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芬

我的單位曾位于老城區的一個舊弄堂中,逼仄的弄堂里,是低矮窄舊的六七十年代的老房子。弄堂雖老舊狹窄,墻角卻常有開得燦爛的花和一季接一季的綠色蔬菜。
辦公室窗口緊靠這條窄弄堂,窗外四季景色,時常打動窗里的人。窗外隨季節不停輪換的花草,使這個老舊垂暮的小弄堂充滿生機。種這些花的人,是一位六十多歲的退休阿姨,她面容圓潤、素凈,每天哼著越劇調子,給墻角的花和蔬菜澆水、拔草,臉上總是帶著親和的笑。
阿姨在一面墻下,用水泥矮墻圍出一小塊長方形的地,清明時節有蔥郁的馬蘭頭,夏天凌空搭出一個架子,掛滿絲瓜、葫蘆、黃瓜、南瓜,秋天也有長長的茄子從地里長出來。另一面墻邊,用泡沫箱和塑料盆種著月季、繡球、天竺葵這些大紅大艷的花。而最吸引我的是入秋時倚著老墻開得紅紅火火的一串紅,花并不十分美,但因為色彩艷麗,盛開時又是一大片,與斑駁灰舊的墻相映襯,風味便不一樣了。
每天,我看見這位阿姨早晚都拎一把壺,哼著小曲給花和蔬菜澆水。因為同樣喜歡花,我會隔著不銹鋼窗欄和她聊這些花,還經常隔著窗欞間的空當互送花苗。她送我一串紅的小苗時是這樣說的:“拿去種,能開一個秋天和冬天。”
阿姨偶爾也會說起,當兒女來看望她時她會從藤架下摘幾個黃瓜、葫蘆,墻頭割幾把馬蘭頭,讓兒女帶回家去。我卻從沒見過她的老伴兒,想來已經不在了,也不便詢問。
雖然從未見過,我猜她的老伴兒一定很疼愛她,他們拿著退休金,無須操心成家的兒女,自己便在這老墻頭下,種些花草果蔬,頤養天年。
有一次,我終于見到阿姨帶著她的老伴兒出現在弄堂里。那個老頭兒,看上去至少比她大十歲,虛弱、佝僂,雙手扶著一把鋼椅。他每把鋼椅用力往前挪一步,雙腳就吃力地跟著往前跨一步。阿姨在旁邊緊緊挽住他的胳膊,當老頭兒很吃力地把腿往前邁出一步時,阿姨便用力抓著他的胳膊推上一把,還鼓勵他:“很好!走——再來一步——”
阿姨是極有耐心的,不煩不躁,攙扶著神情淡漠、行動極其緩慢的老伴兒,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動。這條弄堂不長,但他們走了近半個小時,然后折返,阿姨繼續攙扶著老伴兒,一步步往前挪。
阿姨說,自從老伴兒中風癱瘓,這樣的日子已經十年,現在算是好很多啦,能夠這樣出來走動,早幾年,他都是在床上過日子的。
阿姨說這話時,語氣平和,像在說別人的事,我卻聽得感慨、驚心。
十年,她照顧著一個癱瘓的老頭兒,卻還會在這破舊的弄堂里,辟出一塊地,每天哼著小曲,打理這些花草。
我把阿姨送的一串紅的小苗種在園子西南角,果然像她說的,能開一個秋天和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