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錄 杜娟
(南昌航空大學,江西 南昌 330063)
中華建筑傳統文化源遠流長,牌坊是中華傳統建筑獨具文化特征的一種元素。雖然牌坊體量較小,屬于“建筑小品”之列,但全國各地都遺留著大大小小的牌坊,不論是什么形式和結構的牌坊,皆似一部部歷史文獻展現當時的民情風貌。江西奉新縣的“濟美牌坊”因其石雕藝術內容豐富,體現了極大的文化價值,是江南古建石牌樓代表,始建于明萬歷二十九年(1601 年),位于奉新縣潦河邊,歷史上這里是奉新北大道的必由之路。濟美兩字取自“世濟其美,不隕其名”,它是明朝廷為了表彰華林胡氏賑災、修建書院等善舉而批準建造的功德牌坊[1]。濟美牌坊形制獨特,是全國僅存的兩座四方牌坊之一。濟美牌坊高12.2 m,寬4.15 m,呈四方亭狀結構。建筑結構平面為正方形,每面均由門樓式牌坊組合而成,通過石榫式聯結,斗拱3 層檐樓20 個。建筑裝飾非常豐富,遍布建筑的各個部件上,如額枋、立柱、雀替、斗拱、花板等。裝飾題材大多以珍禽異獸、魚蟲花鳥、人物事跡為題材。石雕裝飾紋樣視覺緊密且精妙,圖案栩栩如生,從中可以看出工匠的精工細作,它是江西石雕藝術中璀璨的明珠。
符號由人類的感知與認識所創造,是被用來表示某一事物的媒介。符號不僅是一個象征物,也是一種載體,人們用符號進行信息交換,將大千世界的紛繁復雜化為簡單。濟美牌坊是江西傳統民情風貌的形象載體,也是物化的藝術符號。因此依靠研究符號的作用,可以理性認識與概括濟美牌坊這一文化建筑及其背后蘊含的價值。研究符號的學說即是符號學,現代符號學的創始人為索緒爾與皮爾斯,他們在20 世紀初分別提出了自己的符號學基礎系統。索緒爾將符號劃為兩種層面,即能指與所指。皮爾斯將符號能指與所指的關系分為3 個層面,即圖像符號、指示符號、象征符號。而后皮爾斯的門徒莫里斯首創性地提出符號學三分支,將符號學整個領域劃分為語形學、語義學和語用學3 個層次,形成了符號學的基本框架[2]。文章從符號學的角度分析牌坊藝術,對牌坊藝術進行深層分析、打散、重構的操作,以便于形成系統性闡述,為引導現代設計本土化提供參考。
濟美牌坊作為一個文化符號系統,具有3 個層次,即莫里斯劃分的語形、語義、語用。語形主要研究符號與其形式的組合。語義研究所有符號的意指。語用是研究出現于行為中的符號的起源、用途以及影響。
牌坊符號的語形內容由其形制結構、形態、紋樣圖像等構成,也給符號的收信人視覺傳遞。民間牌坊經過朝廷批準,由家族建造,是一種紀念性建筑[3]。這種建筑通常非常在意牌坊呈現給世人的宣傳效果,而在其中最起宣傳作用的即是符號的外延性。外延是概念符號所指示的事物的集合[4],分析濟美牌坊符號這個集合,可以發現,其仿木架結構、4 柱4 間20 樓的形制是其最顯著的特點。單從一個角度或是遠距離觀看,牌坊似乎只有兩柱一間5檐樓,這種結構使牌坊顯得非常內斂,但檐樓、斗拱多方向的層疊相交、每一面內容均不相同的石雕裝飾等所呈現的繽紛效果非常震撼,比一般的多柱多間單向的牌坊讓人更加印象深刻,同時整體上簡潔大方,不致使人眼花繚亂。不僅建筑結構饒有趣味,其結構中的雕刻工藝在集合中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濟美牌坊(圖1)主要采用了高浮雕、透雕、線雕等工藝,用材雖是青石,但是圖案卻十分細膩生動,體現制作工藝之鬼斧神工,令人驚嘆。

圖1 濟美牌坊整體造型。
1.1.1 濟美牌坊動物紋飾符號分析
濟美牌坊的主要形態符號非常密集,主要分為寓意吉祥的動物形態符號與象征敘事的人物形態符號。濟美牌坊所選用的動物視覺元素符號均有其意義,不僅是華林胡氏愿景與精神的完美體現,更是江西文化乃至中國文化的具象呈現。在濟美牌坊的動物符號中,可分為禽、獸、魚幾種類別。在禽類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鷹、鶴、鳳。在獸類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是獅、龍、鹿,魚則主要為鯉魚。濟美牌坊中具有代表性動物紋飾符號的特征見表1。

表1 濟美牌坊代表性動物紋飾符號的特征分析
由表1 可知,濟美牌坊的動物紋飾符號具有以下特征:
(1)從造型上看,濟美牌坊的動物紋飾符號輪廓非常簡潔,基本由幾根基本曲線構成動物身軀與少量直線與折線用于腿部結構組成,內部則細節豐富,動物結構、羽毛、鱗片等均有刻畫。總體來說動物結構均有表現,形象較為寫實,但并不照抄自然,動物的整體輪廓是被有意刻畫成圓形、線圈形、三角形、C 形、S 形等,有一定的取舍。
(2)從情態刻畫上看,濟美牌坊的動物紋飾符號注重動物面部形態的細節以及神態的刻畫,具有一定的擬人性;動作多為動態造型,動物的頭多為上揚姿態,給人向上活力昂揚之感。
(3)從構圖上看,濟美牌坊的動物紋飾符號注重一定的形式美法則,經常在翅膀、羽毛、鱗片等細節處穿插變化與統一、對稱與均衡等法則,使得動物紋飾符號具有穩定、和諧的效果。
1.1.2 濟美牌坊人物紋飾符號分析
濟美牌坊的人物紋飾符號內容多注重表達華林胡氏的相關事跡,多雕于牌坊中楣,工匠通過人物的動作、表情、衣著以及場景的陳設來傳達胡氏家族曾經的榮耀。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一幅就是位于牌坊正向中額枋的“朱幡快馬”情景(圖2)。兩行人共六騎分別從兩旁向中心的家族長者駛去,畫面非常統一,而其間又夾雜著侍者、書童、路人等,人物的分散與集中充滿韻律感,并將人的視覺從兩旁引入到畫面的中心上。在場景中,馬上的人舉著朱幡,昂首挺胸,正欲飛身下馬,非常神氣;居中的家族長者正姿態從容地站在高大的門樓前,他衣擺舒展,氣宇軒昂,一旁的侍者則在小心躬身服侍。而路旁觀看的行人動作都不盡相同,有的指向馬上的人,有的將手放進寬大的衣袖,有的拉緊身旁的孩童,且他們的臉都朝向馬上的人,場景中所有人的眼睛都瞇成細縫,且嘴角上揚帶著笑容,讓觀者身臨其境,感受到其中的喜氣洋洋,非常真實地再現了華林書院學子登進士第、朝廷派人送來喜報的熱鬧場景。

圖2 朱幡快馬。
1.1.3 濟美牌坊自然紋飾符號分析
雖然人物與動物紋樣因其故事性與寓意在濟美牌坊的整個石雕裝飾符號中成為主體,但其中也能發現豐富的自然紋樣符號出現在牌坊中的方方面面,比如額枋、花牌、雀替、柱基等,自然紋樣主要起使得各部位紋樣完整飽滿作用。濟美牌坊的自然紋樣符號大體分為花形紋樣符號、葉形紋樣符號與氣象形紋樣符號。其中,花形紋樣符號較為顯眼的是蓮瓣紋與寶相花紋;葉形紋樣符號比較有代表性的有卷草紋;氣象形紋樣符號有代表性的有海水紋、卷云紋等。濟美牌坊中具有代表性自然紋飾符號的特征見表2。

表2 濟美牌坊自然紋飾符號分析
由表2 可知,濟美牌坊的自然紋飾符號具有以下特征:
(1)濟美牌坊的自然紋飾符號形態飽滿,形狀簡潔,大多采用概括的手法創作自然紋飾符號。每種單個自然紋飾符號的中心點都被刻意強調,使得每種個體都具有重心與平衡,以點線面創構單個符號,形成具有寫意意味的視覺符號。
(2)濟美牌坊中善用單個自然紋飾符號重復堆疊形成整幅畫面,善用幾何分割整幅畫面,富于理性;紋樣的連續富有規律美,并在規律統一中追求著變化、經營布局中體現出節奏與韻律的形式美感。
符號的“語意”研究符號本身與其意義連接,這個連接通過再現表示,符號是一種再現體,結合皮爾斯和羅蘭·巴特的觀點,符號再現的“對象”有層次問題:一層是為人心靈可以感知的即“再現體”的意義;另一層指的是符號意義隨著時間的不斷累積,最終無限趨近于一個能被大家達成共識的“真理”存在,同時體現的也是文化的量變概念[5]。因此,“牌坊”符號的實體與意義聯結,在中國歷史長河中產生,也在歷史長河中發展變化,最終深深根植于中國文化。符號具有能指和所指兩個層面,在能指層面上講,牌坊上的石雕藝術是用來表達重大場合方面,紀念對于人們追求以及信仰的英雄以及事跡的實體形式,從所指層面上講的則是江西地區乃至中華傳統文化的內涵,它不僅是中華文明幾千年來政治、經濟、文化、民族思想發展的縮影,還是中國人民精神層面物質化的表現。
濟美牌坊外在形象向觀者傳達了其蘊含的內在觀念。在牌坊石雕符號中,常常存在著符號的象征與隱喻,牌坊中含有的雕刻圖像都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和較深刻的象征意義[6]。濟美牌坊的象征符號非常密集,無論是人物紋樣符號、動物紋樣符號還是自然紋樣符號,都具有其象征含義。有幾種象征含義的表示方法:第一是運用諧音表達,比如“虎”音似“福”、“鶴”音同“賀”等。第二是運用喻意,例如馬下踏螃蟹喻意“一路橫財”(圖3),3 條穿墻龍喻意“三龍聚首,萬事不愁”等。第三是指示,濟美牌坊中隨處可見的蓮瓣紋、寶相花紋、如意紋、由連枝紋纏繞的錢幣樣式(圖4)等都象征著圣潔、清廉、富貴吉祥。而濟美牌坊動物頭部均向上昂揚的姿態也象征著牌坊主人家發憤圖強的精神。濟美牌坊石雕中許多具有情節性的畫面都指示著主人家的一些高光時刻,比如進京趕考、科舉高中、接受朝廷旌表等場面。石雕圖像通過一些客觀事物表達人們自強不息與美好期盼,從中可以窺見到中國古典審美與自然、社會的緊密聯系,中國古典審美源自中國崇尚儒家禮制秩序、尊卑有序、人倫之禮的民族自然觀。“天”即道,“人”即法,道之為物,法之為道,“天”與“人”的結合就是中國古典審美的精神。

圖3 “一路橫財”。

圖4 連枝紋錢幣。
符號的使用總是與符號的意義相關。日本符號學家池上嘉彥說:“符號的使用被限定于代碼規定的范圍,就不會創造出本質意義上的新的意義作用。‘美的功能’必然包含著它要超越既成代碼的作用。[7]”也就是說,符號可以通過超越或是脫離符號與其固定的意義展現出符號系統新的內在的意義活動。因此,關于牌坊石雕符號的設計轉化,不能局限于傳統圖像程式,而是要隨著時代的發展在其中融入當代的構成原則,力圖對傳統符號進行新的構建,就要對舊的傳統符號進行操作。在設計符號學中,M.本澤和E.瓦爾特等人對于符號的操作提出過符號的添加、結合、迭代等方法[7],因此本課題擬將符號操作方法與現代圖案構成法相結合,以探索濟美牌坊文化符號在平面中的設計轉化方法。
2.1.1 符號添加
所謂符號添加是一種具有并列連接性質的符號操作,主要指單個符號的重復或是同類符號的排列,包括符號意義的并列和符號形式的并列。需要注意的是,符號添加形成的符號是結構性和開放性的,它就像一首樂曲中的一小節樂譜,可以被合成,也可以被分解。關于符號意義的并列,在中國傳統圖案中其實已經多有體現,濟美牌坊也是如此,在牌坊北面上額枋石雕圖案(圖5)中運用多種如宮門、鷹、鶴、虎等意象符號,它們雖形象不同,但卻共同指向了對幸福和名祿的向往,組成了象征著吉祥意義的符號添加組合。符號形式的并列連接則是將單個符號進行連續重復操作,連續主要有兩種組織方式:適合組織法和連續組織法。適合組織法是把符號填充進某個輪廓內,讓符號適宜輪廓并形成適當的形狀。連續組織法是把一個符號模樣多個方向反復連續形成圖案。這些組織方式變化多樣,形式統一,既增強了單個符號的概念,又給人帶來愉快的視覺感受。

圖5 “迎賀福祿”。
2.1.2 符號結合
符號結合是將多個符號綜合成一個超級符號整體,它可以造成閉合的聯結。在設計轉化實踐中,符號結合操作要求創作者從多個視角將不同文化符號進行解構,再提取所需要的部分,運用現代設計形式法則進行組合,嘗試對石雕文化符號現代化的轉化,形成超級符號。這樣形成的超級符號會從發信人傳達到收信人,再通過收信人的新編排再傳回發信人,形成一個完整閉合[8]。此時,設計師創造符號并傳播出去后,大眾通過自己對此符號獨特的理解,會再次影響設計師,最終超級符號的形式與意義由設計師與大眾共同創造。例如故宮文創就是一個超級符號的例子。2014 年故宮文創推出《萌萌噠雍正》吸引了觀眾,引起許多觀眾關注討論故宮人物、動物、器物等背后的故事,故宮文創受大眾影響隨后推出《宮貓記》,將貓與文物結合,使得故宮文化貼近大眾生活,深入民眾內心(圖6)。由此可見,在對石雕文化符號進行設計轉化時,需要調動各符號,充分考慮其藝術特性與思想價值,創造出耐人尋味的新石雕文化符號,在思想碰撞之間進一步深化對石雕文化符號的設計。

圖6 故宮文創:從《萌萌噠雍正》到《宮貓記》。
2.1.3 符號迭代
符號迭代既可以在符號內部操作,也可以在符號外部操作,在其中對一個符號的解釋或說明又構成一個新的符號,構成“圖像的圖像”“符號的符號”。既然要構成一個新的符號,就往往要根據審美、意義和圖案構成需要對原符號進行取舍,將原符號在視覺上進行變化,但不讓其失去本來特征。對符號進行迭代主要有省略法、添加法、變形法等。省略法是指將原始符號的形狀、色彩、意義等概括化設計;添加法是指將兩種已經提煉過的造型附加或結合起來;變形法是將符號的某部分特征進行夸大或省略、曲線化或直線化等操作的方法。在設計實踐中,符號迭代結合現代設計思維,嘗試對原始符號進行點、線、面的配置,將點、線、面與形的美妙配合應用于實踐中,能探索出更多的趣味,如圖7 所示。

圖7 符號迭代操作。
傳統文化的民族性必須使其融入現代生活中,從而達到向大眾推廣、深入人心的目的[9]。濟美牌坊藝術符號在包裝設計中的作用主要體現在:第一,藝術符號是對濟美牌坊產品內涵的最直觀介紹;第二,濟美牌坊藝術符號能夠為包裝設計提供更多的創意;第三,濟美牌坊藝術符號對產品的介紹能夠豐富傳統品牌包裝設計內涵。在包裝設計中,以“形”為表現中心,通過對濟美牌坊藝術符號造型、結構、圖案、色彩等各種要素的合理運用,使之具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審美感染力,從而創造出既有傳統文化內涵又有現代價值的包裝設計。
在對濟美牌坊符號的轉化過程中,主要考慮現代設計與傳統藝術符號如何相融,基于前文符號分析與符號操作方法內容,對濟美牌坊藝術符號進行再創造和加工,從而達到表現產品特色和宣傳品牌理念的目的。如創作實例(圖8)取材鹿圖案仰首向上奔跑的姿勢,其中“鹿”通“祿”,暗示中國古典審美中對禮法的追求與力求上進的精神。經過迭代的如意符號、蓮瓣符號以及經過適合組織的連枝紋幾者相加,隱喻“好運連連”,與濟美牌坊的吉祥內涵相呼應,并將牌坊形制造型進行簡化,與其他符號結合操作,加深大眾對濟美牌坊的印象,具體創作演變過程見圖9。此包裝設計中的圖案強化了濟美牌坊中常見的符號圖形信息并隱喻濟美牌坊中所體現的中華古典審美的精神內核。

圖8 “濟美牌坊”包裝設計創作實例。

圖9 “濟美牌坊”包裝設計創作演變。
全球數字化時代以及西方設計理論的沖擊使得中國的設計缺少了本國的韻味,中國設計如何走向本土化、現代設計如何融入中華民族性已經成了國內設計師不斷努力追求、研究的課題。研究從符號學的角度出發,將贛建筑傳統石雕藝術濟美牌坊符號進行分析,濟美牌坊符號輪廓簡潔、造型均衡,寫意與寫實并重,非常符合現代審美,從中所窺見的中國古典審美精神也值得現代設計師思考。濟美牌坊非常具有研究價值,所以將符號操作方法與現代圖案構成法相結合對濟美牌坊符號進行設計轉化,不但利于豐富設計元素、填補中國文化中贛傳統石雕藝術的研究空白,也利于更好地展現中國藝術文化的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