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妍麗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關于老子的論“道”,有兩種解讀:一種是說,天下人都知道美的事物是美的,所以就有了丑陋的存在;另一種是說,大家都認為美的東西而去追求,這種所謂的美,其本身就是丑惡。這是兩種關于“美”的哲學辯證思想,相對應的是順勢而為的有“正”必有“反”的思想,以及逆流而上的“丑在美的旁邊”的思想。“美”與“丑”無論對立還是統一,都存在于人類發展歷史的每一個階段,都存在于日常行為和生活之中。這就是馬克思說的,人類也按美的規律來創造。美學是藝術中的哲學,文藝的美學精神關乎社會政治、經濟、文化的方方面面。人們賦予文藝審美的屬性,從性質和功能上通俗來講,即教化育人。
舞劇《大夢敦煌》是蘭州市歌舞劇院創排的一部富有傳奇色彩的四幕舞劇。該劇以敦煌藝術寶庫的千百年創造歷史為背景,以青年畫師莫高與大將軍之女月牙的感情歷程為線索,演繹了一段可歌可泣的愛情故事,是甘肅舞臺藝術的經典作品之一。觀《大夢敦煌》,不必說充滿神秘色彩的敦煌舞,也不必說一舞飛天、憑韻踏歌的靈動音樂,單是萬余字的舞劇劇本,文字間流淌的畫面、情感、精神之美,就令人贊嘆不已。
一、題材之美
舞劇《大夢敦煌》取敦煌莫高窟中的“莫高”二字,化身俊逸的青年畫師莫高,擇沙漠中的一抹清泉—月牙泉中的“月牙”二字,變身純美善良的姑娘月牙。由此,莫高與月牙從沙漠風暴生命垂危被救起的相遇,至石窟前互訴心腸的相知,從為愛奮不顧身的星夜出逃,到為愛肝腸寸斷的無言放棄,到月牙終以生命守護堅貞的愛情,為莫高窟、月牙泉賦予了新的內涵與意境。“學古不泥古,破法不悖法”,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成為文藝創新的重要源泉。在宏大的敦煌文化背景下,《大夢敦煌》選取最具文化代表的莫高窟和最有地理特征代表的月牙泉,運用擬人化、故事化、情節化、藝術化的表現手法,將敦煌文化最核心的向善、向美,凝練詮釋,完美表達。
故事的結局是一切過程的歸宿,是情感達到高潮后的收官,它決定著故事的價值和意義。關于《大夢敦煌》的結局,我想用“含淚的微笑”來概括,它是極具中國式悲劇的結局。中國人講究中庸之道,萬事不走極端;戲劇也一樣,張弛有度,既不大悲也勿大喜,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使《大夢敦煌》的結局給人以強烈的情感撞擊,引人深思。洞窟內,月牙為救莫高,舉劍插腹,猝然倒地,以死殉情,用年輕的生命、珍貴的愛情換回莫高生的希望,給人以強烈的內心震撼。但莫高的結局并未像慣有的悲劇套路—為愛人赴死,而是將巨大的悲痛掩埋于沙漠,從容的外表下,巨大的悲愴化作凝望的目光,融于絢爛的顏料,用與月牙融為一體的生命,傾注在洞窟的壁畫上,成為莫高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舉頭三尺有神明”“湛湛青天不可欺”,莫高筆下的觀世音菩薩壁畫像,是對中國傳統思想內斂含蓄的表達,是悲壯之美的極致闡釋。
二、結構之美
從舞劇結構上來看,《大夢敦煌》采用的是開放式的結構,劇情按故事的發生、發展、高潮、結局的自然順序展開。這種布局,能夠使得我們從頭至尾原原本本地了解劇情的自然發展過程。值得注意的是,在全劇中有兩條線索相互交織,貫穿始末,既串聯起各個情節,能夠推動劇情發展,又暗喻人物性格與命運,暗藏玄機,精心巧妙。“羊皮水囊”和“畫軸”兩個物件各自跟隨自己的主人登場:水囊漂亮精致,內裝清水,能給予垂死沙漠中的人生命的希望,這是對女主人公月牙的闡釋,美麗善良、清澈無瑕;畫軸雖破舊,卻展露出觀世音菩薩的慈悲與智慧,是正義與虔誠的根源所在,也是對男主人公莫高的真實寫照。月牙與莫高隨著“羊皮水囊”和“畫軸”兩個物件的幾次互換,將沙漠相遇、洞窟相聚、死生相離等幾個情節不斷推向高潮,最終月牙在殉情前將畫軸插于莫高后背,將水囊別于莫高腰間,仿佛在叮囑著面前心愛的男人:我與你死生相伴,陪你實現心中的夢想。莫高懷抱心愛的月牙,取下腰間的羊皮水囊,用清水沐浴著月牙的身軀,一汪清水流淌成月牙的形狀。莫高起身轉回洞窟,繼續著畫軸上的作品,用心與情踐行著對月牙的誓言。這“羊皮水囊”與“畫軸”,是月牙與莫高的定情之物,是月牙臨死前的托付之品,是莫高睹物思人的心中寄托,是全劇的情感脈絡,是編劇精心編織的草蛇灰線。
此外在劇情結構的設置中,有“美”就必然有“丑”的存在,有“善”則定然有“惡”的對立,進而才能達到“美”的哲學辯證思想。這里我們就來說說全劇的幾處“丑”“惡”的情節設置。第一處是月牙之父大將軍,他手握雄兵,駐守邊疆,唯疼惜女兒月牙。然“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的心切,讓他錯將月牙推入絕境。大將軍在女兒的映襯下是“丑”的,是“惡”的,但絕非十惡不赦,他也因自己的“丑”“惡”痛失愛女、付出代價,最終得到觀世音菩薩的救贖。另一處“丑陋”是大將軍為女兒月牙安排的選婿招親。大帳升起,火光照亮大帳外的空地,一場滑稽的招親比試拉開大幕。威嚴的軍人、丑陋的財主、兇猛怪誕的異族,無不映襯著男主人公莫高的俊朗善良,無不諷刺著大將軍的虛偽勢利。正是這“善”與“惡”的對比,“美”與“丑”的映襯,才在對立中逐漸統一,使至善至美得到精準闡釋。
三、精神之美
“文以載道”“文以化人”,文藝總是以春風化雨、潤物無聲的方式,啟迪智慧、美化生活,陶冶情操、蕩滌靈魂,展現情懷、承載夢想,所以說精神是文藝之魂,沒有精神也就沒有文藝。舞劇《大夢敦煌》中展現出的對美好愛情至死不渝的堅守,令人動容。月牙在大漠中救起莫高,贈予他羊皮水囊,是將自己對美好愛情的向往一并交付;洞窟中的相知相許,在佛祖菩薩面前的真誠起誓,以及招親中的憤然離場,是對傳統世俗勇敢無畏的掙脫;自刎離世換得愛人生的希望,是對純潔愛情永世的守護。月牙用或柔情,或熱烈的舞姿,勇敢地表達著對莫高的愛,無畏地堅守著內心期盼和向往的純潔愛情。這份熾熱的情感令人動容,引得觀眾情感共鳴。
如果說月牙出生于武將之家,從小在馬背上長大,大漠女子感情的表達是熱烈奔放的,那么從中原一路坎坷而來,執著于心中神圣境地的畫師莫高,他的感情則含蓄內斂,卻不乏堅韌。在大漠中他瘦骨嶙峋、衣衫襤褸,勞累、干渴和酷熱煎熬著他,他咬牙不放棄;面對肆意放縱、欺侮嘲諷他的士兵,他凝神斂氣,盤腿而坐,鎮定自若;洞窟內他以畫工虔誠的精神信念,近乎癡癲的沉醉之情,傾注在筆尖上奮力描繪;面對心愛之人插劍入腹、猝然倒地,莫高強忍心中的哀痛,以月牙泉水為心愛之人祈禱祝福;終起身轉回到洞窟中那幅巨大的觀世音菩薩與“飛天”壁畫前,莫高再次開始凝神作畫。那幅畫,是愛人月牙用生命換來的囑托,是他與月牙心靈相守、情感相依的永世見證,是他身為畫師不畏艱險一路西行的終生夢想,是為實現夢想不懼任何困苦劫難的死而無憾。這悲情中的堅韌,令人震撼,給予人為夢想奮斗拼搏的無限力量。
敦煌之美在莫高窟。舞劇《大夢敦煌》用夢境般的絕妙舞姿,舞動著敦煌之美,講述著大漠之上可歌可泣的動人故事。藝術美的創造者是藝術家,藝術美的欣賞者是觀眾。《大夢敦煌》用美的方式展示了傳統文化的厚重美,用美的手法闡釋了絲綢之路的風情美,用美的表達傳遞了中華民族的精神美,使其久立于舞臺而深入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