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朝暉
建筑大師貝聿銘曾說過:中國建筑的根可以是傳統的,而芽則應當是新芽,這也是中國建筑的希望所在[1]。
建筑是一個國家、民族文明的紀念碑,代表國家文化的總體高度。在我國大力提倡民族偉大復興的今天,文化復興成為關鍵。作為文化的物化載體,建筑的文化表達與引領作用理應被重新審視。從我國文化發展維度思考建筑創作,溯源傳統,倡導文化自知與自覺,重立文化自信,形成向善的設計倫理及蘊含我國文化精髓的創作理念,促進高質量發展,塑造具有現代性、民族性、文化性的新時代建筑。
費孝通先生說,文化自覺指生活在一定文化中,人們對其文化有“自知之明”,明白文化性的來歷與形成過程,特色與發展趨向,不帶任何“文化回歸”意圖,不是復古,也不主張“全盤西化”或“全盤他化”。“自知之明”是為加強對文化轉型的自主能力,獲得適應新環境、新時代文化選擇的自主地位[2]。
當今時代,面臨社會轉型與文化重塑,我們既要思考前行方向,又需洞悉文化源流、優勢與短板。在人類進入21世紀時,我們必須有新的“文化上的自覺”以推動中國社會的進步[3]。
早在1988年,諾貝爾獎獲得者在巴黎舉行的全球研討中提出人類21世紀發展應向2500年前的孔子尋求智慧的觀點。這是對儒學思想的再認識和正面肯定[4]。
在科技高速發展的今天,以工具理性為主導的西方社會面臨諸多新矛盾與迷茫,產生如馬克思·韋伯所言的“憂郁的鐵籠”,且愈演愈烈,固然,知識即力量,而力量須有方向[5]。其中價值、倫理意義尤其引人深思。從當代看,傳統文化中的閃光智慧仍然具有深刻的指導意義:“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6]“天人合一”“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7]“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仁者愛人”[8],上述理念存在于傳統文化尤其是儒家文化中,銘刻在文化基因里。
近現代以來,諸位先行大師在現代建筑民族化、中國建筑現代化的道路上為后人打下了深厚基礎,如中山陵、和平賓館、闕里賓舍、豐澤園、拉薩火車站、牛首山文化區、渡江戰役紀念館、國美象山校區、天津大學新圖書館等,代表了各個時期建筑師對“中國精神”的理解(見圖1~3)。楊廷寶先生“得體合宜”的建筑觀指出了其中的精髓[9]。

圖1 和平賓館南立面

圖2 闕里賓舍

圖3 拉薩火車站
在新時代,建筑設計應倡導傳統在當代的傳承與詮釋,區別于曾經的“對立與割裂”,并進行面對傳統建筑的“再中國化”思考。新時代,具有中國精神的建筑文化強調傳統的創新性發展,重視建筑中蘊含的中國哲學理念與文化特色,在文化自知與中國建筑現代化之間架起橋梁。
儒家文化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主干和底色。為了更清晰地認知自身傳統文化優勢,并進行新詮釋,姑且將植根于優秀傳統文化、追求中國精神的建筑稱之為“儒風建筑”,其建立在詮釋傳統文化的基礎上,但不排斥外來優秀文化元素,并吸收其他各家傳統文化的營養。
“儒風建筑”應自覺實踐文化引領,傳承優秀傳統文化,積極進行創造性的轉化與發展,應對與解決當代挑戰,主動擔負起文化使命,形成具有新時代中國精神的建筑風范,發揮文化賦能、強化民族凝聚力的作用。
建筑應始終強調對人的友善,將“達成幸福”作為目標[10],厘清“義利之辨”,故“儒風建筑”在經濟社會資本逐利與消費主義沖動中倡導社會責任感,拓展“善”與“德”的理想空間。
1)中和性 “儒風建筑”應立足傳統,強調“中和”與“天人合一”的理念,即與自然和諧相處,重視低碳與生態,主動吸取先進的理念與技術,“與時偕行”,積極融入當代價值,彰顯時代性。
2)適宜性 “儒風建筑”應注重對建筑角色的全面、平衡把握,達到“名實相符”,恰當回應社會期待和合理性愿景,在設計中不應“荒腔走調”,專業上追求精益求精,準確預見各種空間場景,實現適宜營造。
“儒風建筑”應體現“尚善至美”原則,重視建筑的中國精神氣質塑造,寧樸素、勿奢華,體現“優雅風度”和“中國美”。在形式上尊重中國意蘊,繼承中國傳統建筑精髓,但不囿于具體中式語匯;與時俱進,呼應時代發展,強調內在真實性及表述適宜性,積極探索多元豐富的表達形式。
“儒風建筑”應致力于提升文化與德性素養,在不斷學習現代知識的前提下,注重吸收中國文化精華,效法先賢、誠心敬意、以古鑒今,將內化的學養外化于設計中,以高品格學養創作高品格作品,在復雜的社會語境中追求至善,引領新時代“君子之風”,無愧于歷史擔當。
近年來,筆者進行了傳統文化方面的課題研究,主持了濟南西客站(見圖4)、浙江文禮書院、濟南超算中心(見圖5)、黃河鵲華樓(見圖6)、宿遷學院概念設計(見圖7)等項目,多涉及時代與傳統的呼應。其中浙江文禮書院是典型的創作案例,體現了對自覺文化的思考。

圖4 濟南西客站

圖5 濟南超算中心

圖6 黃河鵲華樓

圖7 宿遷學院鳥瞰效果
浙江文禮書院選址于風景優美的竹鄉——泰順。項目用地位于面南的緩坡之上,設計團隊踏勘時發現其已形成幾塊臺地為主的建設區域,周邊樹竹蔥郁,滿眼云山。書院擬建成修文問禮、化育人格的中國風范修習場所,既有幽靜的訟讀經典研習氛圍,又是當代儒學的研究中心,更是弘揚傳播儒家文化的精神殿堂。
書院的主要功能組成包括研習室、大講堂、講壇、藏經樓、研究中心、展示中心、演武操場、觀演塔,以及主講宅邸、餐廳、公寓等,總面積約5萬m2(見圖8)。

圖8 浙江文禮書院鳥瞰效果
設計中借鑒中國古典院落空間形制,以軸線為主導的空間秩序,形成中正樸雅的書院氛圍,結合地域、文化、歷史、環境元素,使之符合于儒家書院的氣質和當代理念、功能需求。項目基于“儒風建筑”思考,力求體現傳統文化在當代的發展和延續(見圖9)。

圖9 浙江文禮書院總平面
1)因地就勢,倚山成形 結合已整理成形的建設用地,以中部臺地為中心,布置主要庭院空間,且依地勢向兩翼逐步降低地坪標高。向東西外圍降低,且靈活布置建筑體量,形成公寓區點狀布局,與山體環境自然相融。書院南北軸線逐步升高,依山就勢,形成中軸明確的空間序列,北向遠端規劃文廟等紀念空間場所。空間整體借鑒中國傳統倚山建筑群落的營建方式,但體量聚散相宜,更具現代感與簡約美(見圖10,11)。

圖10 浙江文禮書院立面

圖11 中國傳統建筑群的組織方式
2)中軸統一,主輔有序 為突出儒家文化和諧有序、端方中和的特征,設計以南北中軸為主線,結合東西次軸線,形成十字形書院主體空間格局。主次空間相互呼應,以中部的“文禮廣場”為中心,成為書院空間的核心和文化象征(見圖12)。

圖12 浙江文禮書院以中軸為主的組織方式
借鑒中國傳統建筑“門堂之制”形制,將儒家文化的經典理念與庭院空間相結合,點題空間與門庭的文化意義,形成濃郁的儒家風范(見圖13)。

圖13 浙江文禮書院門庭關系
沿南北主軸分別布置陽明門、至善門、文禮廣場、約禮堂、祖述閣、良知門(見圖14);從文禮廣場沿東西次軸向東,分別為親民門、禮庭、仁恕壇;向西則為明德門、春秋庭、知行壇(見圖15);隨依山勢而高低錯落,但秩序井然,氛圍嚴謹,使文化性空間成為化育人格的場所,達到空間塑造助力文化,進而熏陶教化的目標。

圖15 東西次軸
當地盛產竹材,村鎮建筑多以粉墻與竹、木語言為主導,加之竹、木具有濃郁的文化寄托,可發揚中國文化中人與自然的和諧理念。建筑充分運用當地竹木材料,借鑒中國古典建筑的比例與神韻,跳出仿古俗套,設計中控制白墻、竹木、瓦頂的比例關系,使竹木材料成為風貌主導,形成樸素、高雅而又消散、曠遠的審美特征,極具中國風范和典雅之美(見圖16,17)。

圖16 浙江文禮書院建筑效果

圖17 浙江文禮書院大門
建筑尺度以親切宜人為主,各建筑體量均控制高度,以3層為主,整體舒朗和諧,與周邊山林氛圍相融,營造書聲朗朗、松風颯颯、竹韻幽幽的現代儒家書院神韻。
浙江文禮書院要與時偕行,響應時代。項目采用具有地域特征的材料,運用竹木結構,深化了對低碳材料的解讀與表達,在可持續設計方面具有較強的引領作用。
項目從功能需要和以人為本觀念出發,主要研習空間均簡潔平整,具有良好的采光、通風條件,交通簡明順暢,尺度適宜開闊(見圖18);講堂等空間擬采取現代化的影像、聲控設施;公寓、餐廳為適應山村環境,采用圍合式自成體系的庭院空間模式,形成安靜、親切的氛圍,同時方便起居修習;在院區東南方向布置演武操場和觀演塔,與讀書修習形成互補,實現全面修身的育人目標。

圖18a 功能分析

圖18b 剖面透視效果

圖18 浙江文禮書院教學樓
“儒風建筑”僅是立足實踐的思考與嘗試,意在表達對建筑文化融入民族文化復興的熱切期盼,其中既有價值判斷、設計倫理問題,又有文化與社會的多元因素,重在探討新時代的建筑設計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