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用冰箱設計

王芷笛 邢夢妮

01社區冰箱正成為美國一種常見的社區互助項目。

這兩年來，美國城市的街頭悄悄冒出了很多冰箱，任何人都可以往里面儲存或從中拿取食物。冰箱邊常擺放著一個儲物架，里面可能有胡蘿卜、土豆、洋蔥等不需要冷藏的食物，也可能會有衣服，甚至女性經期用品和兒童用紙尿褲。

這些冰箱并不是初創公司的點子。它沒有具體的所有者，實質上是一種社區互助項目，通常由街區志愿者或NGO組織自發建立。疫情期間，美國的居家隔離政策和經濟衰退，導致國內失業率上升，許多人生活受阻，社區冰箱的數量因此快速增長。

02社區冰箱正成為美國一種常見的社區互助項目。

03社區冰箱正成為美國一種常見的社區互助項目。

2021年在美國巴爾的摩讀研究生時，插畫師羅曦冉做志愿者的農場里就有這么一臺社區冰箱。最初，她很驚訝，身邊竟然有這樣一個開放式的社區共享空間，陌生人靠互換食物能隨意攀談起來。

漸漸地，她也成了社區冰箱的使用者，并決定把它作為攝影課的拍攝對象，用100天時間記錄下冰箱的日常變化、周圍來拿食物的居民，以及偶爾遇到的志愿者。她發現，物品的給予者和收獲者的身份是流動的。

搬去紐約之后，她和城市設計師王一雅、食品研究學者袁小亞一起組成了“冰箱街”（Fridge Street）展覽小分隊，計劃在紐約下東區的尋回城市空間博物館（Museum of ReclaimedUrban Space）做一個以社區冰箱為主題的展覽，那里有一個布滿各式涂鴉、關注社區問題的地下展廳。

這個小分隊跟隨公益網站N YCCommunity Fridges的記錄，走訪了90個社區冰箱，記錄它們的現狀，并聯系到一些冰箱運營者做深入訪談。他們發現，有人設立冰箱的出發點是幫助社區，也有人希望探索一種更可持續的方式以對抗食物短缺。

互助小組In Our Hearts創立于2 0 2 0年2月，在小分隊的記錄中，他們可能是紐約最早運營社區冰箱的組織。發起人之一薩多斯·昂普斯特（Thadeaus Umpster）從年輕時起就關注食物相關議題，長期投身于社區事業。

04“冰箱街”小分隊的研究發現，冰箱并不是直接放置在街道上。運營者會建造一個小房子，防止冰箱受日曬雨淋。

但In Our Hearts設立社區冰箱完全是個巧合。昂普斯特說，他只是恰好收到了一臺他人捐助的冰箱，又意外拿到了附近雜貨店捐贈的食物，便把信息放到網絡上，邀請人們來取。然后他就出門開派對去了，等回家發現冰箱里的食物幾乎被拿空，他才驚覺自己低估了這件事背后的需求。幾個月后，疫情對美國的影響加大，他的冰箱也因此名氣更大了，還有運營者找他借鑒經驗。

In Our Hearts采用了一種較為松散的管理方式來管理社區冰箱。他們并不采購食物，但幾乎每天，這臺冰箱都能收到新的食物。捐贈主體可能是附近的面包店、雜貨店或是餐館，在某些大型商店倒閉時，冰箱還會收到一大筆食物捐贈。運送食物的工作則交由志愿者負責，通常在聯系到食物捐贈方之后，昂普斯特便會把相關消息發布在志愿者聊天群里，大家可以自愿認領，將食物運送至冰箱。

01 紐約社區冰箱運營組織、互助小組InOur H ear ts由志愿者組成，他們用一種松散的方式管理社區冰箱。（圖片/InOur Hearts）

02“冰箱街”小分隊認為，截然不同的社區冰箱形象是“本地的、草根的、自發的精神在每個社區的具體體現”。圖為小分隊和 I n O ur H ear ts 創始人的合影。

這幾乎是個完全靠志愿者運行的理想樣本。截至小分隊籌備展覽時，In O ur Hearts的群組里已有300多名志愿者。如果有人愿意運送，昂普斯特也會讓他們把食物送給有需要的友鄰——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那臺社區冰箱。沒有人專門負責清潔，但總會有社區居民隨手打掃，共同維護冰箱的整潔。

運營冰箱所需的金錢成本主要來自于兩方面：電費和運輸費。冰箱電源就接在昂普斯特居住的公寓樓內，由所有住戶分攤電費，In Our Hearts會為開車的志愿者報銷油費，但也鼓勵大家使用貨運自行車（cargo bike）運貨，減少能源消耗——在昂普斯特看來，這筆支出不大。

根據小分隊的觀察，社區冰箱一般出現在商業稀少、收入普遍較低的街區。大部分社區冰箱出現的地方都屬于紐約市政府旗下FR ESH項目（Food Retail Expansion to SupportHealth）的管轄范圍。這個項目旨在支持主打健康生活方式的社區商業，不同地區還有一定的房租和稅收優惠，讓更多低收入社區的住戶能得到新鮮又健康的食物。

社區冰箱項目還考驗運營者有多了解社區的實際情況。紐約布魯克林的South Williamsburg是個正統的猶太教社區，小分隊在那里遇到了社區冰箱La Nevera de Marcy，運營者是個多米尼克人。猶太人在飲食上有“潔食”（Kosher）戒律，要求食用符合猶太教教規的食物，不太可能使用公共冰箱。經過調查，她們發現La Neverade Marcy是個西班牙語名字，Nevera意思就是冰箱，服務社區里常被忽視的25%拉丁裔人口。在另一個社區冰箱項目里，送貨員誤把羽衣甘藍送到亞裔社區、把上海青送到非裔社區，結果它們都各自爛在了冰箱里——沒有居民吃。

小分隊也發現，社區冰箱實際上還體現了豐富且獨特的社區文化背景。唐人街的社區冰箱上會畫著龍和虎，拉丁美裔的社區冰箱上則畫著大量的人物肖像畫。多個族裔聚居的社區里，冰箱也會貼上不同語言的注意事項。

03-06 “冰箱街”小分隊通過年齡、社區花園、農貿市集、房子大小、健康保險覆蓋率、人口等9個維度，發現社區冰箱通常服務于低收入人群，而且經常出現在紐約市政府FRESH健康食物補貼項目的范圍里。

實際運營中，總會遇到各種困難。WE FRIDGE TOO組織告訴小分隊，最麻煩的就是如何得到支持和資金，他們給很多機構發過郵件，但是都石沉大海。

維持社區冰箱的長期穩定運轉顯然并非易事。運營者不僅需要解決電力供給、資金來源、食物供給等問題，也要定期維護、檢修及翻新冰箱，才能利用它更好地服務社區。一些當地社區的商鋪會支持冰箱，可是時間一長，他們會抱怨電費有點“太多了”，于是運營者們必須找新伙伴。

紐約衛生部門也會抽查一些社區冰箱。教育社區居民如何保持冰箱整潔，往往是運營社區冰箱的頭等大事。冰箱運營者們需要嚴格地保障食品安全，他們更歡迎蔬果和標注好生產日期的成品食物，拒收已經開封過的食物，以及容易腐壞的魚類肉類和奶制品。

但風險仍然存在。根據哈佛大學、霍夫斯特拉大學及加州大學三所大學法學院聯合撰寫的《社區冰箱法律問答》，社區冰箱并無明確的監管條例。假設有人食物中毒，只要食物符合安全標準，且證明捐贈方是善意行為，捐贈者和運營者就不必承擔責任。

維持冰箱運轉最重要的電力通常來自社區中的住宅樓、各類商店、NGO組織或教堂等固定建筑物，運轉資金則可能來自于個人出資或籌款，也可能來自于政府的某些資金資助。La Nevera de Marcy采取了更直接的辦法：說服能源公司給電費打折。他們成功了。

但在Allerton Allie fridge組織看來，最大的問題還是供應不足。在貧困社區，靠捐贈得來的食物無法幫到所有人，而冰箱一旦沒了食物，就不可能繼續運轉——個人的力量太有限了。

與美國民間自發組織的社區冰箱運行模式不同，目前公認最早的社區冰箱項目來自德國，出現在2012年。紀錄片導演瓦倫丁·圖安（Valentin Thurn）在科隆拍攝紀錄片《Taste the waste》時，發現很多社區浪費了大量食物，于是參與發起了食物共享組織foodsharing，并主動聯系科隆市政府討論社區冰箱的管理細節。

目前foodsharing仍在活動。截至2023年9月，foodsharing在德國共運營1283個社區冰箱，每個社區冰箱都有專屬負責人定期清理、檢修冰箱。圖安認為，冰箱是理想的載體，能夠保存食物，延長保質期——這才是社區冰箱會出現的最大原因。“如果我們只是討論諸如水果、蔬菜、面包等食物的浪費問題，其實也可以不使用冰箱。一個櫥柜就可以解決問題，最重要的是要有門來保護這些食物免于鼠患?！彼忉屨f。

但疫情期間，foodsharing沒能如愿發揮作用。政府因為擔心疫情擴散，下令暫停社區冰箱。圖安認為，他們的努力并沒有白費。俄烏沖突爆發后，社區冰箱也為涌入德國的難民提供了幫助。

同樣是疫情期間，新加坡、澳大利亞、中國香港等國家及地區出現了社區冰箱的相關報道。2020年，善行體育基金創始人簡仲文就在中國香港佐敦設立了“藍雪柜”社區共享項目——白色冰柜被涂成天藍色，象征著希望。2021年，新加坡職工總會平價超市曾推出社區冰箱計劃，向馬林百列社區的低收入居民分發食物，保障居民日常生活所需。

在foodsharing創始人圖安看來，改善糧食不安全（Food Insecurity）——即人們無法獲取或負擔充足的健康食品的狀況——最好的方法是政府給予有需要的人充足資源。但只要社會保障中還存在漏洞，無法幫助弱勢群體，社區冰箱就有存在的價值?！盁o法充分了解到政府最新政策的老年人、不受政策保障的難民或學生，社區冰箱始終是保障他們體面生存的最重要方式之一?！眻D安說。

社區冰箱不乏支持者。2022年接受美國NBC新聞采訪時，美國西北大學經濟學教授和貧困專家黛安娜·惠特莫爾·尚岑巴赫（Diane Whitmore Schanzenbach）認為，有社區冰箱當然要比什么措施都沒有來得好?！耙绹鴱碗s的饑餓問題，必然需要采取一系列計劃和方法，而社區冰箱可以在其中發揮重要作用?！?/p>

但據“冰箱街”小分隊的觀察，社區冰箱在美國的數量已有所回落。最高峰時，紐約市內可能有超過100臺社區冰箱，但部分冰箱因缺乏維護已不再運轉。羅曦冉最初遇到的巴爾的摩冰箱，在2023年5月29日停止了運營，當時常有小孩搞破壞，而社區組織無法制止。

2023年7月30日，“冰箱街”小分隊在紐約的展覽結束了，她們也在商量和籌備把展覽帶回中國。羅曦冉相信，經歷過疫情，沒有人會對食物、社區這些話題感到陌生。

如何設置一個社區冰箱？

信息來源：“冰箱街”小分隊研究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