蹊蹺！盜墓者撥打了報警電話

文｜崔友 劉穎

盜洞已經挖到青磚，坑口上支著木棍。（來源：資料圖片）

這些盜墓人，見著民警不害怕、不逃跑，似乎還露出一種“終于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這種情景，民警也是頭一回見著

凌晨6時許，一個急匆匆的電話打進內蒙古自治區赤峰市敖漢旗公安局，報案人聲音微顫著說：“我們幾個人在山上挖古墓，有三個伙伴好像死了，我們要投案自首。”隨后，說出了他們所在的具體位置。

接到電話后，民警立即行動，趕往電話里所說的地點。這個地點位于敖漢旗興隆洼鎮附近的山丘，比較僻靜，距離最近的石頭井子村有四五公里。

山坡上挖開了古墓盜洞

敖漢旗地處赤峰市西南部，風景美麗，歷史文化底蘊厚重，以“人文敖漢”而著稱，歷史古跡、古代墓葬眾多，全旗境內已經發現不同時代的古文化遺址和墓葬4000余處。而被譽為“華夏第一村”的興隆洼鎮更是聚集了大量的探明的和未探明的古代墓葬，是一處頗有歷史意義的地方。也正是因為如此，這里也成了一群盜墓者覬覦的對象。

電話投案的盜墓團伙選擇的盜墓地點就在興隆洼鎮域內，因為其位置較偏遠，平時也少有人到此處。

警車沿著山路開進了綿延的山丘，山丘下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山溝，溝里到處長滿了灌木和青草。

因為夜里剛剛下了一場大雨，草木濕漉漉的，路面是泥濘的。但太陽此時已經升起來了，草木的枝葉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著晶瑩的光芒。

警車剛開到電話中所說的那座山丘下，旁邊就有幾個人躥了出來，一身泥水，狼狽不堪，沖著警車就跑了過來。民警還沒停穩車，他們就叫喊著說，是他們打電話報警投案。這群盜墓人，見著民警不害怕、不逃跑，似乎還露出一種“終于抓到救命稻草”的表情——這種情景，民警也是頭一回見著。

幾個人指引著民警來到山坡上的盜墓現場。只見現場一片狼藉，被挖開的坑口不大，坑口上支撐著幾根木棍，木棍上方系著幾個滑輪，滑輪上系著繩索，周圍放著筐子，還有幾個蛇皮袋，旁邊有一些食物包裝袋等物品散落在草叢中。

更令人震驚的是，附近的黃土堆下，躺著一名男性，面色青紫，表情痛苦。民警上前初步檢查了一下，確認此人已經死亡。除了這名死者，現場還有5名嫌疑人，據這些人交代，盜洞下面還有兩人，但是他們實在沒辦法把他倆弄出來，這兩人下去很久了，只怕是兇多吉少。

因為案情重大，公安機關在接到報案后，便立即通知了敖漢旗檢察院，請求檢察機關第一時間介入，并同時通知勘查人員、消防員到場支援。敖漢旗檢察院檢察官李穎很快來到現場。

確認三人死亡

辦案民警、檢察官及勘查人員很快對現場進行檢查，他們趴在洞口，向坑洞里面望去，燈光照射下，依稀能看到很長的土洞向前延伸，但盜洞內濃煙彌漫，根本看不了多遠，也看不到洞里的兩個人。

現場的工作人員心里也起疑問：這個盜墓團伙的成員因何而死？他們是否存在窩里斗的情況？他們到底盜到文物沒有？但當務之急還是要盡快將洞里的兩人移出來。但是由于盜洞比較長，里面的情況又看不清楚，這項工作有些難度。

據現場盜墓者描述，他們已經挖了50多米遠。工作人員初步檢查發現，洞里面還有大量積水，隨時可能有坍塌的危險，而且里面的煙霧不散，根本下不去人。現場勘驗一度陷入僵局。偵查人員、檢察官和消防隊員討論再三，決定務必保證現場人員的安全，不能冒險下墓洞。

為了能夠盡快搬移出洞里的兩名盜墓者，民警叫來一臺鉤機，直接沿著盜洞的口將盜洞挖開，很快便把里面的兩人搬運了上來，顯然，兩人早已死亡。兩具尸體與地面上的那具尸體一樣，面色都呈現青紫色。

現場勘查人員又從洞底起獲了一臺汽油抽水機，幾名挖墓人承認，汽油抽水機是他們放置洞內抽排水用的。勘查人員還發現，盡管挖開了部分盜洞，洞內濃煙依然許久不散，一氧化碳濃度超高。

隨后，專業人員對尸體進行尸檢，發現三人并非因洞里缺氧窒息而死，而是因為吸入高濃度一氧化碳導致中毒死亡。那么，一氧化碳含量為什么那么高？專業人員分析認為，汽油抽水機在洞內運作時排出了大量含有一氧化碳氣體的濃煙，盜洞狹窄而閉塞，濃煙無法及時排出，導致洞內的三個盜墓者中毒身亡。汽油抽水機成了奪命機。

拉上當地村民組成盜墓團伙

此次參與盜墓的一共有8人，其中包括死亡的3個人。領頭的人叫陳泉，其他幾個參與者都是陳泉找來的，他們都是當地的農民，平時種地，閑暇時打點工、搞點小買賣。這些人之間多少都有些沾親帶故，或者是鄉鄰。陳泉告訴他們說，他有個發財的“大買賣”，想拉著他們一起干，能一夜暴富。

盜墓團伙成員錢大輝告訴檢察官，他是當地的一個養殖戶，他后悔自己經不住陳泉的勸說，參加了盜墓活動。

盜墓團伙成員錢大輝家里飼養了十幾頭牛，雖然經濟效益不好，但也能過得去。有一天，陳泉找到他，說有個發財之道，問他干不干。錢大輝以為是去干詐騙，就連連擺手拒絕。但是陳泉對他說，現在文物挺值錢，敖漢旗就不缺這個，只要肯下力氣，就能搞到。錢大輝卻不以為然：“咱們敖漢旗文物的確很多，但是哪里那么容易搞到手？”

見錢大輝不信，陳泉悄悄告訴他，自己發現了一座古墓，里面一定有“貨”，他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去挖點寶貝，如果挖到了，他們就發財了。

錢大輝經不住陳泉的花言巧語，就答應跟著他干了。

其他團伙人員與錢大輝一樣，一開始也有顧慮，也都問過：“咱們這么去挖能行嗎？別出事兒啊！”陳泉就告訴他們說，白天不干，到了夜里9點以后才動工，那個時間段，大山溝里沒有村民了，不會被發現的。

陳泉還承諾，即便沒有挖到寶貝，他也會按照每天300元的工錢給他們結算辛苦費。這些人覺得這筆買賣劃算，于是也就悄悄和家人撒個謊，和陳泉一起組成了盜墓團伙。

盜墓坑洞里出現了積水

2022年6月15日，陳泉一伙準備好轆轤、滑輪、繩索、塑料桶、鐵鍬、鎬頭、礦燈、水、干糧等物品，開著兩輛車來到選好的古墓地。

看準地點，他們立即安排好分工，開始了盜掘古墓的行動。他們有人在地面抬土、卸土，有人在洞底挖掘，還有人望風送飯跑腿。

就這樣，他們輪班挖，里面挖到的青磚越來越多，他們感覺希望也越來越大。6月17日晚上，當他們感覺快要挖到墓室附近時卻出了狀況，下面挖掘的人趕緊喊停。原來，這里地勢較低，洞底出現了積水，開始還只是少量的泥水，后來越往下挖，水就越多，幾乎淹沒了幾個挖掘人的膝蓋。看來，挖掘工作無法繼續了。

這時候，他們如果停止挖掘，后面的悲劇也就不會發生了，但是他們不想放棄。

一直在井下挖掘的陳泉爬上坑洞口，淡然地點燃了一支煙，繞著坑洞口轉了幾圈，想了一會兒，拿起一塊挖出來的青磚對同伙說：“我分析，這里的水不是泉眼，應該只是儲藏的積水而已。你們在這里等我，我去鎮上搞臺汽油抽水機，把水排干了，咱們再接著干。”

此時，大家都疲憊不堪，也就順從了他的想法。陳泉和一個同伙去買機器，其他人歇下來，吃零食，耐心等著陳泉回來，還有幾個人睡了一小會兒。

過了幾個小時，夜色漸漸深了，陳泉二人從鎮上回來了，果真帶來了一臺汽油抽水機和兩根水管。

汽油抽水機本可以在地面安裝使用，但是他們做賊心虛，為了防止抽水機的聲音過大暴露了，決定把抽水機也放進盜洞里抽水。

按照分工，陳泉與王啟山、張銳乙在洞底開抽水機抽水，其余成員在洞外等待積水抽上來后再繼續干。

投案自首成為最佳選擇

“突突突”，下面的抽水機響起來了，一股濃煙從洞口冒了出來。上面的錢大輝等人以為濃煙一會兒就會散去，于是就只是靜靜地等著。可是過了好久，不僅濃煙沒有散去，井下的人也半天都沒有動靜。

總不見里面的人有動靜，地面上的幾個人慌了神，朝洞里拼命呼喊，仍然沒有人回應。他們猜想下面的人可能出事了。

上面負責指揮的錢大輝，指著同在地面上的一名身材瘦小的同伙張至湖說：“你下去看看是不是出事了？”

張至湖雖然瘦小，但膽子挺大。他戴好礦燈，因為擔心里面空氣稀薄，還特意點燃一根蠟燭，摸到下面。下面的情形讓他吃了一驚，原來洞里的3個人均已經倒下，他伸手摸了一下距離洞口最近的那位，發現人已經沒了氣息。他趕緊爬上來向其他人報告這一消息。

“出人命了！”張至湖這一喊，現場的人顧不得恐懼和懊悔，趕緊想辦法救人。瘦小的張至湖再次下到洞中，把離洞口最近的王啟山的身體系上繩子，連拖帶拉地把他弄了上來。地上的幾個人立即對王啟山展開了短暫的救援，但最終無濟于事。

8人盜墓，還沒挖到地方，3人就已經身亡，其他5人十分恐慌，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事情弄成這樣，等于已經暴露了。逃走吧，死了3個人，這一跑就算是命案在身了，法網恢恢，鬧不好還會以兇殺定論。不走吧，盜墓畢竟是犯法的事，還死了人，自己被判刑，家里妻兒老小怎么辦？

商量來、商量去，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歲數稍大一些的錢大輝。錢大輝一咬牙，說：“估計逃跑是不行的，跑也跑不了，我們要是背著命案逃跑，那還不得罪加一等。報案吧，一則可以證明我們是清白的，咱們沒有殺人；二則我們什么也沒挖到，主動報案，興許還會給個寬大處理。”

商量妥當，已經是6月18日凌晨了，錢大輝立即打電話向公安機關報警投案。

可就在他們給公安機關打電話時，天上一道閃電劈開，接著下起傾盆大雨，雨下得又急又兇，烏黑的天空，猶如一張黑色巨網，籠罩在這片山上。想想身后是古墓和3個剛剛丟了性命的人，幾個人驚恐萬分，嚇得連滾帶爬，艱難地跑到山下的車上，準備上車離開，卻不想雨下得太大，山上流下來道道洪水，車差一點被沖走，他們只好棄車逃亡，打算等著雨停之后再回來開車。

所以，當他們踉踉蹌蹌終于看到警車時，這幾個人最直接的感受，不是做壞事撞上警察、馬上要面對法律懲罰而害怕，而是像抓到救命稻草，升起一種逃離死亡恐懼的幸運，于是一股腦兒向警車沖了過去。此時，天已經大亮。

50 米盜洞，不可能是一次之功

經過內蒙古博物院專家評估認定，被盜掘的古墓葬屬于遼金時期的墓葬遺跡，該處墓葬未在全國第三次文物普查系統鑒定評估中登記備案，屬于新發現文物遺址點。遼金時期墓葬是探索遼、金歷史及喪葬文化的重要實證資料，具有歷史和科學價值，該團伙的盜掘活動對文物遺跡造成嚴重破壞。

這些盜墓成員被偵查機關一并移送檢察機關批準逮捕。2022年7月21日，敖漢旗檢察院對該案5名嫌疑人批準逮捕。2022年9月20日，該案移送至敖漢旗檢察院審查起訴。

原本大家都以為這起因為盜墓引發的“命案”已經基本清楚，但是有著多年辦案經驗的檢察官李穎總感覺到一絲蹊蹺。

因為在盜墓現場，鉤機挖掘盜洞時，她就發現，這個盜洞很奇特，分為二級提土，非常費時費力。這些盜墓人并非專業團伙，據他們說，第一次前往古墓，進行挖掘的時間是2022年6月15日夜晚，到了17日夜里，因為積水和汽油抽水機又折騰了半宿。他們怕事情暴露不敢白天開工，兩夜時間，他們只用一些簡單的工具，這幫人怎么可能這么快就挖了將近50米的盜洞？

“難道，除了這次盜墓還有另外一個團伙或者另有參與者？”想到這里，李穎立即對參與此次盜墓的人進行再次訊問。在檢察官的訊問之下，錢大輝和一名同伙曹致富說出了實情，并交代了參與前兩次盜墓的郎一京。

原來，這個團伙一共組織了三次盜墓，參加人員不盡相同。最初，陳泉以為盜墓很容易，并不想讓更多人參與挖墓，他第一次只是糾集了錢大輝、郎一京等4人，他覺得人少些一方面可以降低風險，另一方面也能少給別人分贓。但是這伙人似乎像是“犯了天條”一般，總是遇到大雨。第一次盜墓，挖了十幾米遠，就因為天降大雨，被迫停工。停工后，幾人商量說要挖出文物，單憑這幾個人的力量恐怕是不夠的，于是陳泉又喊來了另外兩人參與進來。

第二次的盜挖一共有6個人參與。但是問題又來了，6個人吃喝拉撒和車輛加油、買工具等，需要一筆不小的開銷，小氣的陳泉就想讓每人都分擔些。但是其他人認為：“這事是你起的頭，人是你召集的，能不能挖出文物誰也不能保證，卻先讓我們掏錢，那不行！”郎一京與陳泉因此發生內訌，最終兩人不歡而散。

但是，被貪心蒙蔽了雙眼的陳泉還是不甘心。第三次，也就是2022年6月15日這次，他組建了8人盜墓團伙，誓要挖出寶貝，沒想到東西沒挖到，還搭進去3條人命，包括他自己在內都丟了性命。

三次盜墓的情況明了，因此警方認定參與者是9人，其中，郎一京并未參與第三次盜墓，但是他確實參與了前兩次盜墓行動，還因為與陳泉內訌而致使第二次盜墓行動夭折。

辦案人員押著犯罪嫌疑人指認犯罪現場。（來源：資料圖片）

敖漢旗檢察院于2022年10月20日對盜墓團伙的6名犯罪嫌疑人包括郎一京提起公訴。陳泉與王啟山、張銳乙3人在盜墓過程中死亡。

2023年4月4日，敖漢旗法院經審理認定，錢大輝等人違反國家文物管理規定，私自秘密挖掘具有歷史和科學價值的古墓葬，其行為已構成盜掘古墓葬罪，系共同犯罪，分別判處錢大輝、郎一京、張至湖等人一年八個月至十個月不等有期徒刑，各并處相應罰金。錢大輝不服提出上訴，6月12日，二審法院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再抓“漏網之魚”

至此，該案主要審理工作已經完成，但其實在審查起訴過程中還曾發生了一個小細節，讓此案的審理還留了個“小尾巴”。在提審郎一京時，郎一京的一句話引起了辦案檢察官李穎的警覺。

如前所述，郎一京參加過前兩次盜墓，一無所獲，本來他聽說陳泉第三次盜墓死了人，心里還慶幸，幸虧自己及早退出，不在現場。但是他沒想到，自己被錢大輝和曹致富舉報了，說他參加了前兩次盜墓行動，因此他也很快就被公安機關抓捕，要面臨牢獄之災。郎一京心里著實窩著一團火。

“參加前兩次盜墓的可不止我一個。”郎一京憤憤地對李穎說。

李穎立時警覺起來，對郎一京說：“我們的政策，你是知曉的，只要你如實供述，你就可能獲得依法從輕處理。”

聽了李穎的話，郎一京終于說出了實情。原來，還真有兩個“漏網之魚”。檢察院立即通知公安機關對遺漏的二人進行補充偵查，確認了該二人曾為陳泉盜墓團伙提供車輛，并幫助陳泉等人望風、挖土，只不過他們兩人也沒參與第三次盜挖行動。

2023年8月17日，遺漏的犯罪嫌疑人李盧山被檢察機關提起公訴，另一名遺漏的犯罪嫌疑人張大莊目前還在追逃中。至此，這起團伙盜掘古墓、3人死于非命的案件終于告一段落。（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