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幟，傳承

榜樣

為紀念改革開放30周年，中國建材網、中國建材信息總網全國征文，本文刊登在2008年12月23日中國建材網和中國建材信息總網。文章底稿我一直保留著，十多年過去了，再次整理，紀念父親平凡而又不平凡的過去。

謹以此文紀念蘭州平板玻璃廠建廠五十周年，紀念父親五十年來在蘭州平板玻璃廠工作和生活的日子。

1958年，我國第二個五年計劃中，擬在西部建設一座平板玻璃生產企業。當年5月10日蘭州平板玻璃籌建處成立，15歲的父親通過簡單的招工程序成為這個企業的第一批工人。

廠址選在蘭州市西固區牌坊路一片荒地上。父親最初的工作是撿石頭、平整場地。大家兩人一組，將撿起的石頭用竹筐抬到指定位置，父親和另外一位同事工作積極、不惜體力，每次都堅持要抬兩筐石頭。

場地平整基本完成后，開始從距廠區1公里左右的陳官營火車站往廠區背磚頭，父親說他每次要背二十多塊以上的磚塊。我問父親一天背幾趟，父親告訴我說：“那誰記得，我們從早晨一直不停地背到天黑，空手往車站走就是休息。”除去背磚頭，還從距廠區四公里的西柳溝往回抬門窗。有一段時間，父親和同事們每天步行十二公里以上到西站貨場去抬桌子、柜子、椅子等木制品，一個來回，就是一天時間，中間不僅沒有飯吃，就是涼水也難得喝上幾口。即便如此，大家沒有喊累叫苦的，始終干勁十足，都想盡快將我國西部第一條平板玻璃生產線建成。

據蘭州平板玻璃廠廠史記載，從1958年至1961年，在初期創業建設過程中，施工條件簡陋，幾乎沒有大型施工設備，運輸工具也是相當缺乏，地基靠人挖，設備靠人拉，一萬多噸設備及材料也是建設者們靠人拉肩扛，用人力車從火車站等地運到建設工地。父輩驚人的毅力和頑強的意志，是永遠值得我們敬仰、繼承和發揚光大的。

通過一年多的勞動，父親因工作不怕吃苦、踏實肯干而轉為技工，與另外兩名同事被派到西固自來水廠學習手工電氣焊工技術。

1960年，父親學習期滿，又回到廠里參加建設。那時，國家已進入經濟困難時期，由于糧食不夠吃，廠里收購了一批胡蘿卜，組織大家到廠區南面小坪山后面的村莊往回背胡蘿卜。每人背一麻袋，有個女青年邊往回背邊取著吃，回來后，去食堂打飯又吃了一些，這一饑一飽把她的胃給撐壞了，晚上肚子痛得厲害，送到醫院也沒有搶救過來，才19歲就去世了。從那以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大家就是再餓，也不敢吃得太多。

1961年，平板玻璃生產線建成投產在即，熔化玻璃的燃料卻無法解決，遂正式宣布蘭州平板玻璃廠緩建。除少數同事分流到別的單位，大部分同事都精簡下放回原籍了。已初具規模，有800余人的工廠只剩下數十人，父親依稀記得給那些下放回原籍的同事每人發了一把鐵锨，一張回鄉證明書，有的還有一副護肩。

廠里只留了父親一名電氣焊工，在工廠附近的陳官營和西固城電影院旁邊開了鑌鐵鋪和車輛修理鋪，進行自給自足的生產自救。同時父親還有留廠警衛班的護廠和值勤工作，每天晚上與同事們背著步槍輪流值班巡邏。

有天晚上父親執勤，發現一個人正在偷廠里封存的物資，父親和那個人幾乎同時發現對方，那人拔腿就跑，父親在后面緊追不舍。父親回憶說：“在那個年代，我們是真槍實彈地站崗巡邏，遇到特殊情況，是可以開槍的。但我不忍心呀，只要不讓國家受損失就行了。現在越想越覺得當年做得對，記住，槍支是保家衛國的武器，槍口永遠是只能對著外部的敵人！”后來，父親抓住那個人，交給警衛班長進行處理。

1962年，臺海局勢緊張，一心想當解放軍報效祖國的父親，找廠留守領導軟磨硬泡，爭取到當年的參軍名額，但沒能上前線，被分配到了甘肅省定西武警部隊。在部隊里父親光榮地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并且學習掌握了很多基礎文化知識。雖然父親已是武警一員，卻始終割舍不下對企業的情感。1966年蘭州平板玻璃廠續建投產，父親還回來看過。

1968年，父親從部隊轉業復員，又回到蘭州平板玻璃廠繼續從事電氣焊工的工作。

當時，正值特殊年代，像父親那樣三代貧民根紅苗正，又是黨員的退伍軍人，在那個時期很吃得開，一些人在那個時期做了一些不該做的事。父親復員回廠工作沒有多久，與一名從徐州建材學校畢業分配到廠的女孩相知、相識，喜結伉儷，這個女孩就是我的母親。母親家庭教育很好，心地善良，沒有嫌棄父親家庭貧寒，與父親相濡以沫，并勸導父親不做趨炎附勢、見利忘義、落井下石的小人。在母親的影響下，父親從沒有對任何在那個歲月里不走運的人有過任何過激的語言和行為。時至今日，這也是父親津津樂道的。當然，這也是我很樂意洗耳恭聽的，這是父親的光榮，也是我們梁家的榮光，感恩母親給我們梁家帶來的福祉。

1980年，父親在進行焊接作業時，左手拇指被飛濺的電焊火花燙傷后嚴重感染，拇指腫得比過去粗了三倍以上。在蘭州空軍醫院進行手術時，聽說不打麻藥傷口愈合得快，父親同主刀軍醫商量后，毅然決定不用麻藥，直接進行刮骨療傷的手術。父親康復回家后，說那個軍醫對父親佩服得不得了。

作為電氣焊工的兒子，我對手工焊接技術也有一定的了解和掌握。焊接方法以俯焊為易，立焊、仰焊為難；焊接材料以焊接鐵制品簡單，焊接有色金屬銅、鋁制品最不容易。

廠里換熱站的汽水換熱器是長四五米圓柱結構的鐵制品，中間橫向排列兩百余根鋼管，所有鋼管兩頭的端面要平整焊接在布滿均勻蜂孔的鋼板上，施工中，父親與鉚工合作，將換熱器水平放置，站在地上采用立焊技術一氣呵成，幾百個焊縫無一滲漏，多少年多少次施工試壓都能一次成功。

現在做此工作，施工人員要將換熱器垂直放置，攀上三四米高的登高支架，采用最普通的俯焊技術方能完成。

用氣焊對有色金屬銅和鋁進行焊接，特別是對鋁制品焊接技術的掌握，是檢驗一名電氣焊工技術水平最直接的體現。許多電氣焊工一輩子焊接鐵制品無數，但是也許連一塊銅或鋁也焊接不上。

多年來，廠里從變電站到生產車間，凡是鋁制接線板與鋁芯電纜連接的焊接工作，只有父親一人可以保質保量焊接完成。如今施工，我們只有改變施工方法采用冷壓方式繞過焊接這道工序來完成。

現在，每當我檢查全廠電氣設備時，都會在父親留下的印記前默默站立，當年許多焊工無奈羞澀的眼神和父親揮灑自如的簡單動作，歷歷在目。我想，這是鞭策我不斷努力前進勇敢面對困難的最好動力。

在這里，我絲毫沒有詆毀父親同事的意思，但是只在新中國成立初期上過兩年夜校的父親對手工電氣焊技術的精益求精，的確是對“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沒有”這句諺語最好的解讀。

改革開放這些年，正是父親體力最佳、焊接技術逐步走向成熟的時期，一些私企和工程隊找到父親提出合作，并給出可觀的待遇。雖然父親是從貧窮里走過來的，但父親并不為此所動，因為父親無法割舍下這個和他一起成長的企業，依舊頂著玻璃熔窯1500℃以上的高溫炙烤，忘我地工作著。

父親干了一輩子電氣焊工，為玻璃熔窯焊接的冷卻水包最少也有數百公里長，從未出現過責任事故。由于電氣焊工作的特殊性，幾十年來，父親就沒穿過幾件好的工作服，一直到退休，拿回家的幾件工作服上滿是母親千補萬納的補丁。母親經常開玩笑說：“我給你爸補工作服用的線一定不比你爸這些年焊接的管子短。”

由于電氣焊作業是強體力勞動，工作姿勢以不停地彎腰、半蹲平移腳步或者平躺施工為主。多年的電氣焊工作，使父親腰腹部皮帶位置的一圈皮膚成了深黑色，更讓我心痛的是父親腰肌勞損嚴重，腰椎輕度彎曲，骨節突出。每遇變天，便有不適的感覺，但只要投入工作，父親說就像上了戰場一樣，渾身便感覺不到疼痛。

70年代初，誰家里有塊手表是很風光的事，父親兩次撿到手表，都和我母親想方設法地送還失主，從未有過占為己有的私念。對于那些曾經幫助過我們家庭的人，父親到現在都念念不忘，時常提起。同事們每每有各種家事，父母親總是力所能及地默默幫助，也常常提醒我，要懂得感恩，要付出，要回報，讓我一輩子都要牢牢記住。

時光荏苒，五十年彈指一揮間，父親并不生動的講述，一幕幕在我眼前閃現。平凡的英雄，默默無聞的榜樣，這就是父親留給我永不褪色的記憶。

面對蕓蕓眾生，我常常想，我們每個人永恒的榜樣，應該就是父輩人生中那面平凡的旗幟，他將永遠光榮地在我們胸中高高地飄揚，指引我們勇敢地面對，勇敢地前行。

小名兒

我叫梁毅，親人們都叫我“小毅”。

看到寫作研修班老師布置的同題作業《小名兒》，我的眼睛就濕潤了。

“小毅啊，小毅……”那熟悉的腔調一直在我耳邊回響，多少年了，我就不曾忘記，是姥爺姥姥喊我的聲音，那濃濃的河北淶源口音，早已深深地刻進我的記憶。

我出生在蘭州，父母因為工作繁忙，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把我送回母親的老家河北省淶源縣，那是姥爺姥姥生活了一輩子的地方。

淶源縣山大溝深，長城盤繞，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也是著名的避暑涼城，一直到八歲我該上學的年齡，父母親接我回蘭州。

魂牽夢繞的淶源，難以割舍的淶源。

“小毅，回來吃飯了。”滿頭大汗的我跑回來了。

“小毅，回家睡覺了。”渾身泥土的我跑回來了。

“小毅啊，小毅……”姥姥喊，姥爺喊。

“小毅啊，小毅……”二舅喊，四姨喊……

跑著跑著，離開了養我長大的親人；跑著跑著，我也到了知天命的年齡。

那些年，二舅、四姨青春年少、風華正茂，幫著姥爺姥姥撫養我長大，一把屎一把尿，給姥爺姥姥幫忙很多。大姨、大舅、三姨雖然都在外面工作，但是也把我視為至寶，呵護有加。

現在探親回家，每次說起我小時候講話大舌頭；說起我坐在大盆里吃西瓜；說起冬天在門外上個廁所就會感冒；說起我經常尿床，需要好幾床褥子備用替換；說起我偷吃油渣，衣服口袋全是油；說起我把葫蘆做的水瓢頂在頭頂搖來晃去裝日本鬼子兵；說起二妗子懷孕，我到處大叫著：“二妗子肚子要爆炸了，二妗子肚子要爆炸了。”氣得二妗子哭鼻子和姥姥告狀……

我的親人們總是笑得前仰后合，仿佛又回到當年拉扯我長大的豆蔻年華。

我早已不記得這些成長的片段，但是看到親人們開心地笑著，我也真的好開心，那都是對我最純粹最樸素最無私的愛，我好幸福。笑著笑著，我就哭了，我好想念我的姥爺姥姥。每每做夢，就是淶源，每每做夢，就是撫養我長大的姥爺姥姥。我來了，來到姥爺姥姥墓前，好想聽姥爺姥姥再喊一聲“小毅啊，小毅”，我一點都不害怕，我親愛的姥爺姥姥，我好想你們。可惜，掃墓后，姥爺姥姥再也沒有出現在我的夢中。

晚風輕輕，徐徐而過，好想再回到夢中，夢到姥爺姥姥再“小毅啊，小毅”地叫我，哪怕是因為我調皮淘氣不聽話，訓我幾句，打我一頓。萬物明哲茍且而生，世人爭相趨利避害，只有叫我“小毅”的親人們，心甘情愿地為我背負、為我分擔、為我卸載很多沉甸甸的生活壓力，讓我有更多的自信和底氣從容面對，活成自己想要的樣子。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最真是親情。

“小毅啊，小毅”，那熟悉的聲音又在我耳畔響起……淚流滿面的我敲打著這些文字，久久不能釋懷，我想，這應該就是血濃于水、永遠割舍不斷的親情吧。

梁毅 祖籍山西省新絳縣，成長于河北省淶源縣，現就職于甘肅省嘉峪關機場改擴建工程建設指揮部，發表專業論文三十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