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貼在繪本創作中的應用

尤佳

近年來，國內“繪本熱”持續發酵，繪本 的需求量也逐年提高，繪畫性的傳統繪本表現 形式已經不能滿足現代繪本多樣性的需求，越 來越多繪本作品用拼貼形式去表現。本文從創 作者的角度出發，梳理拼貼藝術的發展和特征， 以李歐·李奧尼的拼貼繪本為起點，整理拼貼 繪本的形式及其經典作品，探索拼貼手法在繪 本中的應用和發展，為今后的繪本創作提供借 鑒和參考。

繪本 的英文為“Picture Book”， 是 17 世 紀來源于歐洲的一種藝術形式。繪本的本義是 指“畫出來的書”，即通過圖畫和文字共同演 繹故事的讀本類型，它主要以連貫性、敘事性 的圖畫作為詮釋和傳達故事主題的載體。日本 繪本大師松居直對繪本中圖畫和文字的關系有 一個經典的公式， 即文字 + 圖畫 = 帶插圖的書， 文字 × 圖畫 = 繪本。從這個公式可以看出， 繪 本中的圖畫不是文字的附庸，它可以補充文字 沒有說明的部分，可以強調文本重點，放大文 本主題，它具有獨立的藝術價值。

時至今日，繪本已經成為 21 世紀以來國 際公認的最適合兒童早期閱讀的書籍，國內也 掀起了“繪本熱”浪潮。繪本的需求量越來越大， 對繪本創作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一些藝術家 憑借不同的創作媒材不斷更新繪本中的插畫創 作手法。20 世紀 60 年代，美國繪本藝術家李 歐·李奧尼率先將拼貼藝術引入繪本創作中， 他摒棄了傳統的創作媒材及表現技法，在表現 方法上有意識地追求多樣性融合，運用多種材 料，結合繪畫、拼貼或印刷等不同的技法綜合表現畫面的造型、質感和主題等，其創作風格 獨具特色，開辟了繪本創作的新的思路和發展 方向。

一、拼貼藝術應用于繪本的背景分析

有觀點認為，最早的拼貼藝術源自原始社 會，人們當時為了裝飾狩獵獲得的物品，將其 和隨意撿拾到的舊物件經由橡膠乳汁黏合從而 形成了這種新的視覺形式。到了 20 世紀初，藝 術家們以一種反叛的態度燃起繪畫革新的烽火， 勃拉克、畢加索等幾位立體派大師，拋棄事物 的整體形態，追求對物體局部的解構、分離與 重組。他們將報紙撕成碎片，用生活中的實物 材料如羽毛、木片和編織物等拼貼到畫面中進 行創作，這樣的作品呈現出一種真實和幻想交 織的繪畫語言，拉近了現實與理想的距離，拼 貼法被正式推上藝術的舞臺。將照片作為素材 應用于拼貼創作中是達達主義藝術家的首創， 它允許將完全不同的空間內容并置，產生矛盾 又平衡的戲劇性效果。拼貼和攝影的巧妙結合，? 開拓了拼貼藝術二維空間化的可能性。運用材 料本身帶來的熟悉的“模糊感”和陌生的“偶 然性”將觀者推進一個極為神秘難解的境界， 讓觀者產生無限聯想，進一步豐富了主題，也 將拼貼藝術推向了一個新的高潮。1920 年之后， 超現實主義藝術家引入表現人類觀念意識的意 念拼貼，試圖拋棄經驗和理性，依靠本能和想 象克服邏輯的局限性。他們經過大量實驗，用 象征語言肆意嘗試和探索畫面中真實與幻想的邊界，并通過拼貼將不同的事物拆分重構，拼 貼藝術中的“象征性”和“實驗性”使每個元 素之間產生新的關聯，將其合理化形成新的認 知。

從拼貼正式進入藝術的歷史舞臺以來，新 思想、新技術和新手法層出不窮。眾多繪本創 作者也從這段歷史中找到共鳴，在拼貼藝術的 推波助瀾下，他們在創作過程中天馬行空地嘗 試和探討各種繪畫語言，將那些能夠給予感官 知覺的材料， 顏料、材質、肌理、造型、手法等， 根據文本主題，用游戲的方式重新安排和調配，藝術不再嚴肅，它充滿熟悉感和偶然性碰撞而?? 來的驚喜。對于讀者來說， 拼貼作品的“模糊感” 和“象征性”可以使讀者借助日常生活經驗和?? 想象力，在觀察拼貼形狀的過程中展開聯想，幫助他們進行文本理解。對于創作者，拼貼的 “偶然性”和“實驗性”，可以幫助我們帶著 實驗的心態去創作，用游戲方式編織自己想象 的世界。拼貼是激發本能的藝術游戲，它擁有 不可預見的藝術潛質，將拼貼手法引入繪本創 作，徹底打破了傳統繪本單一顏料創作的概念， 極大限度地開拓了繪本創作的思路和圖文結合 的語言表達方式。

二、李歐·李奧尼及其代表作

李歐·李奧尼是美國兒童文學作家、畫家， 盡管他在年近半百時才開始繪本創作，但其作 品卻開創了繪本發展新的里程碑。《紐約時報》 曾給予他這樣的評價：“如果繪本是我們這個 時代一種新的視覺藝術，李歐·李奧尼則是這 種風格的大家。”

李歐·李奧尼的第一部作品《小藍和小黃》， 是他在一次火車旅行中為了安撫鬧騰的孫子、? 孫女，隨手用從某本雜志上撕下來的小紙片給 他們講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李歐·李奧尼 采用撕貼的表現技法，將色紙撕成了各種形狀，這些不規則的紙片，就是故事中的角色。李歐·李 奧尼看似隨意其實精心的設計營造出不同的人 物造型和氣氛，撕裂的邊緣賦予了角色活力， 推動了故事的發展，吸引了孩子們甚至成人乘 客。在成年人的眼中，這或許只是兩張紙片， 但是在孩子們眼中紙片有了生命，這是他們的 朋友小黃和小藍的故事。李歐·李奧尼在自傳 中說，這是當時最積極、最現代的完全抽象的 拼貼風格，它打破了所有的規則，是一項真正 的發明。

《小藍和小黃》成功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 象之后， 李歐·李奧尼對自己提出了新的要求。 他覺得，創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發展、開放的 變化和氛圍。而李歐·李奧尼這種對自我不斷 尋求創新和變化的藝術追求，啟發了更多作者 的不斷探索。他們逐漸將“拼”的理念進一步 擴大， 采用的材料也更加廣泛， 技法更加多樣， 創作出了多種繪畫顏料、材質及印刷方式結合 的拼貼作品。

三、不同拼貼形式在繪本創作中的應用

繪畫語言包括造型、色彩、材料三個基本點， 當繪畫語言中的本體得到肯定時，材料在繪畫 中的價值就會得到加強與體現。拼貼介于繪畫 的肌理形式語言和材料形式語言之間。一般有 兩種形式，一是平面拼貼，包括單一材料拼貼 和將繪畫手法和剪紙方法結合的綜合肌理拼貼； 二是立體拼貼，它包括物質繪畫和實物拼貼。? 兩者都是將立體材料與手繪相結合，前者類似 半立體裝置，后者則是實物結合繪畫。

（一）單一材料拼貼

所有材料都可以用來粘貼，利用某一種現 成材料的粘貼方式就是單一材料拼貼，如雜志 上的色塊、畫筆涂的顏色等，它們代替顏料拼 出想要的效果。上文說到的《小藍和小黃》就是這種拼貼方式，李歐·李奧尼將色紙撕成的 碎片，按照文本描述進行疏密排放粘貼。整本 書畫面上沒有具體的形象和事物，而是用點、 線、面、色彩、形狀、構圖等藝術語言塑造角 色，用拼貼的手法讓一群不同顏色、不同大小、 不同形狀的“色塊小人”講述故事。

值得注意的是，繪本作家看似可以自由地 選擇任何材料，但事實上，素材的選擇應與文 本相匹配，用來承載創意的媒介應有助于觀者 更好地理解和欣賞作品。娜塔莉·貝爾哈森創 作的剪紙拼貼繪本《剪刀小姐》就很好地體現 了材料與文本的融合。作者用創作材料本身來 講故事，在白卡紙上剪切鏤空，背景的顏色根 據“剪紙小姐”的心情不斷變化，將剪紙的花 紋紋樣和剪切手法結合應用到故事場景中，賦 予民間剪紙藝術新生。

（二）手繪顏料結合剪紙的綜合拼貼

用各種繪畫顏料在紙張上繪制顏色、肌理 和花紋，再剪切或撕成相對應的形狀貼在畫面 中，這種剪切與手繪相結合的方式是李歐·李 奧尼作品中最常見的方式之一。他的《一寸蟲》 《田鼠阿佛》《亞歷山大和發條老鼠》等都是 用這種手法創作的。在《一寸蟲》中， 李歐·李 奧尼用自制色紙和各色的花紋紙進行角色塑造， 書中鳥類角色都是色紙經過輪廓的裁剪拼貼而 成的，為了營造自然的毛邊效果，他還摻雜了 撕貼的手法，既表現了羽毛毛躁的感覺，也與 剪貼平滑的邊緣形成對比和互補。繪本中樹葉 的繪制，通過不同材質的紙張和手繪的肌理進 行區分，他事先用油畫棒、丙烯、水彩等各種 顏料對畫紙進行肌理繪制，然后剪切成需要的 形狀，再將這些形狀和不同紋樣的花紋紙結合 構圖拼貼。

在《亞歷山大和發條老鼠》中，李歐·李 奧尼運用的材料就更多了，各種材質的紙張， 花紋紙、牛皮紙、報紙、雜志、半透明宣紙、自制的水彩紙甚至毛纖維等，這些材料經過作 者的巧妙構思描繪了一個小老鼠的世界，手繪 的水彩紙變成了彩色的變色龍和老鼠亞歷山大， 不同的花紋紙表現了不同元素的材質，窗簾、? 墻紙、勺子還有被亞歷山大碰倒的茶杯和瓶子，? 各種報紙、雜志、毛邊紙構成了它躲藏的垃圾堆， 毛纖維被貼在了小主人安妮的頭發上， 李歐·李 奧尼使用多種材料和顏料的融合，通過折疊、? 揉搓、剪切形成了豐富真實的肌理，產生了一 種豐富又平衡的視覺效果，創造了一個又一個 色彩豐富、生機勃勃的自然世界。

這種綜合拼貼方式也是眾多拼貼藝術家常 用的方式，在不同作者的手上會帶來不同的效? 果和故事。艾瑞·卡爾在他的拼貼繪本《好餓? 的毛毛蟲》中，用孩子們日常可見的太陽、月亮、 大樹、水果描繪了一個幼兒熟悉的世界，書中? 的角色造型形狀簡潔明確。為了賦予這些簡單? 形狀真實的生命，作者在制作毛毛蟲前，除了? 會用各種筆觸在紙上涂上顏色外，還會將其他? 奇怪的工具比如地毯、海綿、粗麻布上色，然? 后把它們點蓋在薄紙上，創造出不同的紋理效? 果。這些涂上了顏色的薄紙將各種色彩、筆觸、? 紋理都交織在一起，拼貼毛毛蟲時，他就從這? 些做好的肌理紙上剪下形狀把它們貼在圖中。? 艾瑞·卡爾用這種有趣的拼貼方式為孩子們科 普了一個毛毛蟲破繭成蝶的故事。

在李歐·李奧尼和艾瑞·卡爾的啟發下， 更多的插畫師沿用了這種綜合拼貼手法并且做 出了創新。如奧拉（Aura Cherrybag） 的《美好 生活：多彩的北方》是在肌理加拼貼的基礎上 再次用畫筆繪制，拼貼的肌理感和手繪的質感 形成對比，兩者不同的質感結合產生特有的視 覺效果；貝婭特麗絲的《一只獅子在巴黎》用 真實的圖片去對應故事中的元素。

（三）不同拓印方式結合剪紙的肌理拼貼

經過不斷實驗，李歐·李奧尼還將手繪顏料與材料結合，以拓印方式進行繪本創作，如 作品《小黑魚》。

這本書中除了小黑魚是畫出來的之外，其 他元素基本是用水彩顏料拓印出來的。他用印 章和紙以及其他實物沾染顏色將它們拓印在紙 上塑造出不同的造型，生成物種豐富且半透明 的海底世界。相似的拓印手法在阿曼達·米詹 戈斯（Amanda Mijangos） 的《綿羊》里有著不 同的體現，作者用丙烯、水彩、油彩等繪畫顏 料拓印出天上的云、地上的樹、花朵的根莖， 用這種“模糊不清”的繪制手法講述我們睡覺 時數綿羊的故事，松散的色彩和文本完美融合， 讓讀者和主角在夢境之中自由飛行。

（四）刺繡布藝以及其他材料的立體拼貼

布藝拼貼作品的視覺表現通常帶有面料特 有的肌理。《大象博雅》用布和線的結合賦予 了大象博雅可愛樸素且“聒噪”的性格，布貼 畫造成的不規則形狀成為博雅身邊的一只只小 動物，作者用一針一線鉤織出了一個關于聆聽 的故事，布料賦予了這個故事自然溫暖的質感。 而 Salley Mavor 的刺繡浮雕繪本《我的床》則為 刺繡布藝繪本作品帶來了新的方向。作者用厚 實的面料和刺繡結合，將故事中的角色與場景 立在了紙面上，形成了 2.5D 的效果，通過孩子 們的入睡方式展示了不同國家的文化差異。她 用針線布料做出了一層又一層的空間，仿佛書 中的床簾可以隨時掀開，陪伴著這些膚色各異 的孩子們一起進入夢鄉。

如果說《我的床》還屬于半立體范疇，那 么白希娜創作的《紅豆粥婆婆》則完全塑造了 一個立體空間，她融合了更多材質，有紙塑、 泥塑，也有實物和水墨繪畫，她將三維的角色 和水墨繪制的背景拼貼在一起，讓小讀者們進 入那個風雪中的小屋陪著老奶奶和她的朋友們 一起喝著暖和的紅豆粥度過一個又一個冬天。

（五）數字拼貼

隨著電子信息時代的發展，數字繪畫的需 求也逐漸增加，拼貼繪本也不再局限于手工作 品，一些作者開始采用設計軟件去模仿手工作 品的筆觸創作數碼拼貼繪本，例如羅布·霍奇 森的《出來呀！出來呀》，就是將做好的紋理 進行掃描后，用電腦設計軟件繪制形狀，然后 將肌理和形狀進行疊加拼貼。這類作品的優勢 在于方便修改，同時在一個作品中可以采用更 多不同的肌理效果，不受材料本身的限制。

在這些拼貼作品中可以看出，現在拼貼繪 本中的素材可以是各種紙片，也可以是碎布、? 紐扣、毛線、鋼絲、塑料等一切生活中隨處可 見的材料，創作者們不斷用新的視角去發現、? 探尋各種材料的新特性和表現的新形式，從單 一走向綜合，從二維走向三維，從紙面走向數字。

四、結語

繪本是一種兼收并蓄、千變萬化的藝術形? 式，它融合多種媒介，成為故事的載體。對于? 小讀者來說，他們能夠通過繪本見識到更大的? 世界，在翻頁間連接真實與夢幻；對創作者來? 說，這些繪本源自他們的經歷和體驗。拼貼是? 一種創作手法，更是一種創作狀態，它體現了? 創作在精神上的解放和自由，它幫助繪本作者? 們用全新的視角和方式向讀者描繪他們看見的、 聽見的、摸到的世界。李歐·李奧尼、艾瑞·卡? 爾等藝術家對繪本敘事創意表達的思考和嘗試， 促進了繪本形式多樣性的發展，在他們的帶領? 下，繪本向現代社會展現了新的視覺敘事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