳳祥在這里舉辦新品發布大秀?！坝脭底炙囆g煥新文旅地標，是SMG商業創新中心希望復制和遷移的一項重要能力。”潘偉說。

在文廣集團內部，光影節項目某種意義上也成了媒體融合轉型的一次大練兵。幻維數碼之外，集團下屬的東方衛視、五星體育、東方廣播等多個內容品牌也深度參與了內容創作，以人才共享和業務協同形成全媒體文化產業生態圈，也實現了從為播出服務向為傳播服務的深度轉型。

在上海廣播電視臺、上海文廣集團臺長、總裁宋炯明看來，作為全球范圍內文化和商業價值已得到驗證的文旅項目，光影節也應該成為上海這座城市的文旅商貿新品牌，而文廣集團根植于上海、服務于上海，“有責任為‘上海文化品牌建設和蘇河灣這樣的城市地標建設貢獻自己的力量”。

01光影節期間，上海文廣集團策劃了多種活動，吸引市民參與。

02光影節期間，上海文廣集團策劃了多種活動，吸引市民參與。

03光影節期間，上海文廣集團策劃了多種活動，吸引市民參與。

04光影節期間，上海文廣集團策劃了多種活動，吸引市民參與。

05 蘇河灣沿岸空間的更新改造已持續數年，亟需從文化角度提高區域聲量。

光影節期間，上海蘇河灣萬象天地創下單日客流量新高。

蘇河灣區域位于靜安區蘇州河兩岸，是上海“一江一河”（黃浦江和蘇州河）的重要組成，也是中心城區內蘇州河的濱水核心區段。蘇河灣區域核心即“蘇河灣濱水商務集聚帶”，范圍北至鐵路沿線，南至新閘路（石門二路以西）—北京西路（石門二路以東），東至羅浮路—河南北路，西至蘇州河—安遠路—江寧路，占地4.2平方公里，區域內蘇州河濱河岸線長6.3公 里。

如果說陸家嘴是上海的城市封面，那么蘇河灣就是上海的都市之心。

2017年，靜安區政府在《蘇河灣地區“十三五”規劃》中便明確提出這一城市區位概念，當時靜安區和閘北區實行“撤二建一”剛剛兩年，新的靜安區對這一區域的未來愿景定位是：具有全球城市中央活動區品質的大都會中心。

4年后，再看官方2021年發布的《蘇河灣地區“十四五”規劃》，對這一功能區的定位已進一步升級，要成為世界級濱水中央活動區和世界級“城市會客廳”。

如果從政府啟動蘇河灣城市改造更新的2010年算起，歷經十數年之后，隨著舊區改造基本完成，對蘇河灣來說，眼下最緊迫的可能不再是空間建造，而是最大程度利用光影節這類“文化事件”紅利，以微更新的形式再現場域活力。

上海市靜安區商務委員會副主任王艷表示，在上?！耙唤缓印币巹澋拇蟊尘跋拢绾巍按蛟旌吞崃撂K河灣”是靜安區“十四五”期間的重要工作之一?！拔覀円蚕Ｍ芙柚庥肮澾@樣的活動，讓更多人認識蘇河灣，讓它成為蘇州河沿線經濟最活躍的地區之一?！蓖跗G說。

“以前區里的大型文化品牌活動，比如現代戲劇谷、爵士音樂節、咖啡文化節等，重點都是放在南京西路做，比如落地到商圈，或者在公共空間里做路演。從去年開始，我們逐漸擴展到了蘇州河沿岸，包括萬象天地、靜安大悅城等?！鄙虾Ｊ徐o安區文旅局副局長華祥義告訴《第一財經》雜志，商業體對于承接官方支持的大型活動本身就有濃厚興趣。盡管靜安區政府目前合作的主要是幾個“大的商圈”，但他們會持續關注不同的商業體，“遲早會和更多業態合作”。

作為光影節的協作方和主場地提供方，區域內的大型綜合商業體上海蘇河灣萬象天地還聯合上海文廣集團和靜安區商委，在光影節期間推出了促消費活動。官方數據顯示，蘇河灣萬象天地內場日均客流量突破5萬，單日客流創歷史新高。

這一成績讓蘇河灣萬象天地和場內租戶頗感振奮?！耙驗槭庆o安區推出的活動，在整體的傳播聲量和力度上，光影節遠高于一個商業綜合體所能覆蓋的范圍，我們的商戶也會覺得自己在蘇州河畔、在萬象天地開店是對的。”蘇河灣萬象天地項目總經理施俊燕對《第一財經》雜志說，此前商戶并不能很好地理解“一江一河”的發展規劃，以及蘇河灣作為“世界級濱水中央活動區”的重要定位，但當“一件具象的事情”發生后，大家自然而然地對這些政策及背后勾勒的圖景有了切實的理解。

過去，缺少亮眼的商業體一直是蘇河灣地區的短板。相較于恒隆廣場、興業太古匯、靜安嘉里中心等高端商業體林立的南京西路商圈，很長一段時間里，同樣位于靜安的蘇河灣，其商業零售版圖中最知名的關鍵詞只有兩個：一個是靜安大悅城，盡管有“二次元”作為核心標簽，但“獨木難成林”；另一個則是主營中低檔服裝批發的七浦路服裝市場。

上海蘇河灣萬象天地2022年10月的開業為這一商圈帶來了新變化。很多不熟悉上海的人第一次聽說蘇河灣，可能就是因為這個由華潤置地出品的項目。

施俊燕告訴《第一財經》雜志，自開業起，蘇河灣萬象天地便將“藝術”和“公共性”作為項目關鍵詞，連續兩年舉辦“城市公共藝術季”活動，將藝術裝置、展演和公共活動納入長期規劃中。這與靜安區今年7月發布的“藝術蘇河”品牌相吻合，該品牌由UCCA尤倫斯美術館、上海蘇河灣萬象天地等蘇州河畔的多家機構和靜安區政府共同發起，旨在幫助蘇河灣形成復合型的藝術生態圈?！岸喾胶献鞯倪^程中，我們和政府也形成了一些相互推動的機制，這一點非常難得。”施俊燕說。

光影節帶來的新增客流，讓施俊燕對上海蘇河灣萬象天地未來的增長模式有了新的思考?！肮庥肮澠陂g，我們每天的會員納新創下新高，所以最近也在內部討論，既然有這么好的地產產品、這么好的活動，未來是否能更多地和文商旅結合，讓這個項目的輻射范圍不只是在上海內部，而是成為更多人來到上海的旅游打卡地，成為城市事件的發生地，并轉化為消費。”作為資深的商業地產從業者，施俊燕看到的是文化事件對商業價值的持續帶動。

談及光影節的長線運作，張西飛認為，它的未來一定是“逐步走向市場化”?！艾F在是政企聯合、投入共擔，以后肯定會有很多大的品牌、企業加入贊助。一個有意義的大活動，如果想要有生命力，光靠政府投入是不行的，探索政府搭臺、企業主辦、多方協作的模式，是未來發展方向?！比A祥義也表示，如果未來這個IP能做大做強，后續各方一定都會“主動跟進”?！?年疫情下來，需要我們有更好的理念、更開放的態度去做一些創新合作，這也對我們的文旅項目提出了更大、更新的挑戰。”

事實上，上海各區政府在多年的城市更新探索中，已經形成了一批具有開發、運營和產業協調能力的市場化力量。

地處靜安區南京西路風貌保護區核心位置的張園，也是城市更新進程中發揮市場化力量的典型案例。這個已有140余年歷史的石庫門建筑群，在歷經4年的保護性改造后，于2022年12月面向公眾重新開放。在這一改造項目中，上海靜安置業集團與太古地產共同成立了合資管理公司，前者負責歷史建筑的保護和活化，后者則發揮自身在品牌招商、設計、運營、市場等方面的商管經驗，如今張園已成為上海新的熱門打卡地。

“城市更新近幾年有一點很明顯的變化，各方都逐漸理解到，它不應只是花錢和公益性的投入，而是應該以投入激發更多產業的運作，再回饋到城市未來的經濟發展過程當中。”水石設計城市再生總監董怡嘉對《第一財經》雜志說。水石設計參與了上海黃浦區外灘街道山東北路“10分鐘社區生活圈”城市更新項目。

今年3月，上海發布《上海市城市更新行動方案（2023—2025年）》，提出到2025年，要重點開展10個以上綜合性區域更新項目，其中就包括“一江一河”沿岸、外灘“第二立面”等。與此同時，上海還是全國首個提出“社區生活圈”概念的城市，目標是改善社區居民的周邊公共空間。

這也意味著，上海的城市更新不再只是聚焦于地塊本身，已經有了更多整體性和系統性的思考。而城市更新的成果，在改善城市風貌和民眾生活體驗的同時，還要能更好地服務于城市文化和經濟的有機增長。

注：上海文廣集團為《第一財經》雜志主管主辦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