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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鄉去

2023-11-24 18:47:23王曉燕
湖南文學 2023年11期

王曉燕

村里那幾個老頭每天都來。他們靠墻坐在暖陽下,什么也不干地陪他坐著。一只麻雀,無聲地落在老杏樹的枯枝上,天空不怎么藍,空空蕩蕩。對面灰麻荒涼的山坡上,時而掠過一陣朔風。

“將來娃娃們都去城里了。”

“玄麻村里,只有六戶人家了,還會再少下去。”

“如果有一天你們都走了,我還是會留下來。老先人都在這里。”

“我們老了,不中用了。”

“在別人的城市,我們只是些賣力氣的。”

“是啊,等你沒了力氣時,還得回來死在這里。”

他頭一次以別人的眼睛打量自家:廚房已經破敗不堪,北房的墻皮剝落。他一直打算著要翻修房子的。兒子跟吳秀麗住的堂屋是靠政府撥款翻新的。

“哎,我吃的那樣藥挺管用的,我吃著都不怎么喘了,你買上一瓶也試試吧。”

又說了會他的心臟病。倒沒怎么嚴重過,可經他們這么一說,他立馬感覺胸口一塊很重。

陽光從老棉襖上移走了。那幾個人也回自家去了,起身時,他們都靠近來拍拍他的胳膊。“唉……”一串意猶未盡的嘆聲,像一只只老鳥布在天空喑啞的影子,而天空在收縮,縮成一只斗笠。

他聽見吳秀麗在廚房里訓斥小詩,隨后,她哼唱起來。太陽像被那低沉的歌聲給拉拽下去了。

冬天太過漫長,怎么過,都還是冬天。

“神經病,哪有跑去娘家過年的!”

“你家不一般……丟人的事,你敢打我……”

他將這邊的房門掩上,將眼睛閉上。吵吵嚷嚷的,倒是好事吧。都臘月二十六了。

他找煙抽,一條又沒了,才買的,他不信這么快就抽完了,過去,他能抽半年。沒找見煙,吃了一片藥。小嚴推薦的,感覺不好時才就吃一粒。就那么吃著。

吳秀麗臨走前炸了一盆油餅和肉丸子,燴了一大鍋菜,父子倆連著一個禮拜都吃這些東西。吳秀麗沒有理由不去尋找歡聲笑語。

三十晚上,小嚴端了一盆水餃過來,兩個年輕人坐著喝了會酒,兒子罵罵咧咧的。他像是第一次算出那個數——吳秀麗比兒子大了四歲,向來,兒子卻像那四歲的孩子。

他將小嚴送到路口。路燈下,大片的雪飄起來了。

沒有女人的家,不太像是個家。

兒子被笑聲驚醒,看見老頭坐在地上,試圖將酒瓶子立在腦門上。折騰一陣,倒在兒子剛睡過的沙發上。兒子看了眼爐子,拿床被子給他蓋上,爬上炕,也睡了。

前陣,親戚都來看望過他,再不用拜年來了,沒有一點年的氣氛。這天,他去了趟老田家,又去了趟小嚴家,給兩家各拎了箱牛奶。

把周紅拐跑的那個人,比他年紀大,在縣城有房子,倆人每天都在公園里等著接小孩。

他是從年輕人那里聽到的這些片段。

他睡的屋里沒有生火,寒風穿透了墻壁。雪終究還是沒有落下來。明天還會是個陰天。也弄不清究竟是因為自己的老婆跟上人跑了還是因為被年輕人傳說才覺恥辱,打算好要去給拜年的幾戶人家,就不去了。

早起,兒子悶聲不響地將兩只茶杯洗了,將煮好的茶倒進去。

“去把吳秀麗接回來吧。”

“愛回不回,毛病。”兒子飛起一腳,一只雞被踢飛了,揚起一片灰塵。

到了正月里,日月倒像是跑起來了。吳秀麗跟小詩回來的這天,像個節日。預料中的一場架,一直沒有打起來,他松了口氣。天氣已經熱起來了。他卻往爐子里添了很多煤。小詩躥上跳下的同時,兩只清亮的眼睛遠遠地朝他脧著。爐火燒紅了爺爺的臉。

還是打起來了。兒子對吳秀麗老是動手動腳的。吳秀麗這回哭得有些理直氣壯,直把小詩往前推,“你打吧,打死算啦。”許是娘家姊妹支的招。

他感覺沒有力氣,誰也懶得勸,拉開門,出去了。

新學期。小詩繼續上城里的幼兒園。吳秀麗去陪讀了。

過幾天,他把兒子也打發走了。

長冬緩慢地過去。高坡上的草淺淺綠了一層。種完了麥子、洋芋,種大豆。在杏樹下那塊地里,繼續種了紅薯,用一把鐵鍬深挖一下午,使盡最后一絲力氣。

很難相信,夏天還會來到這里。終究,還是到來了。這個時節,天地間忽然有了色彩,以及一種熱烈氣勢。他愛不起來這里的冬天。年輕時候,沒有勇氣離開。當了很多年的民辦教師,似乎是這個理由把他留在了村子里。沒等到轉正,他就不干了。村里的小孩都去城里上學了。他教過書的那所學校這幾年修繕一新,空空蕩蕩。

玄麻村這一帶盛產洋芋,并不適合紅薯生長,他卻不相信玄麻村的土地里長不出這樣東西,連著試種三年,無果。眼看著那片郁郁蔥蔥的青苗今年又躥高了。

周紅提了一籃子豆莢要給小嚴的媳婦送去,忽轉身,對著他的面說:“豬腦子。”

他擺擺腦袋。小嚴是最早在城里買房的人。只是蠅蚊的鳴叫,在夏日長天,分外喧鬧,蒸騰的熱氣,幾十年來的慣性推著他每天起來勞作,再倒下昏睡。他獨給紅薯苗澆水,這地方時常干旱。周紅和吳秀麗想盡辦法想從土里種出錢來,這種欲望弄糙了她們的手,壓彎了她們的背。他執意要種出紅薯。從沒想著要賺大錢,他沒那個本事。去年秋天,他又拿洋芋跟南山里人換了一袋種子,今年還種在最肥沃的土地里。

瞧這深綠蔥翠,把人心里空虛的地方都填滿了,這蓬勃的生機,專是為了治愈人的空洞癥的。山坡上忽然出現幾個人影,他咧嘴發出一聲怪叫,既像是驚喜,又像是委屈。又到禮拜六了。

他換了件干凈衣裳,到村口去,站那等著。先是兒子悶聲不響地出現了,越過老子徑直往前走,父子倆也不看對方。

一看見爺爺,小詩眼淚汪汪將兩只小手絞著:“奶奶為什么不要我了?”

他抱了小詩往回走,想著吳秀麗在小詩跟前會說怎樣的話。

他不時偷瞄兩眼兒媳。她顯然是才學會唱一首新歌,婆婆跟上人走了這件事,絲毫不影響她熱愛歌唱。她的頭發柔順了,披散在臉頰兩側,她剛換上干活的衣裳,不是她剛換下的那身新衣,是她身上有一股神氣,與往日不一樣了。兒子還穿著那件灰色的夾克,當爹的第一次發現,那件夾克,一點也不適合兒子的年齡和身材。

兒子徹底回來了。工地上的活太苦了。

他不得不學會了做飯,兒子餓了就煮方便面,一天吃六包。在網上看到說紅薯苗是長壽菜,他把剛長出來的青苗一次次摘下,打發兒子帶去縣城。

夏秋兩季,玄麻村是色彩繽紛的。不到五點他就起來了。迎面吹來的風濕漉漉的,泥土和草木莊稼的氣味在這個時刻分外濃烈,繞著地頭走一圈,四周的山梁和樹影暗昏昏的,到處散發著一陣陣潮氣。漸漸地,晨光微露,可見遠山的輪廓,在這樣的時節,被山包環圍著,多了些情調,也似有了深意。風在高高的白楊樹上掠過,葉片呼啦啦一陣翻飛,蠅和蚊蟲還沒有醒來嘶聲鳴叫,幾聲雞啼,遠一聲,近一聲。曾經,玄麻村里大清早就會炊煙四起,雞犬鬧騰。如今,狗兒和雞兒都稀有了,炊煙升騰的景象只在回憶里,燃氣和電讓人產生孤寒感。清涼的空氣里,還有一些隱秘的聲息。他一直相信,那散布著隱秘聲息的隱者之所以賜予人間萬物這奇跡般的時節,正是為了防止他這個木訥之人麻木和窒息。他能感覺到某個神靈(或許只是像他一樣在另一個地方生活的人)的存在,他一定看得見這個盆子似的小村莊,看得見他這個渺小無能的人,他是懂他的。忽而,又有了一番農民的信心。倒不理解,女人們為什么會那么喜歡去城里。就算給他清閑,他已難以適應上那種生活。圍墻里,舜華的枝兒已經長起來了。他想起一些詩句,也還留著幾個年級的課本,跟他少得可憐的藏書堆放在一起,他曾經給孩子們教那些詩句,究竟有什么用呢?

杏子今年繁得很,墻角的老杏樹枝兒都要被壓折了,尖端的杏已經黃了,場院里黃燦燦地躺了一層。周紅偏愛吃還未熟透的杏。去年,也是這樣的時候,他該攔著周紅的。一只喜鵲不知在哪忽而叫了那么一聲。

回到院子里,洗了臉,去廚房里端出一盤冷硬的油餅來,每當這種時候,他才確信周紅已不再屬于這個家的事實。而在別的時候,她只是去轉娘家了,去城里浪了。坐在臺階上煮茶喝。一只小陶罐,放一大把茶葉。很快,清香漫溢,第一杯茶,倒進一只小小的瓷盅里,放在小詩坐的一只小板凳上。

那雙眼睛,一直慈悲地看著這個闊大的院落,院落里孤零零坐著的男人,他忘了是不是洗過臉了,眼睛里不斷地流出淚水來,臉頰被風吹皴了。

亮光慢慢地從一片黑里滲透,整個大地從濃稠的黑里脫身。花園子里的一株百合開了,橘黃的花瓣上撒滿黑色的小點。牡丹要是四季不萎謝該有多好啊。花園墻上,擺著小詩的一雙涼鞋,一件襯衣昨晚忘了收進去了,這會還在鐵絲上垂掛著。他喝茶的聲響大了起來,吹咂有聲。

周紅起來了,他往她常坐的那只板凳上瞄了眼。緊接著,兒子也從堂屋里出來了,坐在門檻上,半閉著眼睛,慢慢地變清醒。如今的時代,跟過去不同了,如果不去叫喚,吳秀麗能一直睡到下午。

周紅總是第一個起床的,不管多忙,都要烙一盤蔥油餅給他當茶食,另煮一碗荷包蛋。等他去學校了,她掃院子,打掃屋子,地里的活也全靠她了。年輕時候,她認為他很不一般,叫他“老師”,她想讓兒子念的書比他多。心里有意攏著一股踏實安然的情緒,想像那位與他有靈契的神靈一直會在上頭注視著,噗一下,一抱衣物忽然從屋里飛出來,端端罩在那只小板凳上,爐子里的灰隨即揚起,飛落到他臉上。

“你干什么?”

火還沒有熄滅,灰還是熱燙的,他的眼皮給燙得生疼。

周紅走出來,還抱著一抱衣物:“天生就那窮鬼命,非得生個爐子,煙熏火燎,活該。”

火爐煮的茶香,你懂個啥?拿清水再洗一遍臉,水滲進皮膚,滲進心里。

怎么搞的,真讓火灰燙到臉了。起身去找到毛巾,清水里浸過了,蒙在臉上,半天不取。

小詩在叫他。他歡天喜地答應著,抱著小詩出門去。

一天到晚,他盡量待在外邊。夏天好過。

過了十二點,周紅準會扯著嗓子喊:“小詩,問你爺爺耍夠了嗎,是不是已經耍飽了?”

恍惚間,他似乎還會等來那一聲喊。

年輕人對土地并無多少熱愛。他知道,真要把莊稼全拋給兒子,他也會讓它荒著的。兒子年年也在謀算著走出去,吳秀麗娘家的幾個姐妹約了幾年了,她暴脾氣的丈夫不許她出遠門。他一直沒弄清吳秀麗究竟怎么想,沒心沒肺的,只是熱衷于唱歌,田地里,灶頭上,哪都能聽到她的歌聲。去年,兒子把最遠的那幾畝地承包給山背后的人去種了,那人種了十幾畝藥材。種藥材可不輕松,周紅每年都種,跪在潮凍的土地里太久,雙腿都腫了。深夜兩三點,婆媳倆還在炕頭串黨參。可惜,得不償失,市場上賣的是高價,藥材販子的收購價卻叫人心涼,不賣,就得自己拉著找地方去賣,不懂行情,自己沒車,年年受騙,年年還種。一年到頭在土地里賣命,還不如出門打一份工。陪伴小詩上幼兒園的前半年,周紅還去工地上找活干。

“多少是個夠嘛,夠生活就好。”他出聲地說出來,是對那聲“豬腦子”過遲了的回應。

她對這片土地絕望了。放在過去,日子怎樣都能過。可時代不同了。

祖孫倆跨進院子時,電視上的午時新聞都播報完了。沒人喊他倆。

吳秀麗穿著一件吊帶裙,光著兩只胳膊,乳房要從領口里掉出來了,他盡量不朝她看。一扭頭,發現周紅竟也換了一件無袖衫,五分褲。他喊:

“小詩,爺爺的扇子呢。”

“聽聽,給起的啥名字嘛,小詩,還小廝呢。”

他剛要落座,周紅又叫起來:“看看,哎喲喲,小詩盡學你了,不洗手。”

什么毛病,半輩子沒有過這講究。

周紅的皮膚怎么那么白,簡直白得令他害臊。他像是從未曉得,他的女人到這般年紀還耐看得很。通往城市的路令女人解放了,非夏天。

“你看我干什么?”周紅的眼睛立起來,他又發現了一種媚態。

他快速往嘴里撥拉飯菜,將眼皮耷著,那雙眼睛看著就有點小,頭發老是有點長,長襯衣的袖口很多余地卷到手肘處,皺巴巴的長褲即使坐著也蓋住了腳面。

筷子忽然停住了。周紅的聲音要擠破了腦袋。

五個月了。

吳秀麗看了眼她的丈夫,那個丈夫只顧埋頭吃飯,吃得滿頭滿臉掉汗珠子,光看吃相,就讓人覺得飯菜香,不言不語的,一出聲就發脾氣,像是個火藥簍子。

沒有一絲風吹進來,蠅蚊在花園子里鳴叫,分外喧鬧,卻令夏日的正午越發地寂靜,雞躲在一點陰涼下,一只貓躍上布滿青苔的墻頭,核桃樹的高枝晃動幾下。

“摸奶奶。”小詩叫著,一只小胖手已經伸進去,吳秀麗打了一把,打散了飯桌上的筷子,小詩哭起來了,爺爺抱著到院子里去了。吳秀麗俯身撿拾筷子,她的丈夫還在熱火朝天地吃著。

炎熱把人困在屋里。一直到午后四點鐘,田地里才看得到人影。

才上地里,天馬上又黑了。

天一直沒有黑透。有意不開燈,坐在門檻上。星子很亮,涼風撲面,再沒有比吹夏夜的風更令人愉悅的了。

撲嗒一聲,燈偏亮了。他從深邃的清涼世界里站起身。

“上午回,還是下午回?”他這是明知故問。

周紅四處晃動,像只找不到地方降落的蛾子。

燈亮了后,得迅速關上門窗,免得蚊子飛進來。他與外面的涼夜告別。直接躺進自己的老被窩里,看著還在地下洗洗弄弄的周紅。洗完了,開始拍臉。怎么看,那頭卷毛都不順眼。

“燙什么嘛,都成卷毛狗了。”他的目光追著,卷發其實令周紅變年輕不少。他偏不那樣說。

“趁早買個電風扇吧。”他不停地找話說。

鏡子里的周紅不說話。

幾年房租下來,不小一筆錢。他完全可以自己教小詩的。非要學別人,跑去城里花那筆錢,都學到些什么呀。

他把那床新被窩往這邊拉了拉。周紅上炕后又拉過去了,手機擋住了半邊臉。他像小詩一樣伸手過去,枯樹皮一樣的手掌令那床緞被面扯起一片絲。

摸到一片空空的。他讓手掌攤在那片虛空里。暗影里抽煙,聽見煙絲在燃燒,很響。世界就紅紅一小點。

每個夏天,也都會成為過去。

想起洗衣機還在臺階上,不會下雨吧,吳秀麗唱著歌大洗了一天。轉眼,暑假已經過半。小詩報了畫畫班,得提早回縣城。非得去給別人送那個錢,他都比那老師畫得好。年輕人總是輕信這些城里的騙子。

“趙豐家的全自動可好用了。”

婆媳倆又在說那番話。趙豐在煤礦上,村里的很多人都跟著去了。周紅說出租屋那棟樓里鄰居的生活,就像她也正在過那般。婆媳倆目標一致:在城里買套房子,小詩上學,她們可以找份工作,黃昏在公園里跳廣場舞。幼兒園旁邊修建了一個大型水上公園,要收門票。

摸到自己的衣服,沒人給他洗了。

慢慢地,天又亮得遲了。五點時,還黑著。摸著黑喝了茶,吃過早點就去地里了。天氣已轉涼。洋芋地邊邊上那排樹變深,呈濕黑色。他非常感激他的父親曾經往莊子周圍種滿了樹,杏樹,梨樹,核桃,數杏樹最多,那塊種地瓜的地邊邊上,杏子才熟透了,滾落在地瓜行間,一晚上,鋪厚厚一層。等太陽出來了,他撿回兩大筐,吃罷午飯,兒子和吳秀麗午睡了,他蹲在蔭涼里捏杏子,杏核擠出來可以賣錢,杏皮喂豬。吳秀麗和小詩回來時,他就想起時間來了。

回屋去躺了會,左轉右挪的,躺不舒服。堂屋那邊傳來一聲響,或許是吳秀麗的歌聲。他戴了頂草帽,往外面走。那排果樹,一陣陣抖動,白楊的高枝,一會倒向左邊,一會倒向右邊。

他不怎么看手機,連著好幾天,它都不會響一下。但時刻帶在身上。突然響那么一聲,他趕快拿起來,緊張到頭皮發麻,緊接著,一股涼氣會從腳底下躥上來。

這會兒,是村里一個剛得了孫子的同輩人讓他給起個名字。年輕人根本不會用他起的名兒的,依然回到屋里,拿出一本字典來。

等到名字起好,手機上發過去了,腳心里的那陣涼意,才又緩緩上躥,也不知躥到了哪里。起初,他每天都給周紅打電話,擔心她在縣城無親無故的會孤單。也不知怎么地,他就不再打了。卻時時要把手機拿出來看一眼。突然有了一顆戀人般的心,并不甜蜜,實為折磨。

高中時,他曾經暗戀過一個女同學,為她寫過七封深情厚誼的信。那番期待、不甘又膽怯的苦楚,恰似如今這般吧。他記起女同學的名字來了,有好幾個男生追她。他的生命,此后再沒有涌起過那般的激流。他太膽小了,那些信,事實上根本都沒有交給女同學,他連那番自信都沒有。

下午那會兒,兒子和吳秀麗去割山頂上的一塊燕麥,他也要去,兒子說,你別去了。

吳秀麗將一只涼鞋踢開了:“叫你欺負我。”

“要命的,趕緊給老子拿過來。”

吳秀麗還笑著。忽然就惱了:“還給你。還給你。看挖黃金去,怎么還挖不來啥?”板著臉,直把涼鞋又踢到丈夫的腳下。

沉悶的一聲,許是鞋子打在她身上哪了。這回,她沒哭。她的丈夫卻叫起來了:

“反天了不成,你居然拿鞋子打我頭!”

“憑什么你能打我,我就不能打你……”

他就去樹下撿杏子了。

兒子只上到初中就跟吳秀麗談戀愛了,吳秀麗先追的。還不到二十歲,著急要結婚。打打鬧鬧,沒有過太平的一天。周紅一直向著兒子,女人,就得被男人管服帖了,況且,兒媳比兒子大四歲,還倒追的。

他大概一直沒有個態度。現在,他有些擔心了,想跟兒子好好嘮嘮。到跟前,卻說不出口,自己的道理,也許,根本就不是個道理吧。

五點半鐘。割燕麥的還沒回來。他拿了一把鐵鍬,挑長得最粗大的一株挖下去,直到把那片地刨了個大坑,也沒挖到一顆紅薯。把挖出來的土再填回去,天就黑了。

他端了一碗面蹲在花園墻邊吃。兒子給他端過來一盤菜,也不說話,就放他面前。

“爸,你也可以來一首。”

沒什么能耽誤吳秀麗唱那什么全民K歌,哪怕剛吵完架,那個丈夫還火勢熊熊的,她已在一邊唱起來了。他其實也挺喜歡唱歌的,問題是,他怎么能跟兒媳婦一起唱歌呢。

“媽,你在哪啊?小詩呢?這都幾點了,你怎么能讓他一個人待著啊。跟我爸說嗎?那好吧。”

他的耳朵豎著。不說話,但每個字都聽得見。

有兩個月周紅沒有回來過了。不,是吳秀麗。渾身的神經一陣抽緊。

這當兒,他看清了屋門上懸著的那只燈,燈下,只父子倆沉默地在吃晚飯,兒子的全副心思都在吃飯上,專注而貪婪。

“明天你去縣城一趟。”他突然開口說話,倒把兒子嚇一跳。

“大忙天的,我去城里干嗎?”

幾畝麥子已經收上場了,活是干不完的。兒子幫山坡上的田家割麥子去了。他去小嚴家幫忙碾場,村里人向來這樣換工。

令他吃驚的是,小嚴家的麥場上只曬了十多個麥繭子,卻來了十個人,都是專門回來收麥子的,也有幾個學生。眾人只花了十分鐘就把麥子攤在麥場上,由著太陽先去曬了。然后,坐在一棵酸果子樹下乘涼,打趣小嚴父母不會去城里享福,累死累活非得種莊稼。小嚴父親憤怒地大叫:

“你們這些人,都被連根拔起了。根沒了,你們都還活個屁!”

“那簡直是活受罪,不種地,我像沒在活一樣。”

從高坡上下來時,聽見劃拳聲,活還沒開始干,酒先喝上了。一股猛烈的沖動,他想對著什么人乞求。

他站在那,望著四周的梯田。黃的是麥子,綠的是豌豆、黨參,艷黃的是油菜,他太熟悉那些色彩對應的莊稼。心里涌起一陣恐懼,留下來的人,是被這個時代拋棄了嗎?這莊稼、這村子,難道真的都要消失了嗎?

一陣目眩,他看見自家的院子里也是色彩繽紛,全是周紅和小詩的衣裳。又看見周紅上了小嚴的車,把小詩抱在懷里。他站在兒子和吳秀麗身后,看見車門關上了。那是周紅留給他的最后的記憶。

先去洋芋地里鋤了會草。歇息的空當,察看那片紅薯的變化。嬌嫩的葉片變厚,色澤暗沉,水量天天補給,比旁邊的洋芋有氣勢。突然不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渴望那片地里能長出紅薯來。

禮拜五黃昏,吳秀麗帶著小詩回來了。吳秀麗說在超市找了份工作,回來帶些衣服,以后周末就不回來了。

他將小詩帶到杏樹下,問有沒有叔叔跟他玩。小詩說,沒有,幼兒園里都是女老師。

“如果媽媽跟叔叔說話,小詩得哭鬧,曉得不?”

小詩抬起一雙清澈的眼睛看他。他打了自己一巴掌。

去鎮上,買了些必需品,去周樂的藥店買了瓶藥。在理發店門口站了會,走進去,說,理個發。看見鏡子里一頭白發,吃了一驚,而內心有些什么,還在不停地被漂白。

走路去,走路回,低頭急急地走,也沒見著誰。

找了個日子,奔去縣城。凡記得起來的熟人,一一地都去求一遍。過不久,一個在中醫院工作的遠親有一天打電話過來問,有個護工的事,要不要做?

兒子死活不去。他從沒發過那么大的火。

過不久,一個下午,他把一袋洋芋扛到小嚴的車上,讓小嚴帶著兒子去送給那位遠親。

每天翻墻上的掛歷,一個月就過去了。他舒了口氣。這天給吳秀麗打電話,想把家里的藥材賣了,讓她計算能賣多少錢。三年房租夠付的,到冬上,還有洋芋和大豆可賣。

“你別去超市干活了吧。”

“一天就在那站一下,一個月一千五百塊呢。賣藥材的事,你問小詩他爸呀,我可做不了主。”吳秀麗有點吃驚。老公公是不是腦子有點不對了。

兒子動不動就想請假回來幫收莊稼。他一直想給兒子說點什么,還是沒想好要怎么說。

一扭頭,看到墻上的相框。他站到椅子上,將相框摘下來,擦去上面的灰,里面有好幾張全家福。他有意不去看她的臉,腦子里屏蔽掉那個名字的發音。兒子的相貌,一半像她,性格,像誰呢?他盯著兒子的額頭看半天,手指在他臉上劃過。他將那些照片翻了個面,壓在別的照片下面,再把相框掛回去。

雨天,他也去串串門子。聽到誰家的小孩要去城里上學了,他的心會猛烈地震動一下。如今,每個禮拜天他都去縣城一趟,帶去一些自己種的辣椒,西紅柿,還有他烙的一張大餅。小詩歪歪腦袋,遠遠看著,沒有撲到他懷里來。出租屋不到三十平米,三個人住,沒什么家具,也不是太擠。他去時,吳秀麗不在,兒子呼呼大睡,小詩說爸爸得上夜班。

他小聲問小詩想吃什么。小詩說媽媽兩點就下班了,回來再吃。

他帶小詩出門,在街上找了家飯館。小詩不知怎么地沒胃口,只吃了一只蝦。打包讓小詩拎著,就點了盤蝦。

“看手機把聲音記得調小,小詩最聽話哪,不要惹媽媽生氣,知道不?”

找到一家面包店,買了七個面包帶回出租屋。專門去超市,先買了四袋鹽,拎著在貨架間走來走去打問。

“嗨,歌手,有人找你。”

一看見吳秀麗,就掏出一個錢卷兒塞她手里。

“你哪有錢,我不要。”吳秀麗像弄懂了他的鬼把戲似的笑著。

他看著旁邊的貨架說:“這些年,虧待你了。”

吳秀麗“啊”了聲,說:“爸,你說啥呢?”

“你別在這干了吧。”

吳秀麗沒有像在電話里那樣跟他爭論。她變白了,話少了,看他的眼神變冷漠了,也燙了頭發,穿了件短袖衫和短裙,看上去很漂亮,不時踮下腳,高跟鞋大概不合腳。

“爸,你去把頭發染一下吧。藥還吃著嗎?”

他伸手抓抓頭發,意識到吳秀麗早就想說這個了。嗯。他說。

吳秀麗給他買了掛面和牛奶,讓他按時做飯吃,一個人別湊合。這當兒,他看見吳秀麗長長的紅指甲。白頭發里猛滲出無盡的空虛。

到了秋天,拿鋤頭深挖,仍舊沒見著一顆紅薯。

這一年的冬天來得早。離寒假還遠呢,兒子跟小詩就回來了。

盼著的一場大雪始終未落下。冬天太閑了,令人心里發慌。他劈了一下午的柴,一個冬天燒不完。把些家什移來轉去幾番,天才就黑了。他在灶前做晚飯,肉塊切得太大了,一斤青辣椒全洗了,打了幾顆雞蛋。小詩撿那種小小的柴片片,跳得遠遠地丟進灶火里去。

“這火燒得好。”他尖聲笑著,摸小詩的腦袋瓜,臉上被煙火熏出一串串眼淚。“今天這青椒不怎么辣,小詩敢吃的。”

小詩說:“我不想吃飯。”

“你吃一口就想吃了。”

“我說我不想吃飯。”

他就把小詩抱起來。孩子瘦得皮包骨。

“爺爺,你去過KTV嗎?”

他往灶里扔了根木柴。

小詩怪他把火打滅了,哇哇大哭。

看到那把大鐵鎖,他清醒過來,天就要亮了,也不知幾點了。從家里出來時完全黑著,一走,竟走到學校來了。翻圍墻進去,連只野貓的影子也不見,繞著幾間教室走了一圈,沒找到半塊磚頭或石頭。砸開一塊玻璃,開窗鉆進去再也不出來,會是理想之所吧。

他感覺耳朵要被凍掉了,太陽快要出來了。又從圍墻上爬出去。在空無一人的大路上低頭疾走。再次爬上陡坡,回身,望見那個圓形的操場被荒草覆蓋了。

冬天令村子里的物事裸露,朔風吹蕩。他想一直走下去,隨便哪里,直走到氣力衰竭倒地就好。

兒子白天黑夜只是睡。他每天將一碗面放在床頭柜上。這天進去,他把上面的一個相框收走了。

“奶奶跟上人跑了,你為什么不哭?”

“你想哭就哭吧,沒人會怪你?”

“為什么她們都跑了?”

他把小詩抱起來,把臉埋在孩子的衣服里。小詩哭累了,一會就睡著了。

他將房門敞開著,披衣坐在炕上,注意著堂屋的動靜。

他每天都給吳秀麗打電話。吳秀麗不接。過幾天,給小詩捎來一大包衣服和玩具。

他連著往縣城跑了七趟,吳秀麗一直不在超市里。給吳秀麗的同事留話:讓她回個電話就好。

這天下雪了。那些曾經熱烈有生機的東西全被掩埋了。清冽的風將雪片直卷進屋里來。中午,來客人了。

“我真是沒臉再見你們了。我來看看小詩。”吳秀麗的爸抹眼睛,一陣風起,將剛合上的院門又吹開了。

他握住老人的手,大聲說著感激的話,讓老人轉告吳秀麗,他打算貸款在縣城買房,“讓秀麗回來吧,就讓她跟小詩住在縣城自己的房里。”

兒子終于跳出來了,指著吳秀麗的爸大聲咒罵,將那些玩具衣服扔出大門。

他走進自己屋里,關上門,癱軟在地,一陣悲愴,大哭出聲,聽上去像在大笑。

胸懷間,是一顆兒子的心臟,極為猛烈躍動著。

高坡上,草色淺淺又綠了一抹兒。元宵節還沒過,要出遠門去的人已經急著開始種莊稼了。

還沒跟兒子商量。今年他不打算往地里種任何東西,只在門口那塊種紅薯的地里給小詩種些玉米棒子。

他打算走得遠一點。這些年,從未離開過玄麻村。對自己的身體就像對明天的天氣一樣沒有把握。時常半夜驚起,那個夢反復出現,在黑暗深邃的礦井里走得精疲力盡,他迷路了,找不到出口。醒來,心臟那里一陣劇痛,一片大水般的恐懼。煤礦上最能掙到錢。

他去了趟鎮上。將一頭白發染成了黑色。那不像是他的頭發,盯著鏡子,他很想把這個說出來,給他染發的小伙腦袋一側的頭發很長,另一側的則剃光了,長的發,一半是金色的,一半又藍又紫。

往回走時落雨了,沿著公路他慢吞吞地走著,直走到天黑。

柳絲長,春雨細,淋淋灑灑到天明。

耽擱了一陣,他拿到一份在縣城宏夢灣小區購房的貸款合同。銀行需要提供結婚證書并讓夫妻雙方出面簽字摁手印才給辦理。曲里拐彎,他聯系到了周紅。眼看著那兩本已褪色的證書不斷被投進復印機,他緊張到渾身戰栗,生怕有人會看出來:如今它已是一紙謊言。

自始至終,他都沒有朝周紅看一眼。在那面玻璃上,他看到自己腰背挺直,穿戴整齊,一頭黑發,尤為醒目。完全變陌生了的周紅,大概是看不出來,那是經過染色后的黑。

那一瞬,他感覺自己就像村子里的那所學校,空空蕩蕩的了,此前他不曉得,另一個人在他生命里占據的位置會這么大。

不,連這個,他也不想讓她知道了。往回走時,他意識到,她看上去不錯,很像是個城里人了。

打聽到吳秀麗還在那個超市上班。

“就當幫個忙,在小詩的爸爸當班的時候接送下小詩,好不好?”想到一個不惹人反感的理由,他打算再去找下吳秀麗。

小詩沒去幼兒園。倒識得幾百個漢字,能背誦五十首詩詞。小詩喜歡課本上的水墨畫,悶聲不響會翻上半日。下半年,小詩該上一年級了。

現在他愿意那樣認為:在城里的學校學到的,不僅僅是知識。

第一枝牡丹開了,他把它剪下來,插在一只水瓶里,供到堂屋的桌子上。有個聲腔兒,在他耳朵里,又像是在他心里。他以為早已經逝去的一切,突然間又會冒出來。

沒啥農活可忙了。他手洗了自己的長褲和運動鞋,換了新的內衣。打電話問,需要帶啥嗎?

“你別來了吧。幼兒園馬上就要放假了。”

她的聲音,回想起來,那時候就已經變得陌生,遙遠。

兩個月后,幼兒園才放假了。兒子去把小詩接回來了。周紅再也沒回來。

第一通電話,他在院子里又跳又罵,他感覺自己就像被大水沖垮的堤壩。周紅掛了電話,他還在大叫大罵。再打過去,周紅就不接了。發條短信給他:我對不起你。

無數的利刺,至今都還在不停地從他心里戳出來。

忽然厲聲喊:“小詩。”

小詩不知把什么拍得啪啪響,合著節拍在背誦:春欲盡,景仍長,滿園花正黃。

責任編輯:易清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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