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王丁立人：挺住，為了閃光的一刻

格林

4月30日晚，從哈薩克斯坦阿斯塔納傳來喜訊，在2023國際棋聯國際象棋世界冠軍賽上，中國棋手丁立人在快棋加賽的最后一盤力克俄羅斯棋手伊恩·涅波姆尼亞奇，加冕世界棋王。這是中國男棋手首次登上國際象棋的世界之巔，丁立人也成為國際象棋137年來第17位世界棋王。

當這場歷經22天的生死鏖戰圓滿落幕時，丁立人將棋子輕輕撥到一旁，扶著額頭，淚水難以抑制地滑落，久久無法起身……這條棋王之路，他走得格外漫長，如今，“終于感到放松了”。

震撼型棋手

頒獎典禮上，世界棋王的榮光熠熠，但疲憊至極的丁立人沒多說什么，他向對手表達了最誠摯的敬意：“我要感謝我的對手伊恩·涅波姆尼亞奇，他是一位偉大的戰士。”接著他坦言，“剛才我在休息室哭了一場……中間我一度退縮，但最終克服（戰勝）了自己。”

確實，這漫長的一仗，丁立人贏得非常艱辛。眾所周知，國際象棋獲得世界棋王的過程很長，因為比賽采取逐級選拔的辦法。從區域賽到區際賽，再到候選人賽，候選人賽的冠軍再通過世界冠軍賽，才能和前任棋王一決高下，決出新的世界棋王。

2022年，丁立人拿到了候選人賽的亞軍，雖看似結果不錯，但也意味著他無法參加世界冠軍賽。沒想到，前任棋王、挪威棋手卡爾森突然宣布放棄衛冕。于是，丁立人幸運遞補。但當時的丁立人喜憂參半。因為相比萬事俱備的候選賽冠軍涅波，他似乎鮮有準備：團隊是倉促組建的；沒時間找翻譯，全靠自己用英語交流；他甚至沒帶頂級棋手參賽必備的超級計算機。

但是，逆境中的丁立人顯示出出色的抗壓能力。丁立人與涅波激戰14輪慢棋，在3次落后的局面下，他頑強追平。第14輪比賽中，兩名棋手在棋盤上搏殺了6小時33分鐘。進入快棋加賽階段，兩人三戰三和，直至最后一盤。

最后一盤進行到第46回合時，對手走出后e4。丁立人如果求穩，走王，雙方大概率會繼續戰平。不過此時，他卻突然變招，下了車g6，這個大膽的選擇出乎所有人意料，不禁讓人捏把冷汗。

殊不知，丁立人根本不是胡亂出招，雖然此時的計算量非常大，但他沉住氣，在半分鐘之內都算了一下，料定對方即使下出最強的著法，他也不會輸棋，機會要大于對方。正是因為這次關鍵的、超出常理的選擇，令對方亂了陣腳，丁立人一舉奪冠。

賽后，中國國際象棋協會主席葉江川評價丁立人是個震撼型的棋手。“他不僅有對棋局的高超理解能力，同時，他有最頑強的意志，最后一著，比拼的就是意志力，誰的意志力高，誰就能做出最準確的判斷。”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人”

不過對丁立人來說，頑強的意志從來不是天生偶得，而是后天錘煉而來。

世界冠軍賽剛開始，由于準備倉促，丁立人并不順利。前兩盤比賽，除了落子，他幾乎都躲在休息室里，拉起衛衣的帽子將自己遮得嚴嚴實實。這兩年在國際舞臺上，涅波非常活躍，而丁立人因為疫情影響未能參賽，對頂級賽場很陌生。

那是丁立人最困難的時刻。他幾乎沒法將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更談不上清晰地計算。極度壓抑之際，媽媽趕到身邊，帶來了丁立人最期待的一股暖流，他決心重新振作起來。

從小到大，父母始終是他最堅強的后盾。1992年，丁立人出生在中國“棋城”溫州，父母給他取名立人，出自儒家名言：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4歲時，丁立人就展現出對國際象棋的強烈興趣與驚人天賦。他的腦中仿佛長著一副棋盤，父親出題目，他憑空就能想出來。天賦高、肯鉆研，讓他迅速成為棋界矚目的“希望之星”。從9歲到17歲，他拿到李成智杯所有年齡組的冠軍。

兒子參加比賽，父母從不施加壓力，告訴他輸了是向對手學習的寶貴機會。因此坐上棋桌，丁立人總是充滿渴望，下得很主動，從不畏手畏腳。特級大師卜祥志對他印象深刻：“屬于進攻型，不管等級分高低，都要和你下一盤。”

2009年，17歲的丁立人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國際特級大師，但此后，他卻進入瓶頸期。一邊下棋，一邊要兼顧繁重的高中學業，讓丁立人有些力不從心，此外，隨著年齡的增長，“心思也沒小時候單純了，比賽時會想到輸贏，會患得患失”。于是，他選擇休學一年，全身心下棋。但結果還是未能如愿：“全職也不能讓我專心，心里總是空落落的。”最后思來想去，他決定抓住保送北大的機會，“選了自己感興趣的法律專業，我的生活不能只有下棋”。

事實證明，這個選擇是正確的。北大的學習生涯非但沒有成為丁立人下棋的阻礙，反而讓他再一次乘風破浪。

2012年，丁立人第一次代表國家隊參加國際象棋奧林匹克團體賽，在世界棋壇初露頭角。2015年，他的排名進入世界前十。在2017年國際象棋男子世界杯個人賽上，丁立人獲得亞軍，成為首位躋身世界杯決賽的中國棋手。

這幾年的比賽經歷，塑造了丁立人越來越強大的定力和韌性。“感覺他把棋下通了，任何時候都很自信。”教練徐俊覺得，這位年輕的愛徒身上，已經有了閱歷豐富的老棋手都難以修成的自洽。而在葉江川看來，丁立人已經完全能戰勝AI，“與涅波的最后一盤決戰，如果是AI，可能會選擇保守的和局著數，但丁立人則選擇了險招，這也是奇招，是人腦的頂級之處”。AI技術在國際象棋領域滲透得越來越深，丁立人的日常訓練，也離不開AI的輔佐，但依靠AI并最終戰勝它，才是一位頂級棋手的目標。

這次世界冠軍賽休賽時，丁立人總聽鮑勃·迪倫的《答案在風中飄揚》：“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人……答案啊，我的朋友，在風中飄揚。”對丁立人而言，得不得棋王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人生的歷練，“比賽是我靈魂深處的映射，我只想做最好的棋手”。

棋人合一

不得不說，丁立人的自洽部分源于他踏實堅韌的性格。從小學開始，他每天放學后都會自己安排好時間，畫一張表，把要做的事寫在上面——先做作業，晚飯后下兩盤快棋、研究一個局面。兒時的丁立人會因一步棋找不到滿意的答案，坐在那里想一小時。

直到如今，勤于思考還是丁立人的一個習慣。思考也讓他喜愛閱讀。每次參加比賽，他都會帶上一本書，“我喜歡嚴肅文學，那里會探討許多根本性的命題，我也喜歡哲學，因為它充滿了思辨”。“發呆時，我總愛望著這條緩緩流動的河。此刻它正棲息在一片樹影下，漆黑而又深邃……”——丁立人很少發朋友圈，而發朋友圈的內容多是這樣的思考。除了閱讀，丁立人也喜歡散步。在杭州棋院結束集訓，他常到錢塘江畔走走，松弛緊張了一天的大腦。

當然，他也好動。足球場上，他是負責進攻的前鋒。他喜歡意大利沉穩老練的尤文圖斯隊——沉住氣，找準時機果斷進攻，這和他下棋時的風格如出一轍。

曾有人問他，下棋的意義是什么？丁立人的回答很現實：“就是沒有什么別的更好的選擇。”

那生活的意義呢？丁立人思考片刻，說：“在于不一樣的時刻，應該為了那些閃光的時刻而活。”

或許，丁立人已經做到了棋人合一——棋如人生，人生如棋。奪冠后，他打算“像平常一樣去散步放松”，然后踏踏實實地努力，“為閃光的時刻而活”。

（資料來源：“夜光杯”“懶熊體育”“人民日報體育”等微信公眾號，視覺中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