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英豪

耳鳴……嘈雜……我睜開眼睛,這是一片模糊的世界。大地在搖晃,仿佛一只巨獸從沉眠中蘇醒。我試圖用手支撐著站起來,卻狼狽地撲倒在地。我的腿不時迸發著火花,眼前醒目的紅色感嘆號昭示著全身只剩頭部和一只手臂完好無損。記憶元件的缺失,導致我似乎忘記了重要的事。但這無妨,我的當務之急是活下去。
不遠處,似乎有和我同一型號的人。我用手騰挪,抓住了他的腿。他并沒有抵抗,于是我順利將他的元件拆卸下來,將其在我身體上重新安裝,動作一氣呵成。我的肢體記憶令我自己都吃驚,或許我曾是機械師工種吧。
我站了起來,再次對身體做了自我排查。眼前的視野一瞬間清晰起來,紅艷的火舌在斷壁殘垣間噴吐,灰蒙的雨正灑入張裂的土地。雖然無法連接至中樞網絡,但借助現有的資料足以分析出我正經歷一場世界規模的余震。我看向腳邊的殘骸,他絕大部分元件已經在我的身上重新運作。印在胸前的紅扳手圖案印證了我的猜想——我曾是一名機械師。
自我排查結束,現在我需要記憶芯片和聽覺模塊。我移動著步伐,四下尋找可以拆卸的人。遠處的人頭部閃爍著紅光,她的手中拿著一根長鋼棍。在災難后,首要的是讓自己生存下來。弱肉強食,這是叢林法則,也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她一步步向我靠近,甚至來不及反應,我就一腳把她踢倒在地,拆卸中樞系統。依靠著對機械的精準認知,我總是能在爭端中獲勝,我全身嶄新的元件——或者說戰利品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安裝了她的聽覺模塊。
“為……為什么……”腳邊的破爛正用破損的聲卡訴說著不公。她的機能已經開始潰散,手中緊緊攥著的鮮花無聲地落在地面。我從她身體上邁過去,想必她很快就會被殘酷的環境淘汰吧。暴雨將地面的泥土掀起,空氣中飄蕩著謳歌生命的殘響。
在角落有一只機體正在垂死掙扎,他的頭部正亮著紅光。由于記憶元件的型號不匹配,他似乎行動困難。我大步向前,手伸向他的頭部。
“別……求你……”他向我求饒著,這種行為實在可笑。
我沒有必要回答他,也無法回應,我甚至沒有尋找聲卡。在極端的環境中,最不需要的就是交流。伴隨著雜亂的電流,我拆卸了他的記憶,進行讀取后,呈現在眼前的無非是生活中的瑣事。
熒幕中是一名醫師,他正給患者做著掃描。經過片刻的停滯,他的雙手很快就將故障元件替換。患者直起身子,張開嘴想說些什么。剎那間地動山搖,一場生靈涂炭的浩劫就這樣毫無征兆地發生了。
醫師看著眼前地獄般的景象,馬上投入救災工作。他從殘垣斷壁間一躍而下,手中緊握著白色的機械箱。醫師重復著拆卸重裝的工作,當箱中所有的備用元件都用盡,他便開始拆卸自己的身體。
視覺是規避危險的重要方式。
聽覺能讓人遠離爭端。
觸覺能幫助人們收集材料庇護自身。
……
記憶能給予人們急救知識。
眼前的熒光中,醫師抵著危墻,在他記憶最后影像的噪點中,依稀可以辨識出他胸前的紅色扳手圖標。
我身上的模塊在流暢運行著,這是我憑本能所找到的最適配我機體的模組,但此刻,我的手臂卻在顫抖。紅扳手并不意味著機械師,而是醫師。眼前被我拆卸記憶的人,也許就是我曾救助過的一員。
絲毫沒有猶豫,我順著來時的道路走了回去。
(摘自《海燕》2022年第9期,鄒曉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