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學渣的春天

我并不是很喜歡“學渣”這個說法。成績不好，不代表這個人就是“學渣”。比起成績不好，早早用“學渣”兩個字扼殺一個人的求知欲才是最可怕的。

一個孩子成績不好，原因是多方面的，家庭教育、智商、學習習慣等，但只要是學生，真的很少有不拿成績當回事的。可是，總有人要在中下游，總有人注定不能繼續升學。應試教育下，成績對孩子自信心的傷害是巨大的。所以，至少在我的班上，不及格的孩子，我會利用午休或放學時間，給他們補課。我知道無論怎么補，他們成為學霸的可能也微乎其微。可是，讓他們感受到被重視，讓他們向著及格這個目標邁進，這是意義。

1

曾經教過一個孩子，語文可以考到優秀，但數學一竅不通，幾乎次次交白卷。

我就每學期給他定個小目標，一個學期弄懂一種類型的題，并且讓他自己來選。有了這樣的小目標，他特別努力，每個學期就專攻一種類型題，不會就問。整個初中的午休，他從來沒休過，不是在問數學老師題，就是在做同種類型題。就連曾經特別不理解的數學老師，都被他感動了。

中考時，他數學考了79分。在別人看來，簡直低到不值一提。可是，成績一出來，這孩子沖到學校，抱著我又跳又叫，又沖到數學組，給數學老師深深鞠了一躬。

后來他進了職校，現在在做汽修師。每隔三個月，他就在校門口等我，見到我，二話不說就拿走我的車鑰匙，給我檢查車有沒有問題。

有一次，他跟我打電話，特別興奮地說，今天他干了一件特別了不起的事，幫一個顧客把跑了好幾家都沒修好的車給修好了。

我替他開心，鼓勵他好好干，行行出狀元。結果他跟我說：“老師，我很努力的，我每天除了睡覺，不是在修車就是在琢磨車。這份努力其實是從初中學數學時得到的，只要認真做一件事，把心用在一個地方，就一定能成事。”

這樣的教育反饋，是對一個老師最高規格的肯定和鼓勵。那一刻，我熱淚盈眶，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2

我還教過一個女孩小葉，用大家的標準來說是地道的“學渣”，門門功課在及格線掙扎。

可是，我慢慢發現，這個孩子在班里人緣特別好。無論課間操還是課間，男生女生都特別喜歡向她靠攏。幽默、義氣、大方，是這個孩子的特點。

她是全班的開心果。不嫉妒比自己成績好的，對于那些因為考試失利而沮喪的孩子，她也是各種原創金句接連不斷——“把我的成績單拿給你找找自信”“有姐在，墊底還輪不到你呢”……

可是，她爸媽不止一次跟我說：“幽默能當飯吃嗎？”

事實上，幽默可以。一個孩子樂觀向上，這不就是本事嗎？所以，每到期末復習特別累時，我就讓小葉給大家講講笑話。她為我們班制造了太多快樂，她就是個治愈系的孩子。

初中畢業后，小葉去了職高，中途退學，后來自學做整理師，在網上一邊拍段子，一邊推廣自己的小工作室，生意非常好。重要的是，她一直那么快樂，還給別人帶來了很多快樂。

在我看來， 這就是成功。所以，你要問我教育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我的回答是：看見。看見每一個孩子的優點與不足，讓他們感覺到被愛與被理解。愛和理解，是教育的起點，是基礎，是義務教育的義務。

要知道，一個學習好的孩子，他在校的境遇是相對順利的。可是，成績差的孩子就不一樣了：回到家，面對的是父母的嘮叨與失望；在學校，與他人競爭的挫敗是他們每天都在面對的事實。我理解家長的焦慮，但我更理解身處這樣的大環境下，孩子的不容易。

成績不好的孩子就一無是處嗎？他們的人生就不值得過了嗎？

不止一個學生曾問我：“老師，你每天給我輔導有啥意義？我就算再努力，也考不上高中。”我的回答是：“今天你在學校里弄懂一道你認為根本不可能弄懂的題，拿到一個你認為根本不可能拿到的分數，未來的人生里，面對不可能克服的困難，你就不會那么怕。”

是的，我不是要他們逆襲，成為考試中的黑馬。我只是讓他們習得一份專注力，一份小范圍突破自己的成就感。他們可以不繼續升學，但少年的自信心應該發育。未來的未來，當他們步入社會，可以沿襲在學校里習得的努力帶來的甜頭，做一個一生都在努力的人。

這是努力學習的意義。

3

上一屆畢業生里，有一個成績很不好的女生。她學習非常努力，從來沒在晚上十二點前睡過覺。周六周日不是在寫作業，就是在去補習班的路上。有時題不會做，甚至拿頭往桌子上撞。每次考試中間，她一定會請假上廁所，其實根本不是生理需求，而是緊張帶來的強迫反應。

有一次，考完試后，孩子來辦公室跟我告狀：“老師，班里某某某說我的壞話，罵我腦殘，還說我長得像怪物。”我找到某某某，結果人家特別委屈，說自己幾乎沒跟這孩子講過話，怎么可能說她的壞話。后來，這個孩子又找過我幾次，都是說同學在背后議論她，說她的壞話。我這才意識到，她的心理出現了一些問題，有了幻聽幻覺的癥狀。

我一方面把這些狀況反映給家長，希望他們能帶孩子去看看心理醫生。另一方面，打那天之后，每次成績出來，我都會跟她分析試卷，尋找她進步的地方。

長跑是她的長項，1000米可以甩班級其他女生一圈。每次她上體育課時，我都會去圍觀，幫她錄視頻，為她鼓掌。

有一次，她問我：“老師，跑得快有什么用？”我說：“當然有用。說明你身體素質好，在學校或許靠的是成績，但未來進入社會后，身體素質好你就打敗了一大半的人，人生是場馬拉松，你會跑到最后，笑到最后的。”再后來，我每個星期六上午都會約這個孩子出來跑一個小時的步。

運動是最好的藥，她的幻聽幻覺沒有繼續發展，而且她開始重新評估自己：雖然成績不好，但每次考試還是能夠清楚地分析出自己的長處和短板在哪里。

后來，我還陪她參加了一次同城5公里迷你馬拉松。那天她跑嗨了，在終點看到姍姍來遲的我，拉著我的手，奔出好遠。她跟我說：“老師，我想通了，就算學習不好也沒什么，將來一定也可以做一份養活自己的工作，然后到世界各地去跑馬拉松，這是我的夢想。”

孩子，我為你自豪。一個人，在14歲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要過怎樣的人生，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功。

所以，老師這個職業，我越當越膽小。膽小是因為敬畏，因為你很清楚，你眼皮底下的一個又一個生命，就是未來社會的雛形。成長的過程美好，結局才會美麗。學霸鳳毛麟角，成績平平的孩子是大多數。而這普通的大多數，才是未來社會的普遍面貌。所以，少年陽光，則這個社會陽光；少年向上，這個社會才有希望。

棟梁//摘自寫故事的劉小念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佟毅/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