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老的“仙人張”

劉征勝

姨父又要辦畫展了！消息首先在家庭微信群里引爆。晚輩們紛紛表示祝賀，亦有長輩戲稱他“不服老”“張不老”—年已耄耋，激情不減。

姨父本名張執中，江蘇省文史研究館館員，民盟江蘇國風書畫院副院長。因其擅畫仙人掌，在書畫界得一雅號—“仙人張”。“仙人張”筆下的仙人掌，明艷質樸，元氣滿滿，工與寫、意與象完美融合，堪為一絕。

畫展首日，云氣氤氳，微風不燥，舉家前往觀瞻。畫展由省文史研究館主辦，當地文聯承辦，設在海陵藝術展覽館。慕名而至的賓朋絡繹不絕，一時間人聲鼎沸。畫展展示了姨父逾半個世紀藝術生涯中的數十幅國畫作品。作品取材以花鳥為主，輔以人物風情，蔚為大觀。沿展廳繞行一圈，猶如徜徉于墨香浮動、溢彩流金的藝術長廊，人在花鳥間，浮生半日閑。

簡約的開幕式后，移步觀展。正廳迎面的四幅屏風，列展了為毛主席紀念堂和釣魚臺國賓館珍藏的作品影印件，氣度恢宏，筆力剛健，墨韻高雅。猶見姨父作此巨制，奮力揮毫之狀，即在眼前。

我在《春風心底來》畫作前流連駐足。和風、繁花、飛鳥、青石、流泉，春天的諸元素巧妙融合，筆墨線條勾勒萬千氣象。凝眸視之，不知不覺一股和風蕩漾于心田，仿若一腳踏進了一個鶯歌燕舞、山花爛漫的春天。

東廂房展示一幅《成果不易》圖，八尺宣縱式，自上而下，掛滿整個墻壁，下面還卷起些許。如此宏幅，刻畫了一干、一枝、一枇杷果，墨色層次豐富，筆力遒勁蒼老。那枇杷果尤為璀璨奪目，大寫意著實令人震撼。一位藝人風范的長者嘖嘖贊許，忽又自言自語：“這畫是如何畫的？是掛起來畫的呢？還是鋪在地上畫的？”我看了也驚心動魄，百思不得其解，究竟是如何成畫的？也許這恰恰印證了畫題“成果不易”吧！

經穿堂抵達后廳，迎門正中懸掛有約三米長的《喬園全景圖》。喬園是江淮地區最古老的園林，現為省級文化保護單位?！秵虉@全景圖》是姨父八十三歲時的嘔心之作，薈萃了園林的大小風物。靜觀默察，從這幅藝術存照的細微如芥子的單元里，能讀出流淌的文脈和鄉情，如絲如縷，如夢如幻。

姨父十多年前應邀在泰州喬園內設置畫室。有友鄰見他在小區和喬園工作室間來回奔波，多次勸他：“您老八十多歲了，還不在家歇息？”他總是客氣地回應人家的關心：“習慣了！”云淡風輕的“習慣”二字，飽含著他不懈的人生價值追求。所謂習以為常，繪畫就是他的生命常態。我記得他曾對我講過，繪畫就是他的生命，他的生命就是繪畫。他自刻有一方印，“不畫丹青負此生”，常常鈐于畫端。

為了將建筑喬園升華為藝術作品，他不辭勞苦地用腳步反復丈量整座園林。每一個角落、每一棟建筑、每一株古木前都留下了他躑躅的腳印。他將數千張不同角度的風物草圖深深鐫刻在腦海。蒼天不負有心人，《喬園全景圖》甫一問世，便在全城引起轟動。

《喬園全景圖》兩側布滿了姨父門下高足的習作，其畫風和筆力承繼了姨父一貫的繪事要旨。展廳西側置一案臺，引來不少“粉絲”圍攏，觀看“仙人張”現場揮毫。他手持長鋒毛筆，鳳翥龍翔，草書四字“幸福海陵”，熠熠生輝，博得滿堂喝彩。

姨父在眾多畫作題跋中均落筆“三師堂”，此為畫室齋號。起初我有些不明白。姨父笑而釋之，“三師”，乃師古人、師今人、師造化也，為書畫界老前輩田原先生所賜并親授牌匾。聯想起姨父方才致答謝詞，恭恭敬敬的“五鞠躬”大禮，不無感嘆：謙謙畫翁，卑以自牧也！

浮思漫想間，不覺已至日暮。緩步走出展館，一時思緒萬千。姨父一介本可頤養天年的老翁尚且為畢生的藝術抱負焚膏繼晷，我們這些處于盛年的后輩們豈能安享歲月靜好？那支為生命執起的畫筆，仍將在守正創新的畫紙上續寫不老之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