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古畫品錄》中氣韻生動對中國古代人物畫的影響

馮 清

景德鎮陶瓷大學 江西景德鎮 333403

1 “氣韻生動”的提出意義

1.1 氣韻生動的思想內涵

《古畫品錄》是中國古代第一部對繪畫作品以及作者進行品評的理論文章，文中便提出了繪畫的功能：“明勸誡，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鑒”，即繪畫能夠讓人明白勸誡，可以記載歷史的興衰，千年來沉寂的往事也可以通過繪畫讓人看見。所以繪畫重視表達作者的內心，傳達思想情感，畫面中最重要的也是精神氣。東晉畫家顧愷之就有提出“傳神寫照”這一重要命題，他認為繪畫時要對所畫之物進行深刻的理解，才能自然準確地再現，而人物畫最重要的就是傳神，基于“以形寫神”“遷想妙得”等論點，顧愷之提倡不僅要在外形上塑造得逼真，更要表現人物豐富的內心情感。謝赫則是對“傳神寫照”這一命題進行了細化以及歸納總結，“氣韻生動”就是對顧愷之“傳神寫照”的補充說明。“氣韻”由“氣”與“韻”組成，在中國傳統觀念中，天地萬物由一氣派生，氣乃萬物生存的根本，更是生命力的重要表現。“韻”原是音樂術語，為音樂節奏律動之美，后引申到人物品評，指畫家筆墨線條有節奏韻律，富有美感。明代李日華評畫曰：“凡狀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勢，得其勢，不若得其韻”，可見“韻”在藝術中的重要性。氣韻結合起來，便是對畫面中鮮活生命力的追求。唐代張彥遠在《歷代名畫記》中便提到“夫象物必在于形似，形似則需全其骨氣”，繪畫最重要的不只是外形的相似，還在于其骨氣，即“氣韻”，如畫景需要表達出景致的生機與活力，畫人則需要表現人物的精神狀態與性格特質，以此所繪的物像才會有生命力，畫面也不是浮于表面的涂畫。

1.2 氣韻生動的意義

《古畫品錄》中提出的“六法論”對中國繪畫史有著深遠的影響，特別是氣韻生動，作為六法論的精髓，成為后世品評繪畫作品的重要標準。而“氣韻生動”這一理論，不僅是對人物畫的高度要求，更是滲透于花鳥以及山水畫的創作，此時畫家繪畫更注重精神世界的表達，使畫面更有感染力，能與人精神共鳴。畫家們常注重表達情感的領悟，畫面多追求“寓情于景”、“情感交融”。山水畫理論著作《筆法記》中便提出了氣、韻、思、景、筆、墨等“六要”，其中“氣”“韻”占據主導地位，與謝赫提出的“氣韻生動”異曲同工，他強調對真山水的觀察體驗，在畫面中，所畫物體缺乏生機活力，類同死物，要比畫面中物體大小或形體錯誤更為嚴重。唐代著名山水畫家張璪也提出過“外師造化，中得心源”的觀點，重視所畫事物的“真”，追求對自然山水的觀察體驗，以大自然為師，要從大自然中汲取創作靈感，同時也重視內心的分析與創造，使繪畫不是單純的事物再現與模仿，還有主觀情感的表達，使畫面富有生機與活力。由此可見，自古以來許多畫家都受謝赫美學思想的影響，“氣韻生動”也幾乎貫穿整個中國古代繪畫史，為繪畫藝術做出了極大的貢獻。

2 “氣韻生動”對中國古代人物畫的影響

2.1 線條勾勒

線條是一幅畫面的基礎，它用以塑造物體形象，除了勾勒所繪之物的外形特征，還可用于控制填彩范圍，表現明暗厚度以及細節描繪等。線條勾勒是中國畫繪畫中最基本的技法，也是評判一幅畫面好壞的重要標準，當然，線條在中國畫中的意義并不在于簡單地勾勒外形，在中國畫的技法中，線條的粗細變化、墨色濃淡、疏密關系、頓挫起伏都有極大的講究，故線條其實與畫相同，筆畫間可見其韻味表現。“氣韻生動”的提出，除了要求人物的面部表情塑造惟妙惟肖，神情自然生動自然外，對人物整體的身姿動態也非常重視，人物的身高比例、姿態變化、手勢動作、衣紋褶皺等都需要細細推敲。其中線條表現更是有了評判標準。線條源于書法，書寫過程中亦可成畫，所謂“書畫同源”，在中國人物畫中，線條占了重要地位，有的線條暢意洗練，寥寥數筆便可傳達出人物形態及韻味，其節奏與力量感就是“氣韻生動”的體現。例如南宋梁楷所創的減筆人物畫，他所繪人物以線條表現，勾勒簡練精確，輕盈流暢，僅用數筆便能描繪出氣韻生動自然的人物形象。從他的人物畫中可以看出線條具有很強的藝術表現性，它可以通過書寫的節奏與韻律感讓畫面變得鮮活生動，從而體現出線條的“氣韻之美”。“氣韻生動”對人物線條的影響，除了以線造形的頓挫節奏，線條的疏密變化也大有講究。可以從吳道子和曹仲達的人物畫上看到，吳道子的線條極富有節奏和韻律感，筆力遒勁，下筆磊落，人物和衣褶動勢具有極強的感染力。吳道子通過分析總結物體形態中的凹凸陰陽之面，找到其內在的運動走勢，并以其組構成線條的規律節奏，使線條有“氣勢”，富含韻律之美。而曹仲達的衣紋線條稠密，有穿著薄質的貼身衣物之感，衣服緊窄，狀若出水，動勢美感極強。他們都是著重在線條上表現人物氣韻，以線條傳達人物狀態及畫家內心情感，可見“氣韻生動”的提出，使畫家們更加重視影響人物神態的各種微小細節，無論是人物體態還是線條表現，都值得去細細推敲和體會感受。

2.2 形神兼備

“氣韻生動”這一論點與顧愷之的“形神論”一脈相承，顧愷之曾說：“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他認為人物畫最重要的是“傳神”，而傳神最重要的是眼神的描繪。氣韻生動就是對繪畫生動表達人物性格和狀態的要求。自謝赫提出“六法論”后，中國畫繪畫始終把“氣韻生動”作為品評繪畫的重要標準。唐代張彥遠最早對氣韻生動做出闡釋，“若氣韻不周，空陳形似”，人物畫若只注重形式上的相似，沒有氣韻，那么這個人物便失去了靈魂和生趣。

初唐時閻立本的人物畫，已經能看出畫家對人物畫的繪畫開始重視人物“氣韻”的體現，他的人物畫與六朝相比，不僅寫實性較強，并重視對人物的個性和內心世界的描繪，畫中人物能使觀者感受到人物情緒，甚至能看出人物性格，人物之間開始有個性化描繪，個體差異被放大，不再是“千人一面”的乏味風格。還有周昉、張萱等人物畫家所繪的仕女畫，他們所畫仕女神態表情都極為生動自然，不僅描繪人物形象準確，還能通過畫筆揭示人物的內心。畫中人物情緒飽滿，加上環境與物件的烘托，仕女壓抑的神情和苦悶的情緒仿佛躍然于紙上，達到了“形神兼備”的藝術效果，使宮廷生活成為繪畫中重要的題材之一。五代時期，南唐和西蜀開始設立畫院，繪畫人才輩出，人物肖像代表畫家有周文矩、顧閎中等人，顧閎中所繪的《韓熙載夜宴圖》中人物形象非常傳神，不同的容貌神情和身姿動作都處理得較為成功，是“中國十大傳世名畫”之一。宋代商品經濟繁榮，繪畫需求量增加，出現了許多職業畫家，繪畫與社會生活有了更緊密和廣泛的聯系，使世俗美術極大地發展，在繪畫內容上開始重視更能反映現實生活的風俗畫與借古鑒今的歷史人物畫，代表作有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人物繪畫表現形式也更加豐富，出現了以李公麟為代表的白描人物畫和以梁楷為代表的減筆人物畫等等。明清時期則有唐寅所創細腰纖瘦、眼眉細小、櫻桃小口、下巴尖尖的人物形象，還有使用夸張手法塑造人物，追求丑茁趣味的人物畫家，人物畫有了更多元化的發展。人物畫經歷了漫長的發展歷程，從簡單的符號表達到后來的“形神兼備”，重視寫實性，并強調描繪人物精神面貌，重“氣韻”，人物畫在紙面上愈發有生命力，更加鮮活與生動。“氣韻生動”的提出，使之后畫家們更重視人物的表情神態、內心情感表達，以及微小細節的把控，更是強調畫面整體動勢的生氣。在人物畫上，可見畫中人物心理，也可傳達作者內心，記載歷史，可以說，中國繪畫藝術離不開“氣韻生動”這四個字，明白了氣韻生動的深刻意味，才能讀懂畫，作出好畫。

3 結語

“六法論”的提出，使中國畫有了一定的評判和作畫標準，中國古代人物畫也不斷發展變化，逐漸成熟起來。“氣韻生動”更是對中國人物畫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中國人物畫繪制人物時最忌諱的不是寫實性不高，而是畫面“死氣”，沒有神韻，人物面部表情呆滯、形態別扭都無法使人產生共鳴。所以人物畫在技法和表現方式上進步的同時，對人物內心情緒的表達也尤為注意，在注重筆墨意趣的同時，始終追求人物的氣韻與精神內涵進行深刻的融合。畫家個人思想情感得以充分表達，人物表現也有節奏感與活脫的生命力。總之，“氣韻生動”的提出，使中國人物畫有了更深層的境界表達，也更加鮮活，直至現代，“氣韻生動”依然是繪畫藝術所追求的最高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