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偉
把腦海中的畫面用一句話表達出來,盡可能細節化,然后點擊鼠標,只需幾秒,你就能獲得一張高度渲染的精美圖片。當然,你也可以只模糊地輸入幾個字,描述越模糊,得到的結果越出乎意料。哪怕你連畫筆都沒拿過,也能“畫”出一幅凡·高的《星空》和莫奈的《日出》。如果想象力更豐富些,你還能“畫”出賽博朋克風格的洋蔥或者中國山水。
數字藝術的門檻從未如此之低,從2021年開始,AI(人工智能)繪畫成為藝術界最熱門的話題之一,繼攻破圍棋之后,AI似乎正在來勢洶洶地掀翻藝術。
2021年1月,文字生成圖像工具Dall-E面世。這個名字來自超現實主義作家達利和《機器人總動員》中的機器人瓦力。它是一個能創作超現實畫作的機器人,可以將語言描述生成圖像,但當時它生成的圖像還比較簡單,比如,牛油果形狀的扶手椅等。
很快各種AI繪畫工具紛紛涌現,并不斷“進化”。2022年1月,繪畫程序DiscoDiffusion上架,它實現了多數畫家風格和日常元素的融合,降低了入門門檻,使用者可以盡情使用想象力組合各種元素,只需要輸入幾個關鍵詞就能生成對應的圖像,效果圖令人驚艷。
新海誠風格的田野、賽博朋克風格的宮殿……AI繪畫一夜出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推廣開來,網友們沉浸在“藝術創作”的喜悅中,享受著從菜鳥到畫家的飛躍。在豆瓣有關AI作圖的話題下,“天凈沙·秋思”“麒麟”“中秋”“瓊樓玉宇”等中國元素的AI畫作占據了半壁江山。
AI繪畫工具層出不窮,以極快的速度迭代,上個月還對人臉的勾畫技藝生疏,這個月已經足以亂真。一些更新的應用形式也迅速被開發出來,比如StoryDall-E可以讓一組AI繪畫里的人物形象保持一致,可以被用于漫畫和動畫。
在游戲制圖、影視美術、工業設計等領域,AI稍加訓練便可以輔助美工做一些程序化的工作,既能節省成本,也能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比如,游戲行業里一個讓人頭疼的問題是制作人與美術工作人員之間的溝通。游戲制作人梁其偉說,制作人往往無法明確表達需求,美術工作人員只能自行捉摸,導致大量返工。而AI可以根據氣氛、光照、風格、質感等設定批量生成草圖,在此基礎上,制作人與美術人員能夠迅速領會彼此的需求。讓美術師畫100種不重復的亂石堆,可能會被打,但AI可以隨便出1萬個給你慢慢挑。
用AI作畫還是其次,更重要的是,AI還將告訴我們“畫什么”。在立項之前,制作人可以把一拍腦袋想出來的主意交給AI,加些關鍵詞,反復測試,看看能生成什么,是否符合“感覺”——“這個詞說出來時,往往是美術創作者們的噩夢,但AI顯然可以不知疲倦地滿足任何無理的要求。”梁其偉曾編寫了一個完整的背景故事,用AI生成一系列圖片,然后由兩位美術師繼續處理,最終拼貼成具有敘事意義的組圖。
國內最早接觸AI繪畫的科技博主阿文將AI繪畫視為行業改革的利器,它們就像被馴化的超級戰馬,有了它,“只要你愿意,就能成為一個非常優秀的由AI輔助的藝術家”。
AI繪畫狂飆突進的同時也引發了一系列爭議。
就像AlphaGo通過反復學習海量圍棋棋譜,掌握了這個智力游戲的奧義。AI繪畫也吸收了海量藝術家創造的作品,從而可以輕易吐出人們想要的任何風格。
畫家們開始感到緊張——畢生所學,卻不如輕松地輸入幾個字?當人們輸入指令:“小女孩,大頭,奈良美智。”AI三秒鐘吐出一幅酷似奈良美智經典風格的繪畫時,這幅畫的作者到底是誰?是奈良美智、用戶,還是給AI寫代碼的程序員?當藝術家的畢生作品被AI精準地學習和模仿,藝術家要如何維護自己的權利呢?
波蘭概念藝術家格雷格·魯特科夫斯基為此感到憂慮。他以油畫風格的恢宏奇幻作品聞名,最近成了繪畫程序StableDiffusion中最受歡迎的模仿對象之一。他在網上搜自己的名字,蹦出的都是AI的畫,自己的作品已經被淹沒了。僅僅一個月,他的名字被AI作為關鍵詞使用了93000余次。魯特科夫斯基感嘆,職業生涯受到威脅。
更緊張的是那些依靠數字作圖為生的圖像從業者,如游戲、電影、工業設計等行業,當他們看到迅速迭代進化的AI繪畫,直呼“原地失業”。阿文說:“現在AI已經達到中下游畫師的水準,一批畫師肯定會被替代。”
中國數字藝術家田曉磊看到AI繪畫時,也深感恐懼,他覺得藝術創作這件事已經被AI摸透了。本質上,藝術作品其實就是人操作的一套算法:篩選風格、尋找語言、探索構圖、不斷試驗……如今這套算法已經在計算機層面解決了。“你那一套反而還沒它高效,一比就很落伍,這是最大的威脅。”
2022年8月,AI繪畫的爭議達到這一階段的頂點。在美國科羅拉多州博覽會新興數字藝術家競賽中,一位名叫杰森·艾倫的參賽者提交了一幅用AI繪畫程序作出的《太空歌劇院》,獲得了最高獎。一時間群情激憤,很多參賽者和網民指責他作弊。面對洶涌的爭議,這位獲獎者回應:“AI贏了,人類輸了!”
人類輸了嗎?比之AI下棋與寫詩,AI繪畫給人們帶來更深一層的沖擊感。它不僅宣告機器向著人類藝術創造的頂峰再下一城,似乎更加拿捏住了人類引以為傲的審美。
但AI繪圖最根本的基礎技術與AlphaGo是相通的,都是讓系統深度學習人類的作品,從而產生模仿行為。因此,很多人認為,AI抒發不出“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這種微妙的人類情感,同樣,它也無法勾勒出《蒙娜麗莎》那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即使生成一些觸動人心的細節,由于我們已經知道這出自于算法,而非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內心表達,藝術的靈韻便喪失了。
換句話說,AI缺少“人味兒”,制造的只能是贗品。
即便是繪畫程序Midjourney的創始人大衛·霍爾茲也對AI藝術保持著清醒的謙卑姿態。他認為藝術往往是關于故事和情感的,但AI藝術不具備這些,AI藝術里的故事和情感,來源于使用它的人。
然而,憑著AI的學習能力,這個問題有一天是否也可以解決呢?
“AI是關于想象力的算法,但諸如幽默感這類只有人與人能相互理解的趣味,最終是最珍貴的。”田曉磊說,“但我不知道這是否也可以被一套算法破解,因為人作為一種生物,或許也只是一套算法。”
從古至今,藝術都是人類獨有的能力,盡管它總是不斷經受新技術的挑戰,但總能順利活下來。只是在AI這種前所未有的人類超級模仿者出現后,藝術的定義會不會因此而改變呢?
法國作家羅蘭·巴特有一句名言,作者死而后讀者生。一件藝術作品的意義,是在它與讀者、觀眾、欣賞者的交互中不斷被重構的,而美術和關于美術的觀念,從來沒有停止過演化的步伐。隨著AI的到來,或許不僅會產生新的藝術形式,也將塑造人們對于美術的觀念。
(AI繪畫,到底有多厲害?翻到65頁進行AI繪畫圖靈測試揭曉答案吧!)
(資料來源:《中國新聞周刊》《環球》,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