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佳莉

洪昊昀在人群中很有辨識度,身高1.8米,身姿柔韌纖細,走起路來,富有韻律,每一步都像是在跳舞。在2023年世界小姐中國賽區的比賽中,洪昊昀贏得人氣冠軍和東部賽區冠軍兩頂桂冠。
傳統思維中,拋卻天生“模特坯子”的身材,圍繞洪昊昀的所有標簽,似乎都和選美有著天然的鴻溝——她是清華大學計算機系的學霸,曾因外貌遭受過霸凌,“被打壓”寫滿了她的成長史。但她敢于冒險,挑戰偏見,于“夾縫”中綻放出自信的花朵。
以下是洪昊昀的講述。
小學三年級時,我在電視里看到張梓琳拿到世界小姐全球賽的冠軍,那么美麗,那么耀眼。夢想的種子也許就這樣撒下了。
2022年本科畢業,我決定向夢想靠近一步。我衡量了下自身條件:不能改變的“硬件”,包括身高、骨骼、容貌等,我有了;需要經過長期努力形成的“軟實力”,像語言能力、教育背景、才藝等,我準備好了;其他可以通過快速學習掌握的,比如,化妝、臺步、平面拍攝技巧等,我參加培訓班,集訓了兩周,效果很明顯。此外,我還學習了主持、禮儀、選美臺步、表情管理等。
2023年3月,我聽說世界小姐總決賽將在阿聯酋舉辦,整個人像被“激活”了。因為阿聯酋恰好是我即將要去直博(本科生直接讀博士學位)的地方。我開始設想,如果能拿到中國區總冠軍,到時就可以代表中國在阿聯酋參賽,天時地利。
報名時,我是沖著總冠軍去的,但比賽過程的殘酷超乎想象。所有參賽者每天要反復化妝、卸妝,有人因為化妝過于頻繁導致角質層受損,臉和眼睛腫得很夸張,不得不退賽。每天的拍攝強度很高,大太陽底下,我們穿著超過10厘米高的高跟鞋,走在大理古城鋪滿石子的路上。往往拍了一天,最后剪出的視頻中自己的鏡頭可能只有一秒鐘。因為賽程緊張,我們有時一天只能睡3小時。有些姑娘受不了委屈,直接回家了。
直到最后一刻,總決賽頒獎禮現場,還有人沒堅持下來。當晚,大理的氣溫只有13℃,七八級的大風中,我們在舞臺上穿著高跟鞋一站就是幾個小時,頭飾被風吹得噼里啪啦打在臉上,還要保持微笑。我身邊兩個姑娘因為低血糖暈倒,被救護車拉走了。前面還有人在展示服裝的時候摔倒了,在舞臺上砸出一個窟窿。我走過去時,一不留神,也差點摔倒。最終,我沒有拿到總冠軍,獲得了人氣冠軍和東部賽區冠軍。這兩頂桂冠雖然沒有寶石,但這段經歷對我的意義是無價的。

可能很多人對選美比賽的定義,就是看臉和身材。真正經歷過之后,我才發現,選美考查的東西很多,比如,如何在體能消耗殆盡的情況下仍非常得體地出現在鏡頭前,如何在誤會發生時泰然自若地解決,如何對抗一些不尊重自己的行為。
對于美,我也有了新的認識。因為頜面的問題,我的下巴有點后縮,攝影師曾提醒過我,讓我盡量避免側臉面對鏡頭。但其實每個人的顏值都有漏洞,我們程序員圈內通常認為,這是系統特意留的漏洞,叫作“辨識度”。現在,我把自己五官的不完美,就當作是辨識度。
決賽結束第二天,一覺醒來,手機里跳出好多朋友留言:你上了熱搜榜第一。
隨著關注度升高,除了贊美和掌聲,網絡暴力也出現了。留言中,有人說我丑,這無可厚非,大家的審美標準不一樣。還有人說我是400分上的清華,甚至有人說我參加選美是想嫁富豪。那些不著邊際的評價,在我看來,更像是“奇聞共賞”。當然,更多的是點贊和暖心的評論。有人給我發私信,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和我一樣,擁有自信;也有人問我是怎么走出校園霸凌的,能不能給他家孩子一些幫助。這些都是我參加比賽的意義。
因為遭遇過校園霸凌,所以我并不是很在乎網絡暴力,因為現實中的傷害更可怕。
剛上初中時,我下巴后縮嚴重,嬰兒肥導致整個臉很圓,再加上當時我的身高已經有1.8米,不符合江浙一帶“白瘦幼”的審美,也不知是怎么傳開的,突然間,年級所有的男生都說我是“全校最丑的女生”。走廊上,對面走過來的陌生男生,會突然朝我做干嘔的動作。后來慢慢到了身體傷害的程度,他們會毫無來由地用各種東西打我的頭。我跟老師反映,結果老師派了一個同學來勸我,說讓我不要那么計較。我也跟爸媽說過,但他們的處理方式不是很理性,直接給那些男生的家長打電話威脅對方。無論老師還是家長,那時并沒有校園霸凌的概念,以為這只是孩子間的玩鬧。
慢慢地,我對“丑”的評價就免疫了,只要不是肢體攻擊就行。同時,我也發現,那幫孩子有慕強心理,對成績好的學生畢恭畢敬。于是,我暗下決心,努力學習,讀了重點高中,考上了清華大學。這個過程中,我發現成績提升后,他們的確收斂了很多。他們其實心里很“虛”,自己成績一團糟,生活不如意,所以才會把情緒發泄到別人身上,和現在的網絡暴力者一樣。
一路走來,我遭遇過太多形式的偏見:從女生學不好理工科,到理工科女生不可能參加選美。比賽時,無論是評委還是選手,聽說我是清華計算機系畢業生時,臉上都寫滿了難以置信。
即使在清華校園里,外貌也給我帶來過一些偏見和困擾。我的畫風可能和一般人眼里的學霸不太一樣。剛進實驗室時,很多人就會猜想,“這大概是個‘花瓶吧,肯定會利用自身條件獲取一些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但其實我熬的夜比誰都多。
我本科階段發表了3篇論文,獲得了清華大學和北京市本科畢業生優秀論文獎,研一時還拿到了“綜合優秀一等獎”,一萬元的獎學金全捐給了高中母校。那些持有偏見的人逐漸意識到:這個女生竟然是個“六邊形戰士”。我用成績堵住了他們的嘴。
考入清華時,我最初學的是機械專業。后來,我意識到自己對計算機專業更感興趣,大二上學期就開始有計劃地籌備轉系。我同時修著計算機系大一和機械系大二的課程,當時機械班的班主任想挽留我,跟我說一旦轉系失敗,就沒有回頭路,可能會被調劑到最不喜歡的專業。但我主意已定,最終憑自己的努力成功轉系。
今年,我放棄在清華讀研選擇出國直接攻讀博士學位,可以說是一次更大的冒險。
2022年下半年,我申請到了阿聯酋穆罕默德·本·扎耶德大學的直博名額,攻讀人工智能專業。我放棄了清華讀研的機會,學長說我很勇敢。因為我要去的這所學校剛建成不久,名不見經傳。不過,這所學校是全球首所人工智能大學,我的博士生導師跟我的觀念非常相似,即人工智能的工程化已經跑得很遠,但理論沒有跟上,沒有理論保證的人工智能就像開盲盒,難以預測其后果。起初我也糾結,后來我想明白了,外界的評價沒那么重要,只要自己內心覺得值得,無須受虛名的綁架。
就像選美一樣,空有外貌是災難,修煉內心才是王道。人生中,選擇對與錯,關鍵要看你能不能掌控自己的生活。
(摘自《環球人物》2023年第12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