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事起了霧

葉繁花

一

說實話，我不知道怎么就惹到孫嘉南了。明明前一天晚自習他還溫聲細語地給我講數學題，一遍又一遍地問我有沒有聽懂。雖然聽到后面我困到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睛，但是孫嘉南也只是用筆點了點我的額頭，他并沒有生氣啊！

可是今天早上一來，我像往常一樣和他打招呼，他竟然只面無表情地抬頭瞥了我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坐回到座位上，我拿起水杯，里面也是空的。還記得一個月前孫嘉南和我組成了數學學習小組，每天早晨剛來就要求我必須做一道數學大題，美其名曰給我醒醒腦。甚至為了讓我做題的時間充足些，他還自愿當起了我的“接水工”。

但是今天，孫嘉南卻一反常態。我看著前面孫嘉南挺直的后背，思量過后，探頭悄悄問他：“嘉南大神，今天我做哪道數學題啊？”

孫嘉南在奮筆疾書，沒抬頭，也沒說話，直接視我如空氣。

我深吸了口氣，繼續賠著笑臉：“嘉南大神，難道今天你是想給我放個假？”孫嘉南抬頭瞥了我一眼，隨后冷冰冰地推給我厚厚的一沓數學試卷：“這周之前，把這些卷子全部做完。”

我感覺瞳孔在震動，孫嘉南明擺著是在故意給我出難題啊！我把水杯“啪”一聲放在他的桌子上，大聲說：“孫嘉南，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孫嘉南抬起頭，依舊面無表情：“你不就是故意想讓自己的數學成績提不上來，然后換和別人一組嗎？我偏不，我還不想讓你壞了我的名聲呢！”他傲嬌地沖我昂著頭，一臉不容置疑的樣子。

二

如此一來，我便知曉了孫嘉南生氣的原因。無非是班上最帥氣的那個男生也是數學大牛，分組時很多同學搶著想要和他一組，我自然也不例外。但是分組的事情是老師決定的，我們沒有決定權，于是我跟其他同學抱怨說，不如讓數學成績考差點，那下次就有換組的機會了，說不定就能跟帥氣大神一組了。

沒想到這句話這么快就傳到了孫嘉南的耳朵里！我心懷內疚，畢竟孫嘉南幫助我學數學可是實打實的有耐心，講題也很清晰，最重要的是他不嫌我笨，也不會在我犯困時生氣，這樣的好同伴可是打著燈籠也難找啊！

眼看孫嘉南已經一天沒和我說話了，我的心如墜冰窟。數學課下課后，我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他的后背。幾秒鐘后，孫嘉南轉過了頭，依舊是面無表情。

“大神，這道題我沒聽懂，可不可以給我講一下？”我輕聲細語地試探道。

孫嘉南冷冷地盯了我一會兒，我只好乖巧又尷尬地賠笑。片刻后，孫嘉南終于神色有所緩和，拿起我桌子上的草稿紙和筆，開始為我講解。

一番細致的講解后，我醍醐灌頂，不由自主地豎起了大拇指，然后從書包里掏出了早就準備好的棒棒糖遞給他，故意大聲稱贊道：“孫嘉南，這道題老師講了兩遍我都沒聽懂，幸好有你，跟你組數學小組，我真是賺大了。”

孫嘉南臉一紅，幾秒鐘后才接過我遞過去的棒棒糖，然后“哦”了一聲便手足無措地轉回了身。

伴著夕陽的余光，我挺起脖子偷偷去看孫嘉南的表情。柔和的光暈中，少年的嘴角閃過了一絲弧度。我知道，這下孫嘉南氣消了。

三

說真的，我實在不清楚自己這個數學學渣何德何能能跟孫嘉南分在一組。老師會把我安排給一個重點高校的預備人才？我才不信。同學說有可能是孫嘉南主動和老師申請的。這我就更不敢想了，雖然平日里我們關系不錯，聊起天來也很開心，但更多時候都是我一個人在說單口相聲，孫嘉南就在旁邊點點頭，或者瞇著眼睛笑。不僅如此，上個月我同他說起我的夢想是考上海的一所高校時，他竟然笑著鼓起了掌。雖然笑容看起來像是誠懇的鼓勵，但我總覺得他在嘲笑我。罷了罷了，夢想總是要有的，拿出來給別人笑笑也是好的啊。

第二天一早，我剛踏進教室，便看見孫嘉南沖我揮舞著我前一天剛做完的數學試卷，遠遠地，我就看到了試卷上紅艷艷的大叉子和更改過程。孫嘉南先喝了一口水，像是臨上戰場的士兵般做足了準備。我呆滯地坐在座位上，連書包都懶得放下來，就開始進入孫嘉南聲情并茂的“課堂”里。

一道題還沒講完，我的肚子就先抗議了。孫嘉南講題的過程被打斷，他抬起頭，我急忙賠著笑臉，小聲說：“早上起晚了，沒來得及吃飯。”

孫嘉南把頭轉了回去，就在我以為他又生氣了的時候，他回過身，手里拿著一杯豆漿和一袋包子。“我的早餐，分你一半。”孫嘉南把豆漿推過來，“一起吃吧。”

我感激涕零，不由分說地把豆漿倒進自己杯子，然后開始狼吞虎咽。一邊吃，我一邊對著他嘮嘮叨叨，感嘆說我從來沒吃過這么好吃的包子，抱怨這痛苦的高三生活什么時候才能結束，最后我由衷地贊美道：“孫嘉南你真是個大善人！”

孫嘉南不說話，他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下，小口地吃著包子，還不忘遞紙巾讓我擦嘴。

四

很快，新一次的模擬考就到了。雖然我對三天一小考、五天一大考的高三學習模式已經習以為常，但是這次不一樣，因為這次成績公布以后，大家就要根據排名重新更換小組成員了。老師說只有成績上升的同學可以繼續選擇之前的同學組成學習小組，其他的就要重新分組。

考試前一天，孫嘉南顯得有些局促不安，頻頻回頭看我。就在我以為他有話要說時，他又神情緊張地轉回了身，我疑惑地聳了聳肩。

下課前，孫嘉南終于轉過了身，“林苒，你是不是想這次考完試以后就不和我一組了？”

說這話的時候，孫嘉南眼皮耷拉著，不敢直視我，整個人看起來無所適從，一副可憐無助的樣子。

我本來是想安慰一下孫嘉南的，但還是故意湊過去逗他：“你是不是擔心這次考完試就不能和我這個貌美如花的美少女一組了啊？”

語畢，孫嘉南的臉已經紅透了，沒待我繼續說下去就急忙慌里慌張地轉回了身。

上課鈴響前，我傾身向前，沖著孫嘉南的后背小聲地說了句：“為了能繼續在一組，我會好好考的。”

黃昏的風輕柔地吹著，孫嘉南沒有回頭，翻書的手卻頓了一下。

五

事實證明，努力是有回報的。在孫嘉南的幫助下，我的數學模擬考成績竟然提高了50分，我也因此和孫嘉南成功地“續訂”了新一季度的學習小組搭檔合同，時間期限為直到高考結束。我很開心，比我還高興的是孫嘉南，自打聽到分組名單后便一直齜牙傻笑著，像中了彩票一樣。

晚上放學路上，孫嘉南請我吃雪糕。微風習習的傍晚，我們并肩往前，路燈把我們照亮，又伴著我們走進黑暗。我們誰也沒說話，心情卻像是被微風吹到半空中的氣球般，無比輕盈，無比舒暢。

“林苒，我們一起考上海的大學吧！”孫嘉南突然說。

我一時呆住了，嘴里的奶油在慢慢融化，輕柔的風吹在臉上，涼涼的，癢癢的。孫嘉南不出聲，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望向我，就像是迎面而來的一道光，溫暖而堅定。

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涌入了很多自信，為緩慢上升的數學成績，為不久之后的高考，也為一步一步即將向我走來的光明的未來。

“好。”我附議道。

（摘自《中學生博覽》2023年第10期，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