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母親

1

死亡已經越來越不稀奇了

老姨，當我知道你被害的消息竟然

十分平靜，我在一個環環相扣的跑道

推著自己的石頭

下午三點多，一些細節填充進來

突然失聲但又立馬變得正常

終于在傍晚的魅惑下，樓下的酒館

在旁人的不解中毫無掩飾地流淚

我依然不能發出聲音（這不禮貌）

依然不能理解這個世界，為什么我們愛

得到的卻是恨甚至強行剝奪

我們回不去了，你那初為人母

需要我去幫助開奶而獎勵的核桃罐頭

那漫長夏日，我豁牙露齒

爬上你家門前楊樹逮天牛的頑皮

用一根輻絲把無辜的它們穿起來

看，其實罪惡早有端倪，這個世界

正快速越過我們的美夢直抵冰冷和衰老

你甚至還沒有經歷自然的衰老

而冰冷地躺在了殯儀館里

歡樂似乎越來越容易，痛苦越來越難

抖音快手里，我們主動消解著自我又被

收割，我們樂此不疲

后來一些日子，老姨夫跑長途

你就靠看快手打發時間

你的期望實現了嗎，為那個血脈情深

得了精神病而時常癲狂的兒子

愁他這么大了沒有個事情做

沒結婚沒房子，你們，太多的寵溺

讓他無法站立無法接受成長的磨練

這是一切的根源嗎？不

這是你欠他的要以這種方式一并償還

你欠這個世界的，要以他的瘋狂

在至親的人身上回應這一切的漠視

老姨，人生是一杯自釀的苦酒

我們曾經喝出了歡快的味道，剩下的

就一飲而盡了吧，從此你也可以解脫

只是朔風更緊吹塌了我們的房子

何處可依，無處可依

當小外甥女四處喊著找不到你的時候

當一母同胞的老哥哥老姐姐看到

花朵的凋零總是從最小的那瓣開始

老姨夫這張拉滿的弓，再也找不到動力

并不能想停就停下來

而跟著那洪流的節奏去再次接近

我們心中僅剩的——點點星光

2

一直處在悲傷的中心

在洗衣機的轉動中相愛和懷念

上一代人的凋零不是從你的去世

我早早意識到

更因街道兩邊的樹植

只是作為裝飾或用水泥鑲嵌住根

見過青城山路上的

她們挺拔，無枝節，直沖云霄

都是一生啊，站立的位置

使你疼痛地生長

流水線般經過彼此蒼白的人生

行著注目禮

該作何表情，無聊的深沉的

再多的春天和繁花都帶僥幸

一種自憐，本身的罪

3

姥姥姥爺有九個外孫

前七個，跟著時代樸素的腳步

該做什么做什么

他們的人生像風吹樹巔

搖晃著的樹枝和葉子以及飛來的

鳥，讓天空和云深遠

我出生在八四，是個后進生

至今還在自己問題的中心嗆水

更多時手腳并用掙扎

遠處的人看到并驚訝：看

那個人在水中自在舞蹈

而老九吳波，從小額頭就大

親戚們開玩笑

“下雨都濕不了眉毛”

誰能想到他竟成了電視中看到的

殺人犯——死者還是他的

母親。

深深的恥辱，之后是自責

他寫的網絡小說讓提意見

我只是敷衍了幾句，但為什么

就不堅持為什么不用自身的力

抵抗活著扔給我們的包袱

彎著腰行走而無暇伸手的

冷漠。

為什么不靠自己建造一個

房子，那里面住著父母而選擇親手

毀了這個家

在姥姥姥爺已成廢墟的房子邊

有鄉人建了一座新廟

碑文大約是多年無子以成功德

我常常想起這個小廟以及我們

過于蒼白的靈魂

顯然，我們只能在外面游蕩

4

飛機中轉大同，養育我的厚土

有人陸續下車回到閃爍的燈火中

五個手指回到拳頭

雙手合抱，節日的喜慶漫延

我的心怎么了，熟悉中帶著冰冷

夾雜傷痛——只能在機艙中活動

今夜的母親在永恒中消失

母親不在星辰之中，帶著人間的罪

以項鏈，以鐵鏈

拳頭打向空中，看不見的刀與血

那只是水摻了太多的雜質

她將重新把大地潔凈

5

仿佛一場夢，夢中人還在經歷

所有生命都感應到了

來自莫名深處的進入

是要在面壁中看清自身的盲目

不堪與脆弱。有人在夢中發狂

有人如落葉歸塵

空瓶子哐當哐當從樓梯滾下

又被撿回來放在桌上，依然

沒有美麗的花插在其中

但夢的實質是另外的部分

另外的部分也有一層塑料紙

以此類推，總是踩在棉花上

棉花說不是腳而是肚子

肚子委屈，以前肚臍不是朝下

死去的人會有什么感遇呢

聽說，地府出入也要查看核酸

牛頭馬面也時刻關注

特朗普2024年是否再次競選

6

又是一年，5月12日

鋪天蓋地的報道，很多人

回憶地震時在做什么

我也有轉變，一支蒲公英在飛行中

無法判定是不是他的意志

肉身與時光摩擦的火花飛濺

墜落時不知哪里的哀鳴

細數過往的遺憾

罪，在一種飲鴆止渴中

如果我們是死去亡魂中的一員

這個世界會好嗎

惡俗并非懷揣惡意

捆綁著5月21日這天

仿佛被集體拉上某輛大卡車

半夜又被拋下來

荒郊野外中，清冷孤寂中

終于看清頭頂那輪月亮來自古代

想起老姨結婚那天

被要紅包的老姨夫爬上了房頂

他年青喜悅的臉龐還在我心里倒映

如果愛無法照亮你我的生命

這個世界會好嗎

7

那愛又是什么？！

我總是看到自己的臉

江河流淌

月亮打賞著金子

8

考察一代人的成長……

那些，曾經，被視之為同天上星辰

不過是畫布一角

有人不小心打翻了顏料桶

世界的秩序瞬間模糊，聽說

外星人也要登錄地球了

依然戰戰兢兢

只能在回憶中取火

事實上，回憶中都是水，漫無邊際

我們能給賴以存在的大地

一點點真正的給予嗎

不能取消的“我”，我取消著一切

那城市森林的廢墟

一個詩人寫著致星空的哀歌

人頭攢動，他走入一條小胡同

有人吞火有人挖眼

所以古人發明了中庸之道

發行部老黃也說，平衡一下

別讓自己成了傻子

這一切的根源塵土飛揚拔斷了

剛剛冒出嫩芽的草

我們在殘缺中通過手機嬉笑

用那種熱鬧包裹殘缺

每個生命內心的呼喊

每個流水線上日常的陷入

9

后來知道，吳波在網上賭博輸了

被要債，被恐嚇

母子激烈爭吵

才有了無法收拾的殘局

菜刀是用來切菜的，成為兇器

回到動物本能，有沒有這樣一種

我生了你辛苦哺育你，然后

你再把我吃掉

山水世界已經破碎了

難道還要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再給我的心上一把鋼刀

我們不再愛了，每個人都是座城堡

等待垂垂老死其中

整個世界的荒涼，荒原

仿佛進行著另一種輪回

“我們欠死者什么？”

老姨，你的形象模糊

當別人問我近況，我說老姨離世了

回答是“哦”

你會變成另一種形態回來是嗎

我會在流沙的文字中

祈求你永在

10

吃著外賣轉而舉起炸藥

這是共同的姿勢

在一種新的背景音樂中定格

成為螺絲釘，閃閃發亮

終究不過是一顆釘子刺入了肉

狂歌痛飲嗎，有人跑進深山五年

又當起了小二

我輩已如浮土終揚棄

那焦慮漫延，身披盔甲

終究還是給虛空蒙上了陰郁

成為人——

照看天上星辰也照看

熟睡中的女兒，那只貓

學她并排睡著

吳小蟲? ?1984年生于山西。中國作協會員、巴金文學院簽約作家。曾在《詩刊》《十月》《人民文學》《揚子江》《文學港》《詩潮》等刊物發表組詩及隨筆等。詩集《一生此刻》入選2018年度“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參加詩刊社第36屆青春詩會，出版詩集兩部并獲多種獎項。現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