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花

在北大,戴錦華被學生尊稱為“戴爺”。她的課座無虛席,學生們愿意排隊一兩小時但求一座。戴錦華作為如今中文世界最具權威的電影評論者之一,電影評論出了十余部專著,代表作《霧中風景》《電影批評》《昨日之島》等被譯為英、法、德、意、西、日、韓文出版,值得電影業內人士和電影學子細讀。
見過戴錦華的人,都對她印象十分深刻:走路疾如風火,語言與手勢沉著干練,有強大的說服力與感染力。但其實幼年時她體弱多病,少有玩伴,靠瘋狂閱讀填充童年寂寞。早些年家里書并不多,僅有的幾本書,早就被她翻爛了。戴錦華身形高大(12歲時就已經1米73),閱讀還解救了為自己的身高自卑的戴錦華。有一年父親出差,省吃儉用給她買回一本《簡·愛》,讀到那句“你以為因為我貧窮、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沒有靈魂,沒有心嗎?”,她內心掀起海嘯,悄悄將“矮小”替換為“高大”,從此將這個19世紀英國荒原上的倔強少女引作知己。
童年的樂趣和安慰來源于書籍,對少年時期的戴錦華來說,每一本書都是天降大禮。書籍的稀缺與珍貴,也讓她養成了速讀和組讀的習慣。也許,在旁人看來,快速、大量地閱讀是一種天賦,但對戴錦華來說,比天賦更扎實的,是對書籍的饑餓感所賦予的能力。如今,閱讀早已經成為戴錦華生命的基本組成部分,喝水飲食般日常。她笑談空間被書籍侵占,幾乎無法找到需要用的書籍,因為很多書在書架上“書深不知處”。書架上還點綴著幾只可愛的小擺件,似乎能一窺其中的少女心。“我有一些很個人的愛好,比如我到現在還是會喜歡毛絨玩具,所以到處都有毛絨玩具。”她對自己的文學閱讀量很有信心,“電影是我職業和學術所在,是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支點,但文學的閱讀在我生命中不可或缺。”她也會向人推薦書籍,比如《微物之神》《盲刺客》《黑暗的左手》等,但她有時又謹慎地分享書單和影單,她覺得“己之所欲,不必必施于人”。
不同于人們對教授只讀嚴肅著作的想象,戴錦華會讀各種類型的小說,科幻、偵探、言情……她曾花兩三年時間大量閱讀世界各國的吸血鬼小說,并看了電影史上幾乎全部吸血鬼亞類型電影,甚至包括一大部分電視劇。“如果不搞混吸血鬼和喪尸,就會知道吸血鬼敘事有驚悚,但更多是浪漫主義的一極。”她認為流行文化負載了公眾真實的心理情態,大量網絡上各類型小說的閱讀對她而言是有效的文化現場。
戴錦華不是一個只讀萬卷書以及沉溺封閉在影像里的學者,她做過許多社會調查、鄉村調查、第三世界調查,經常全球旅行,一年基本有一半時間在路上。不光思想“在場”,她也需要用身體“在場”。這種“在場”,有時也體現在觀影上——直面記錄影像里的慘痛真實,切身體會。
戴錦華更不是高高在上的閣樓里的學者。她頻繁地出現在大眾文化的公共場域,對社會文化動態高度關注。她在熱點問題上發聲,對于“躺平”,她覺得如果躺平代表和主流的價值評價系統的一種區別、一種對抗,她能夠理解。但如果是指不事勞動,不事生產,讓生命流逝,她則認為,人活一次,還是應該多體會一點。她觀察現象背后的邏輯和主要趨勢,“我看到越來越多的人無法掙脫‘優等生文化。也就是說,是靠更多生命能量的付出、時間的付出,來贏得外在評價系統的肯定。”她持續關注性別議題,“所有跟性別、性向相關的議題,不可能脫離了社會整體的政治經濟結構現實而獨立存在。”
在B站、豆瓣,戴錦華的講課節目很受歡迎,《性別與凝視》《中國電影50部》《52倍人生》等課程節目廣受贊譽。她也樂此不疲地給全國各大學做線上講座。戴錦華想要和更多人連接,向更多人輸出。她認為不斷從學生那里學習,和時代保持互動是“年輕”的關鍵。
她一生都在反思并批判精英主義,堅信教育不應是精英專享,并認為互聯網技術給知識平等創造了前提。但同時也讓我們面臨知識簡單化的威脅。當然,相比于線上交流,她更珍惜真實空間中人和人的真實相遇。
戴錦華出生于1 9 5 9年,今年已經6 4歲了,但她對流行文化了如指掌,不亞于Z世代的年輕人。作為女兒的戴錦華長期照顧母親,母親去世之后,讓戴錦華正視自己已步入老年人行列,但她覺得這是自然生命的過程,并不恐懼。“而在其他方面,我仍然非常驕傲我的年輕,我的幼稚。”她渴望自己能保持好奇心,“希望仍然可以發問、追問,在回答當中獲得多重的快樂,只要這個過程能夠延續,我就還沒老。”
大眾賦予戴錦華諸多標簽,她最珍惜的身份始終是——一名老師。學生評價她,“戴老師從來不玩學術、學界這套游戲。她不拉幫結派,不靠什么學術評審委員會的頭銜給自己加光環。”她曾直言:“在現實世界中游刃有余,進退自如的那種成熟,我做不到。”她不混圈子,不逐名利,不耐煩經營一個圈子所做的那些事,同時她也清楚自己付出的代價,但她從不后悔。名流聚會,她常避之不及,影展、電影節,她則一副義不容辭的架勢。有一年她被賈樟柯邀請到平遙,大家一起露天看電影,結果回到北京肺部感染,前后打了一個多月點滴。
“ 我不服” 以及“ 任性”,是戴錦華常用來描述自己的詞。北大畢業后,她堅定地選擇了教師行業。因為在學校期間,看到老師們從容地在未名湖畔散步,安然的氣度讓她心生向往。“那個時候我就突然有一個特別明確的念頭,就是我要在大學里教書,我要一生圍繞校園。”1982年,畢業后,她進入北京電影學院任教,牽頭建立起中國第一個電影史論專業。1993年,多次收到樂黛云老師的邀請,她返回北大教書。有記者問她,如何把熱愛和學術相結合,她坦言,她不是把熱愛和學術做了結合,而是把熱愛變成了學術,“我一生的學術工作都有生命經驗、現實情感和關注空間驅動。”開啟的領域和話題,常是“盡興而歸”,不耐煩等到變現之時。
她總是很“放肆”,一本30萬字的小說,如果她喜歡,她就要一口氣讀完。看電影更是如此,戴錦華創造過一天連看11部伯格曼影視作品的記錄。她非常喜歡那句評論電影大師戈達爾的話:“雖然精疲力盡,依舊隨心所欲。”也有疲憊和困惑的時候,她會回想起在印度訪問一個老的英國建筑師的事——“印度獨立的時候,他跑到印度,找到甘地,問,需要我做什么?甘地說,你會做什么?他說,我是建筑師。甘地說,你蓋房子去,干嗎來問我你能做什么呢?大概我也就只能做我會做的、能做的事。”
資料來源:人物、中華讀書報微信公眾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