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麗鈞
每當聽到學生們背誦《弟子規》中“執虛器,如執盈”的時候,我都會不由自主放慢腳步。
好喜歡這兩個短句!從字面上來看,它很好理解——就算你手里拿著的器物里空無一物,你也要當它盛滿了東西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
我試圖叩問一下作者:先生號召人們視“虛”為“盈”,難道僅僅是為了愛惜器物、不使墮地嗎?——當然不是。先生應該是十分看重那顆“恭肅的心”的。即使是捧著一只粗瓷的空碗,也當那里面盛滿了佳肴美饌,不因“空”而生狎昵。
我是慢慢喜歡上那種“執虛如盈”的莊肅感的。在這個美好的提示面前,我鄭重地將自己所打發走的日子歸了類,分為“執盈如虛”“執虛如虛”“執虛如盈”三個階段。
在“執盈如虛”的歲月里,何曾知道自己正“執盈如虛”?生活將那么多盛滿了瓊漿的精美器物送到我手中,我卻沒想到它們都是需要我懷著一顆恭敬的心去珍愛的。這顆心,與其說是粗疏的,不如說是貪婪的,它慣于挑剔,慣于驕橫,慣于在一朵花前遙想另一朵花。
后來,生活粗暴地略去了“洽談”的程序,劈手從我懷里掠走了一些,又掠走了一些。我不能呼告,不能悲鳴,只能默默注視著自己越來越空虛的懷抱,驚恐莫名。于是,贊歌喑啞,腹誹茁長。一雙“執虛如虛”的手,注定逃不掉被荒漠吞噬的命運。
在一個飄著海腥味的夏天,我讀懂了“盈虛”的內涵。在那條仿佛被世界遺棄了的夜航船上,我站在甲板上看下弦月,一位寫詩的大姐站在我身旁。我嘆口氣說:“月缺的日子,總是多于月圓的日子——多像生活!”大姐卻說:“換個角度想想,每一天的月亮其實都是圓的——你用光明的想象補充上那暗影部分就成了。”我把這個說法進駐我心的那一天看成節日,打從那一天開始,我漸漸修煉了一項將一彎金鉤看成一輪玉盤的本領。
恭肅的心,充盈了器物;穎慧的心,充盈了月亮;虔敬的心,充盈了天地。說到底,真正空虛空洞的,既不是器物也不是生活,而是我們昏花的眼與蒙昧的心。“執虛器,如執盈”是一種態度,更是一種境界。
(摘自《玫瑰從來不慌張》,北京聯合出版公司,Bonnie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