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最近總是想到兩個字:情懷。朋友曾對我說,能心無旁騖地沉浸創作的人,是因為有情懷。
我想自己算得上是個有情懷的人吧,最起碼也是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因為我始終在聽著心聲。
說到情懷,不由得想到一個人——許慎。最近在給學生講書法史的時候,常常“遇”到他。
這個生活在東漢時期的人,寫了一部影響了后來中國文化藝術、影響中國人生活的書。這部書叫做《說文解字》,是一本關于漢字的書。
我們今天能夠按照偏旁部首方便地查字典,用五筆輸入法,都要感謝許慎。那些研究文字、訓詁、音韻,學習書法篆刻的人,也要感謝許慎。
在許慎之前,據說有近萬個漢字,像珠子一樣散落著,只有組成了詞句,否則誰和誰都不搭界,且識讀不易。許慎的貢獻,是把這些“珠子”,理出了頭緒和規律。這就是漢字的六種造字方法,簡稱“六書”。許慎的貢獻還遠不止于此,他概括總結出了漢字500多個偏旁部首,就像用500多根繩子把相關的珠子串聯了起來,讓散沙一樣的漢字有章可循。
9000多個漢字被許慎分別列入這些偏旁部首之下,為后世以偏旁部首查字典奠定了基礎。而且他還分析字形、說解字義、辨識讀聲,是研究漢字演變、音韻、訓詁的學術著作,具有很高的科學性,是一項偉大的學術發明。
在許慎之前沒人做過這些事,在他之后的人,一直享用著他的研究成果。
這么了不起的許慎,不是現在科學院的研究員,也不是大學的老師,沒有研究課題,也不需要著作、論文來評職稱、評獎項,自然也沒人給他研究經費。
他只是太尉府負責文書的官吏,做好自己的本職就可以了,沒有責任和義務去近萬個漢字的海洋里撲騰。據說,這個耗費二十多年且自己投資的研究成果,許慎獻給了朝廷。
我不是許慎,沒有辦法知道他的想法,只能從結果去判斷,這其中最有用的原動力,是情懷。
做一件事與吃飯穿衣的利祿沒關系,與功名地位也沒有關系,那就只能是情懷使然了。
情懷二字,好寫好認,也常聽人就“情懷”二字高談闊論,就是難見到像許慎那樣,不為功名利祿,只為情懷而做事的人。
沒有辦法穿越,僅憑文字敘說,我們無法體會許慎生活的東漢。今天的市井流行著“無利不起早”的價值觀,利益至上的誘惑比蜈蚣的腿還多。
雖然阡陌桑田,紅塵滾滾,有情懷的人,我相信依然會有。只是標榜情懷,行走江湖,利欲熏心的更多罷了。最該耐得住寂寞的藝術圈,也早混同于市井,儼然江湖道場,以作品說話的時代已經過去,作品也不再是藝術家的鏡子。
今天的藝術家,有級別有段位,級別段位直接關系的是地位權利,是物質的水準。有了等級的差別,平靜也就土崩瓦解了。還能夠面對著書案畫板的人,要么是真的情懷滿滿,要么是另有辦法養家糊口。
如今專業越分越細,畫家除了畫種,還有題材的分別。專業分得細,或許可以研究得更深入,但一定如美國學者愛德華·薩義德在《知識分子論》中說的,專門化意味著愈來愈多技術上的形式主義,以及愈來愈少的歷史意識。
職業畫家與職業化傾向的書法家,自然也與古時的文人畫家、文人書法家不同。業余的有業余的玩法,專業的有專業的道道,遣興怡情的和安身立命的,立場不同,身份不同,需求自然也不一樣。趣味少了,炫技多了;自我少了,刻意多了。“情懷”慢慢地消解在形而上的追求里了。為了展覽,為了得獎,為了入會,為了某些所謂的宏大敘事,還有主題,于是挖空心思,標新立異,畫面上什么都可以有,就是沒有自己。
想起梁實秋在他的文章中說,參觀畫展,常常感到悲涼。大抵一個人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不肯把他所能得到的友誼一下子透支凈盡,所以也不會輕易開畫展……怕的是《蜀山圖》里畫上一輛卡車,《寒林圖》里畫上一架飛機。
世道變遷,風氣轉換,會帶走人心。無謂的展覽狂轟濫炸,透不透支友誼已不重要。《寒林圖》里的卡車、飛機也已不是問題。粥飯的檔次、人前的顯貴、手中的權利,或是最重要的了。
人生求足何時足,天道無常似有常。藝術終歸是藝術,藝術家立世的根本終歸還是要以作品來說話。就像許慎,就像許慎的《說文解字》。我相信,終有一天懷揣情懷的藝術家會越來越多。
王文英:九三學社中央文化工作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中央書畫院副院長,現為中國書法家協會理事、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國家畫院研究員、首都經濟貿易大學特聘教授。
《中國書法報》遴選的“當代十大女性書法家”,《書法導報》推介當代書法五十家,榮獲第七屆冰心散文獎。出版《北窗夜話》《蘭堂偶記》《中國書法家協會書法考級理論輔導教材》等專著,詩詞收入《現代古詩三百首》《古今妙詞一百首》。書法作品多次入展(獲獎)中國書法家協會舉辦全國書法展覽,并多次擔任評委。繪畫作品有《逍遙游》《家山夢憶》《滿庭芳》等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