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阿笨

小的時候要說對什么東西癡迷不已,那一定是鴿子。
鄰村有戶人家養了一大群鴿子,每每從我們村上空三五成群地飛過。那個時候,就是我們仨最激動的時刻,興奮得手舞足蹈,卻不敢大聲說笑,屏住呼吸躡手躡腳上樓,埋伏于樓頂入口,悄悄地探頭。當然了,從來也沒有抓住過一只,總是眼巴巴看著它們逗留了一會兒后撲騰起矯健的翅膀飛走了,最多撿幾根落下的翎羽。
初一時曾一起在祠堂讀書的好朋友聽說我特別喜歡鴿子,答應幫我弄一只。我聽了按捺不住激動,沒敢抱太大期望,想不到沒過幾天她真的帶來了一只小鴿子。
這只鴿子還很幼小,毛茸茸軟綿綿的,好像是只灰鴿子,才剛會自己吃東西。為了在我們去上學時小鴿子不會被餓到,我把它放到堂屋高高堆起的稻垛上,中間扒拉個大坑墊些干稻草,旁邊放碗水。
一整個白天上課我都心不在焉,總想著家里的小鴿子這時候咋樣了,有沒有吃稻子有沒有喝水,會不會從稻垛上摔下來……
下午一放學我連走帶跑地趕回家,興奮地沖進堂屋看我的寶貝小鴿子,結果發現它僵硬地躺在稻垛上,已經死掉了。我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消失了,臉色慘白、頭腦發暈地站在那傻傻看著,希望自己只是在做夢。
很快弟弟妹妹也放學回來了,看到小鴿子死了,妹妹帶著哭腔嚷嚷起來質問媽媽。媽媽坐在灶臺后一邊添柴火一邊淡淡地說是被母雞壓死的。母雞跳上去生蛋,壓住了它。
妹妹氣急敗壞沖到雞前,叉著腰眼淚汪汪地瞪著它們,似乎想要揪出那只兇手就地正法。
傍晚時分我們姐弟三人把小鴿子埋在后院靠近廚房的窗戶下,默默站了會兒。
夜里,妹妹在黑暗中問我:“阿姐,你明年還記得它在哪嗎?”
“記得。我們不是做了記號了嗎。”
過了會兒,妹妹又問道:“阿姐,你覺得它會投胎變成什么?”
“還是鴿子吧。”我答道。
她補充了句:“那它肯定長成大鴿子了!”
這件事過去了一年多以后,一個暑假炎熱的正午,妹妹背著一只蛇皮口袋,滿頭大汗歡天喜地走回家——從她好朋友家里帶回來一只成年白鴿。
她開心得不得了,還沒走進家門遠遠地就大喊起來:“阿姐!阿弟!快出來!”
妹妹將袋子放到堂屋地上,小心又自豪地打開口子讓我們看。弟弟激動得圍著蛇皮袋拍手跳腳。
這只鴿子太漂亮了,羽毛潔白光潤,眼睛晶亮有神,健康勻稱,像個小衛士一樣挺著胸脯站在那兒。
為了不讓它飛走,我們忍痛剪短它的翅膀關進后院,這樣幾個月以后翅膀長回來時它就會熟悉這里不再飛回舊主那了。
我們是早也看晚也看,怎么看都看不夠。它昂首挺胸在后院水泥地走廊上踱步的樣子,它低頭吃稻米腦袋一點一點的樣子,它在盆邊喝水跳進盆里戲水的樣子……就這樣,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白鴿的翅膀也在不知不覺中恢復。
一個寒冷的下雨的傍晚,它忽然毫無征兆地撲騰起翅膀,在我們無助的呼喊聲中飛出了院子的圍墻。
束手無策的我們跟著追出去,不知道怎么辦才好。這時爸爸披了件雨衣沖進雨中,慢慢靠近鴿子,伸手捉住了它!我們一下子拍手尖叫起來。
有驚無險失而復得后,我們趕緊又剪短它的翅膀。
第二年春暖花開時,它終于完全融入了這里,和家里的雞一起進進出出,在家附近飛來飛去優哉游哉。我媽有時也會愛憐地看著它和雞一起吃食上籠。它被養得圓滾滾的。
一天午后放學,我正在家里寫作業,只聽到家門口傳來妹妹一聲絕望又凄厲的哭喊,我慌忙跑了出去。
妹妹蹲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奶奶拿著拐杖,板著臉僵站在那兒,一遍遍喃喃重復數落道:“我哪曉得是你們養的,我還當是野鵓鴣呢……”原來,奶奶見它在地上大搖大擺地走著不怕人,以為是野斑鳩,用拐杖趁其不備打中了它的腦袋。看著鴿子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我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了。
這時弟弟不知道從哪回來了,一見鴿子死了也大哭起來。周圍鄰居捧著飯碗走過來,笑呵呵地對奶奶說:“你老人家也真是的,這個鴿子他們養多長時間了?!”
奶奶最后道歉了。等我們情緒平復下來后,不知道哪個鄰居插嘴說了句:“這鴿子這么肥,不如燉了吃了。”
“誰敢吃!”妹妹跳起來惡狠狠地盯著在場每一個人,仿佛隨時要拼命。
“不準吃!”弟弟喊道。
“誰都不許吃,我們要埋起來。”我說道,抱起鴿子。鴿子抱在懷里還有幾分溫熱。我們甚至奢望奇跡出現。
最后我們給它在后院挖了一個好大的坑,墊上手絹,放了花瓣……我們又一次小聲地哭了。
從此我們誰也不再想養鴿子了。雖然每每看到鴿群從上空飛過,我們依然那么向往。
溫好//摘自簡書App,本刊有刪節,二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