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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的生活

2023-11-24 18:47:23傅菲
湖南文學 2023年11期

傅菲

山中盆地

太平寺在一個山中盆地。盆地很小,宛若一個木勺,三座矮山岡把寺廟包在山坳里。廟前有一口蓮花塘,數尾紅鯉隱居。塘邊有數畝山田,被管理寺廟的人種了菜蔬、紅薯。山岡披著針葉林,林邊有數十棵楓香樹、樟樹和桃樹、梨樹。垂柳臨塘而依,一叢翠竹在石階路口蒼蒼翠翠。

石階有半華里長,從山谷底繞山壟而上,如一條蟒蛇正在蛻皮。山谷幽深,被小葉冬青、木姜子、野山茶、杜鵑、楓香樹、杜仲、柃木、苦櫧、野枇杷、中華木繡球、野山櫻等樹木覆蓋。一條清淺的溪澗從隘口沖下來,沖出一個深潭。瀑聲飛濺。

我常去山谷徒步,到了潭口,在石亭坐一會兒,返身回來。石階有些陡峭,便不走了。只有口渴了,才會登石階而上,入寺廟討碗茶喝。寺廟并無僧人,有一個管理員,是河南開封人,約莫五十多歲,高大壯實,有時穿僧服,有時穿長褂。他說話有濃重的開封口音,我聽得很吃力,便很少和他交談。他在三十多歲時患有慢性重病,就醫的過程中備受煎熬,他便干脆放棄治療了,來到了太平寺靜養,身體竟然奇妙地康復了。每次去,他就跟我談生命和宇宙問題。這些終極問題,誰也談不了。談這樣的問題,很累人。我就很少去寺廟討茶喝了。

盆地是很幽靜的,除了鳥叫聲,幾乎聽不到別的聲音。在蓮花塘邊坐坐,是很養心的。數年前,并無蓮花塘。鄉人覺得這樣一個常有外地客人來訪問的地方,無處飲水,真是怠慢了客人,于是眾人捐資,掘土挖塘,引來高山水源,煮泉烹茶。我也參與。塘修建完工,已是嚴冬。我去山中,天飄著碎碎的雪。山頭白了,淺淺的一層白,針葉林露出毛毛糙糙的靛青色。

“你怎么會來這里?”一個挑紅薯的男人跟我打招呼。我沒認出他,想必他認識我。他穿著黑色單衣,布片綁著褲腳,穿一雙舊解放鞋。他挑著一擔滿籮筐紅薯,微笑了一下。

“來走走,活動一下身子?!蔽艺f。

“你認不出我了?”挑紅薯的男人說。他站在塘邊,但并沒放下肩上的挑擔。他戴著眼鏡,嘴唇有些厚,鬢發微白。

“我眼拙了。我記憶力衰退得厲害。”我說。

“我照相的。你記起來了吧?”他說。

“哦。知道了。阿文。有二十多年沒見了?!蔽艺f。

他挑著紅薯往寺廟走,我跟在后面,說:“你什么時候來這里種紅薯了?看不出來,你還會種地。”

“來這里兩年了,就種地?!卑⑽恼f。

“霜降就挖紅薯了,嚴冬了,還有紅薯沒挖啊?!蔽艺f。

“紅薯種得太多了,有三千多斤。你帶些回去吃。我的紅薯都藏在地窖,非常甜??炯t薯、煮紅薯粥,都很好吃。我不吃飯,吃紅薯。你看看,這是紅皮紅薯,又粉又甜。”阿文說。

“你來了兩年,我都沒見到你。我每個季節都會來這里,這里景色不錯,也適合徒步?!蔽艺f。

他挑著紅薯,走到屋側,歇下擔子。地窖是橫進黃土山往里開鑿出來的。一檔木門閂著,拉開木閂,露出黑乎乎的地窖。他往地窖搬紅薯。我站在院子,看著碎雪飛旋。遠山渺渺,迷蒙且渾濁。

和阿文喝了一會兒茶,我就頂著雪下山了。阿文在山里生活了兩年多,我感到意外。有些話,我沒法問。比如,他為什么來到山里?他靠什么為生?他的家庭怎樣?想知道的,似乎成了禁忌。

一九九四年,我入上饒市工作,他便以照相為業。他的黑白照在當時頗有些口碑。我很多照片,出自他之手。他能說會道,很受女孩子喜歡。照了幾年相,他轉行做了畫冊廣告。他比我早結婚,他愛人是鉛山人,在機關上班,有些胖,衣著樸素。我婚禮現場照片還是阿文拍攝的。我女兒出生后,我便過著居家生活,很少和玩樂的朋友聯系了。阿文就是其中之一。我再也沒見過他。有些人,在我的視野中,會不明不白地失聯,甚至消失。反之亦然。彼此都成了下落不明的人。記憶中,那人生動、確切,但站在眼前,面目又模糊難辨。我們經受生活的淘洗,也經受時間的淘洗。

山中桃花開得遲,梨花也開得遲。遲開的花,更旺盛,一朵朵地發育出來,讓野山充滿了春天的欲望。寺廟側邊有一個很小很陡的山塢,在桃花凋謝后,幾株湖北海棠雜在灌木叢開出了花?;ㄒ蠹t,綴滿了枝頭。每年的這個時候,我會來看海棠花。五華里長的山谷,只有這個小山塢長了湖北海棠。杜鵑已初開,山岡上,紅燦燦一片。日常鮮有人來的山谷,有了訪春的人。姑娘折杜鵑,插在花瓶里。姑娘與花,彼此映照。少年也來,在盆地上跑,啊啊啊地呼叫。山谷蕩起回聲。豌豆繞起了藤蔓。灰胸竹雞在樹林啼鳴:噓呱呱,噓呱呱,噓呱呱。啼鳴凝著深重的春露。

到了山中,自然要去找阿文。他在房間里寫毛筆字。房間陳設很簡陋,只有一張二層的木床、一張四方桌。草紙一刀刀,堆在下層床上,床底擺放著兩雙解放鞋、一雙套鞋、一雙球鞋。他站著寫毛筆字,寫了一張,揉皺草紙,扔進廢紙簍。墻壁上,布滿了滾圓的水珠。我說:“這里太潮了,濕氣傷身?!?/p>

“早上一碗姜茶,白天干活出一身熱汗,哪來什么濕氣?”阿文說。

他把毛筆遞給我,說:“你也寫寫,寫字靜氣?!?/p>

我說我字寫得太差,鬼畫符一樣,閻王見了都會發笑。我還是接過筆,還是寫了兩行:山高月小,水落石出。阿文拿起紙,垂著看,說:“寫毛筆字不在于好差,在于寫,我也寫得差。寫得差又有什么關系呢?好比種菜,在于種,而不在于菜?!?/p>

我在山中吃了飯。飯餐很簡單,就一碗豆腐、一碗空心菜。吃飯的時候,我才知道,有五個人(一女四男)在山中生活,自種自吃。那個女人,有些齙牙,顴骨高,喜歡說話。也可能是因為日常生活中很少說話。喜歡說話的人,忍著不說話,是難受的。不喜歡說話的人,不得不說話,也是難受的。

阿文一直送我到了翠竹林,說:“你都掉光頭發了,你得從從容容生活,多種種菜,不要去求那么多了?!彼f話不疾不徐,面容如夜幕下的海面一樣平靜。他看著我走下石階,彎過山塆,下了山谷。

暑期,天溽熱。我又去山中,夜宿寺廟。這是我第一次住在太平寺。和阿文在院子喝茶。溪水潺潺。油蛉唧唧。竹葉沙沙。半盞月升了上來。山顯得孤憐,起伏不定。阿文說,四十三歲那年,他離開家,到好幾個書院講國學。講了三年,他去敬老院做了兩年志愿者。他又去了普陀山、峨眉山、九華山、武當山、終南山等名山游歷、客居。最后到了這里種菜。

為什么離開家,他始終沒說。我也不會問。喝了茶,他又去寫毛筆字了。他說,雷打不動,每天寫四小時毛筆字。

夜很涼。月色也很涼。我推開窗,望著山月,想起了蘇東坡的《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竹影多姿。我信步而下,至蓮花塘。塘心月涌,夏蟬吱吱,柳扶清風。我靜靜地看著水中月,月照中天。夜鷹咕咕咕叫。我沿著菜地邊的山道,慢慢走了一圈。月色如晦,也如雪。山岡沉默。定慧院是東坡先生常去的地方,與友飲酒、賦詩。他還寫過《記游定慧院》。他記:時參寥獨不飲,以棗湯代之。我也是“獨不飲”的那一個。他記:有海棠一株,特繁茂。我就想,待來年,也要在塘邊栽一棵海棠,以記自己曾來過。

到了來年春,我上山,寺廟管理員說,阿文已離開了,有半年之久。阿文去了哪里,管理員也不知道。

菜地里有許多白菜,爛在地里。木姜子花開了,米黃色,一蕊一蕊地爆出來。我喜歡木姜子。每年入秋,我就進山摘木姜子,小小圓圓的麻白色顆粒,曬幾天,用布袋裝了藏在干燥陰涼的角落,做醬或作湯料或泡茶。木姜子消寒、消飽脹。

在石階山道兩邊,長了許多楓香樹和木姜子。楓香樹長到七八米高,被人砍了作柴火燒。樹根有發新枝,長個三五年,又有七八米,又被砍。數年前,我找了鄉人,合立村規民約,封禁了山。楓香樹已經長到十七八米高了。山是養人的,樹是養山的。樹是水之源,也是人之源。

前兩年,寺廟管理員不種菜了。種不了,山谷有人養羊,羊跑了上來,啃光了菜。那幾個客居的人,也陸陸續續離開了。他們為什么來這里客居,我也從沒問過。

山中盆地的西邊,有一條機耕道,往山下去另一個山塢。山塢有十來棟瓦房,一直空著。屋主移民下山了。有兩個養蜂人借住了其中的兩棟瓦房,養了百余箱蜂。蜂箱放在油茶樹下,或掛在屋檐下,初夏、初冬,各刮一次蜜。蜜棕黃色,乳膠一樣黏稠。我認識那兩個人,一個寬額頭,一個左撇子。寬額頭常年戴著藍布帽,左撇子是一個啞巴。他們是一對親兄弟。他們種了很多菜蔬、甘蔗。

入秋,山中甚美。楓香樹紅了,山烏桕黃了。霜后的樹葉可見經絡,毛細血管網一樣密布。從一片樹葉上,可以清晰看出大地的形態。華山松高高聳立在山梁上,與天際線相通,山得以壯闊。

有人來了又走,有人走了又來。來過的人,皆為過客。

去山谷的人,也和我一樣,大多步行到石亭,坐一會兒,就返身回來了。石亭建在一片開闊地上,緊挨著石階。亭前種了香樟和野枇杷樹。山谷從這里敞開,也在這里收攏。石階是明代的鄉人鑿出來的,已被行人磨光了石面,下雨,石階溜滑。有一次,我上了石階,突降暴雨。我躲在石壁下,看著雨濺打在石面。雨珠激烈地打下去,散碎,又濺起。樹葉噼里啪啦地翻濺起雨珠。

三個在石亭避雨的人喊我:“快下來啊,石亭好避雨啊?!?/p>

我一直貼緊石壁,縮著身子。雨歇。石階涌起了小水浪。我快速跑上去,蓮花塘已被水淹沒了。柳樹哀哀地垂著。那個河南開封人赤著腳,在挖水溝。我也去挖水溝。赤腹松鼠在松樹上竄來竄去。

山邊的楓香樹林,積攢了新葉。葉淡青,幼嫩,散發一股油脂的芳香。我去搖楓香樹,抱著搖,雨珠嘩嘩落下來,滴滴答答的聲音很清脆。風一直在吹,樹葉上的雨珠一直在落。雨珠對風有著天然的呼應,那么默契。蒲兒根在地頭黃著花。

養蜂人在裝車,運走蜂箱、雜物。他們即將去往別處。養蜂人是生活在別處的人,追隨著節律,穿越地平線,去往大地盡頭。其實,大地是沒有盡頭的。所謂盡頭,就是安頓。大貨車在機耕道上搖搖晃晃,顛簸著,一會兒就不見了。山遮蔽了山。

遠山比近山更高。遠山到底有多高,誰也不知道。煙雨迷蒙,遠山不見,近山半隱半現。翠竹一直在沙沙作響,落下很多竹葉。

我推開阿文曾住過的房間,四方桌上還留著石硯、毛筆。草紙是沒有了。我洗了毛筆,擱在石硯上。這是阿文唯一留下的東西。

暴雨又來了。雨水沖刷著院子里的地錦。我站在屋檐下,雨從高處落下來,雨線密密,雨珠噼啪。

破缸記

斜坡下去,就是河埠頭。埠頭長滿了芒草、燈芯草、蒲兒根和野薔薇。斜坡右側是一塊菜地,種了番茄、黃瓜、辣椒。黃瓜還沒搭架,葉子如兩片耳朵豎著。埠頭的石板上立著三口土缸。缸是圓口缸,是百升的容量。這是三口破缸,缸底裂了蜘蛛網似的縫。我搬了搬,缸底下有許多百足蟲、蚯蚓、斑蝥。

我把這三口缸搬回了院子。

曬衣服的老郭問我:“破缸搬回來干什么用?”

我說:“玩玩,不干什么用。”

老郭說:“破缸有什么玩的?”

我坐在椅子上,用板刷刷缸,里里外外刷,用水沖洗,洗出的水黑污污。洗凈了,倒立在墻角下曬。

其實,我也不知道搬破缸回來干什么用。當然,也不是有用的東西才搬回來。東西是為了用,也不全是為了用。缸沒破爛,就那么被扔了,有些可惜。

土缸是每一戶鄉人必備的器物,可以焐酒,可以泡冬菜,可以囤茶油、菜油、桐油,可以囤米、糠,可以放布鞋(老人布鞋還塞著幾張卷起來的紙幣)、襪子,可以囤雞蛋、鴨蛋,囤硬木炭,囤咸肉、臘肉。土缸透氣,防潮、防火,防老鼠、蟑螂、貓、蛇。唯一防不了的,是蛀蟲。皮蠹科蛀蟲蛀皮、蛀毛、蛀纖維,把布鞋蛀得空空,抖一抖,全是齏粉。布鞋襪子放在土缸里,面上壓兩塊樟木片、一塊生石灰,蓋上缸蓋,蛀蟲無蹤。土缸生脆,易裂縫。

一日,我去盤田村買雞。山田戶戶有數十只雞散養在荒田。村邊有一排數百米長的野樹林。樹是樟樹、楓楊樹、刺槐、欒,高高大大。有一棵被雷劈了半邊的老樟樹,長了三朵菜盤大的菌(當地人稱靈芝)。穿花裙的賣雞人說,靈芝長了有八年,也無人摘,怕中毒。我掰了掰,硬硬的。菌黑褐色,中央有赤色的菌斑,菌邊翻著黑毛。借了一把刮刀,我剜了一朵菌下來。

三茅是做鋁合金制品的,做曬衣架,做門窗,也做陽光房。我去他店里,他正戴著面罩,咯咯咯咯地切割鋁合金,藍色火焰忽閃忽閃。他取下面具,說:“六叔,你好難得來呀,坐坐?!?/p>

我說:“這個噪音很折磨人,做這個營生不容易?!?/p>

三茅說:“誰都不容易,能養個家就可以?!?/p>

他手上都是金屬粉,銀白銀白的。他抖了抖衣服上的灰塵,說:“找我有什么事?你沒事,是不來這個嘈雜的地方的?!?/p>

“想借一把切割刀。”我說。

“你用不了切割刀,震動起來,你握不穩。切割什么?”三茅問。

“有一個土缸,我想割一個拱形的豁口?!蔽艺f。

“切割刀割不了,要用飛輪切割。你用不來的,會把缸割散了?!比┱f。他從工具架拿了一個電鉆,取下鉆頭,換上圓形的飛輪,又說:“割金屬,割玻璃,沒割過缸,不知道手藝行不行?!?/p>

他騎上摩托車,突突突,帶著我,繞著山邊小道,五分鐘就進了院子。我抱著土缸,用紅墨水畫拱門形。三茅摁下開關,輪片呼呼呼飛轉。他輕挨著紅線,咕咕咕咕,粉塵揚起來,揚起拋物線。

一個有門的土缸,看起來像彌勒佛的大肚子。三茅問:“你切這個缸,作什么用?可以放到土地廟作燒紙爐,紙灰不會亂飛。”

我說:“你看看,這個土缸怎么用適合?!?/p>

三茅說:“可以做鳥籠。加一道柵欄門就可以了?!?/p>

我說:“那就是獨一無二的鳥籠了。”

三茅騎上摩托車,又突突突走了。他是個忙活的人,也是個舍得氣力的人,說話大嗓門,做事風風火火,干凈利落。

我取下蒸鍋的上層蒸籠,貼著土缸內空,試了試,可以做一個隔層。我找出三根鋼筋頭,焊在蒸籠底下,做成一個二十五公分高的支架,嵌入土缸。翌日,我拎了三個帆布袋去河邊掏淤沙。淤沙含有肥泥,透氣,很適合種花生、甘蔗等植物。我掏了鼓脹脹的三袋淤沙。在蒸籠底,我蓋了一塊棉布(折疊兩層),將淤沙塞實,鋪青石小碎片,看起來像山道石階盤旋而上。又塞淤沙,插指頭長的青石碎片,插在石階兩邊,看起來像石峰。

村口的橋是一座老橋。站在橋上,可以遠眺西去的河水,也可以遠眺墜落的夕陽。在秋天,我時常去看夕陽。夕陽似近卻遠,紅彤彤,像一個焚爐。山梁從兩邊包抄下來,形成天空的圓頂。夕陽是圓頂上的冠冕。飛鳥在夕光下,是斑斑的黑點,沒入遠天,無影無蹤。云團漾著漾著,就散開了,絮狀,緋紅似桃花。暮色從山邊涌來。桃花掉入暮色,暈染,夕光殘剩幾縷。夕陽沉落。太陽輝煌的邊緣是沒落。夜蟬吱吱吱叫了起來。喪調一樣。

橋欄桿裹著厚厚的青苔。四月的青苔,肥厚、靛青,飽吸著水分。我去掰青苔。我把青苔掰成塊狀,鋪在土缸里的淤沙上。那朵野菌,插在缸口,像一棵禿樹。我把土缸抱到天臺上,細細地瞧了瞧,想起杜牧的《山行》:

遠上寒山石徑斜,

白云深處有人家。

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于二月花。

我啞然失笑。我想,還得去采幾株地衣和小山玉竹,栽在石階兩邊,那還真有山巒峰叢的意蘊了。蒸籠底下,可以鋪一塊蒲團,做個貓窩。那我還得抱只貓來養。我又啞然失笑。

我始終沒有抱貓來養。我有三十年不養貓不養狗。那個臆想出來的貓窩,又鋪上淤沙,埋了兩塊生姜下去。生姜會自己發芽。

一次,我去鎮里看望老朱。老朱在板材廠做鋸木工作。他在電話里對我說:“你還沒看過解木板,你來木板廠看看啊。”電話里,轟鳴著電鋸吱吱吱的聲音,可以感覺到木屑在高高飛揚。

去了木板廠,見他正在推木頭,戴著口罩,頭發、衣服、鞋面等都落滿了木屑。木屑軟軟,金黃。叉車扠下木頭,落在鋸床上,老朱雙手抱住木頭,穩住,往電鋸推。嘟嘟嘟嘟,嘟嘟嘟嘟。木屑落下來,積成一道山脊的形狀。木板廠占地有十余畝,其中一半的地堆著木料。木料大多是杉木、松木、栲木,剁頭去尾,圓滾滾。也有一些大雜木,如楓香樹、苦楝、榆木、大葉女貞,還有香樟。木料場還堆著幾個大樹根,三五人也無法合圍。老朱說,這些大樹根是用來作大茶幾的,拋拋光,打上桐油,可值錢了。

臨出廠門,我的眼睛還盯著大樹根。老朱問我:“你想買個大茶幾?自己做的木器結實,幾十年也不會壞。我用的茶幾,還是太公傳下來的?!?/p>

我說:“不是,樹根鋸一圈三公分厚的木板賣給我就可以了。”

“你要那么大的木板干什么?”老朱說。

做桌面。我說。

“那容易,木都是我鋸的。下次去你那里,我帶去。木頭烘干了,烘得金黃,做桌面好看。”老朱說。

入了冬,老朱帶來了桌面,說:“這是老樟木,現在很難得有這么大的老樟木桌面了?!?/p>

老朱醉醺醺回去了。我扛著桌面去了老四師傅家。老四師傅做了五十多年的木匠,豎屋架梁,做桌制柜,都是好手。過了五十歲,他的腿骨不怎么好,走路不便,他便留在家中做八仙桌、木樓梯、靠背凳賣。老四師傅見我扛著圓木板,說:“這塊木板做圓桌面好,還是老樟木?!?/p>

“木板不是正圓,有好幾個犄角。做成圓桌面,就得鋸圓邊?!蔽艺f。

老四師傅張開大拇指和食指,量木板外圓,量了外圓又量犄角,說:“利用犄角,可以做一張八角十四座的桌面,你看看可以吧?”

“這樣的桌子,會不會難看?哪有這樣的桌子?”我說。

“桌子是人坐的,也是人做的。坐得舒服,就是好桌。”老四師傅說。

“那就按照你的想法做。桌面中央給留一個三十公分直徑的圓口。”我說。

“那是火鍋桌面的樣式了?!崩纤膸煾嫡f。

“天冷了,需要一張火鍋桌。桌腳的尺寸,我過兩天告訴你?!蔽艺f。

回到院子,我又請三茅帶飛輪切割機來。三茅給墻角下的土缸切割出一個拱門形,說:“你是不是又找到靈芝了?靈芝做盆景很好看?!?/p>

我說:“別問那么多,過三天,來我這里吃火鍋,喝喝我陳了五年的谷燒?!?/p>

我有一個精鋼吊鍋,是野外用的,我孩子玩野炊,就帶吊鍋去。孩子長大了,野炊也不玩了。吊鍋掛在雜物間的梁上,積了厚厚的灰塵。我取下吊鍋,洗了又煮,煮了又洗,才算干凈了。鍋架移進土缸的肚門,擺上一口小鍋作炭灶,燃起硬木炭,就成了一個灶爐。灶爐對著新桌的圓口,圓口架上精鋼鍋,就可以圍桌涮火鍋了。

山上的茅竹黃了,樹林露出了斑巖的色彩。山巔始終沒有露出過,被厚厚的冬霧罩著。嶺上的白背葉野桐掛著幾片稀稀的麻葉,戴孝帽似的。一排排的白背葉野桐。鳥嘰嘰地叫著,始終不見鳥的影子。它們叫著北風,叫著流水。鳥聲、風聲、流水聲,糾纏著。冬霧不散,被凍住了。風也不散,被凍住了,于是,風一團團地打滾,像個潑婦。

雪終于降了下來。灶爐早上就燃起,木炭無聲地紅,一圈圈紅出來,翻卷著白色的炭衣(炭灰)。熾燃,是不會有火星的,也不會有燃爆聲,而是熱氣翻涌,像胸內的血。

天下著雪,我們圍桌吃火鍋。桌面熱烘烘,屋子熱烘烘。這個時候,我身子不會冷,心也不會冷。一個中年人不會感到冷,是一件寶貴的事。供中年人取暖的東西,太少了。我對三茅說:“墻角還有一口破缸,明天,辛苦你來一下,把那口破缸底腰切一個酒碗口大的圓口?!?/p>

三茅說:“要得。等好酒喝了。”

翌日早晨,我去后山挖黃土,挑了兩簸箕回來,用洋鏟漿(作動詞用,攪拌的意思)黃土,黃泥漿得黏稠,裹在土缸內壁。黃土是個好東西,可以當涂料刷墻,還可以作隔熱、聚熱的物理材料。在底腰圓口,燃硬木炭,土缸就成了一個烤箱。我殺了雞,里外抹鹽,用荷葉包裹起來,掛在鉤上,橫在缸口,垂下去,蓋上缸蓋,用黃泥封實。我洗了簸箕,去找樹苗了。山里有很多指頭粗的小樹,挺拔、小冠嚴實,很適合移栽,栽種在經常走的小路邊,看著它們長高長大,蓬勃起來。

老郭見了燜雞的土缸,說:“這是烤箱,也是小灶爐,很適合炆肉、炆牛骨、燜大鵝。臘月正月很需要這樣的爐?!?/p>

“土缸就送給你,你炆牛骨,我坐在院子里就可以享受牛骨的香味了?!蔽艺f。

老郭嘿嘿地笑,說:“你自己留著用,留著用?!?/p>

我問老郭:“這三個土缸是誰家的呢?裂了縫的土缸也可以用,舍棄了就很可惜。”老郭說:“是吊酒師傅阿彩的,他土缸太多了,多得沒地方放。”

阿彩用土缸儲存酒。也是,裂了縫的土缸也只有舍棄了。

很多用舊了的東西,我都舍不得扔。人到了舍不得扔舊東西的時候,是漸入年老了。我惜物,我舍不得扔。我把破臉盆作花盆,用烏石筆洗養銅錢草,雞籠掛在樹上作人工鳥巢。物可以用,也可以玩,玩出生活的情趣。人需要情趣才可以保持內心的濕潤,就不會活得干燥,否則,在人世間走幾十年,哪有毅力走下去呢?走著走著,就枯萎了。葵花一樣,開花的時候那么燦爛,結籽之后就敗了,風一吹就倒下去。我是一個追問生命意義的人,也是一個追問生活意義的人。我卑微,生活意義大于生命意義。人到了什么都不追問的時候,就安詳了。安詳,就是所有的獲得和失去。

我越來越沉迷于日常生活,遵照內心的想法,平靜地度過每一天,度過每一年,善待身邊的人,也善待身邊的物。他們和它們,構建了我的真實世界。我是他們和它們的總和,也是其中之一?;畹眉染趩剩中缾偂?h3>孤獨的面條

每天,我都面對一碗白面,有時是早餐,有時是晚餐,有時是早餐加晚餐。抱著碗,熱度透過掌心,傳入肺臟,取起筷子,把面從碗底翻上來,夾起青菜葉吃,再嗍面。一碗面,要不了五分鐘便嗍完了。托著碗底,嗍湯,把剩下的幾粒蔥花一起嗍下去。

一碗面吃完,安安靜靜地坐一會兒。這是一天的開始,或者是一天的結束。屋子里,通常只有我一個人。除了窗外的鳥鳴,我很少聽到其他聲音。即使有,要么是風雨聲,要么是蟲吟聲。安安靜靜地坐,對于我十分重要。對著一堵白墻,什么也不想。白墻掛著一串蛛網,吊床一樣垂下來。一只死白額高腳蛛空殼了。白白的。它什么時候來屋子的呢?什么時候結網?什么時候死的?我一無所知。白鹡鸰在嘻哩嘻哩叫。白鹡鸰不關心人類,只關心食物。

白額高腳蛛活著時,它吸在墻角翻轉身,俯瞰我嗍面。不知道它在暗處,不然,我會嗍得更文雅點。也不至于偶爾赤膊或光著腳或不刷牙就嗍面,嗍得滿頭大汗。

面條,或許是最簡單的食物了。我不會做手搟面,吃掛面。且只買老松殼的掛面。老松殼其實并不老,去年剛好五十歲。他在三十來歲,頭發就落光了,腦袋像個松果。鄉人便稱他老松殼。他做了十幾年的掛面,頗受鄉人喜歡。他晴天做面,雨天打牌。這是雷打不動的。面是他自己揉的團,塞進面條機,用手搖,面就像紗條一樣吐出來。抱嬰孩一樣,他抱起面條,用竹竿扠起來,晾在面架上。太陽照在白面上,泛起一層黃白的光,在微風中,波浪般漾動起來,看起來,像蠶絲簾布。在面條上,我們看見太陽的光斑,看見風拂過的脈息。

老松殼用白紙包面條,一包兩斤,六塊錢一包。白紙上,印著他的名字、電話號碼,還有一個大寫的紅“壽”字,“壽”字兩邊還印著兩行字: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一次買六包,兩個月買一次。有人買他的面條,以箱論,一箱十包,一次買十箱,寄給外地的朋友吃。買面條的人說:這是正宗土面,很難得買到這樣的土面了。

面條包得松松垮垮,很沒品相。我對老松殼說:“你請人設計一下,精包裝,價錢可以賣個翻倍。這個面,你也賣得太貨真價實了?!?/p>

“能賺個飯吃就行了,賣得貴也沒什么意思?!崩纤蓺っ^,笑著說。他笑起來,收攏嘴巴,圓圓的,像鯉魚。

面抱在手上,有一股麥香,會感覺到風吹麥浪,沉沉的麥穗低垂,麥衣金黃。風滾著滾著,麥子就滾進了石磨里,白白的面粉碾了出來。麥香是一種熟香,太陽曬熟,季風吹熟,手揉熟。

鐵鍋盛半鍋水,火燃旺,鍋邊冒熱氣,縈繞著,鍋底冒白珍珠狀的水珠,密密麻麻,鍋中央騰起白氣,噗噗噗,水沸了。左手拖一包面,右手抽面條,抽入沸水。一撮疊一撮,面條軟下去,被水淹沒了,用筷子焯面條,輕輕焯。焯兩分鐘,撈起面條,泡在冷水盆里。鐵鍋燒熱,加山茶油,切小半塊生姜絲下去,爆一下,關掉火(預防加冷水爆油珠),鍋冷了加清水,燒沸,面條撈進鍋,加鹽、海天老抽、紅辣椒絲、碎細蔥花、青菜葉,湯沸了,出鍋。這是我的做法。偶爾,還加一個雞蛋下去,或蝦米。有鴨湯或雞湯或魚湯煮面,當然理想。若是味覺艱澀,加一把辣椒干和少許酸菜下去,吃得冒汗,渾身通暢,熱進臟器,腳板如炭烤。

老松殼的面條,水焯即熟,軟而不爛,滑而不膩,冷水泡出面條的勁道。

吃面,適合一個人吃。所以,我很少去面館吃。我一個人的時候,就吃面。在大部分時間里,我是一個人。冷冷的屋子,有了一鍋沸水,四壁就熱烘烘了。一碗面抱在手上,嗍進嘴巴,胸口就燥熱起來。我所生活的世界,不會如預想中的那么冰冷。

早些年,我對吃很有興趣。除了吃,已無愛好。閑暇之余,我忙于四處搜羅食材,哪怕跑上百余公里,也要找到想吃的東西。我樂此不疲。不同的食材,展示了不同的地域風情、民俗。我是這樣想的,沒辦法構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就熱衷于做一個人畜無害的世俗人,吃盡一切自己想吃的,對自己決不吝嗇。我以為,美食會讓我活得更美好,更豐富多彩;一直這樣活下去,該是多么幸福啊。

突然有一天,我覺得自己過這樣的生活,無聊透頂,是對自己變相的折磨。我對美食也沒了興趣,索然無味。我換了另一副面目現身于世,過得離群索居,嗍一碗面條,熱自己腸胃。

有時候,我有些奇怪。我喜歡拿自己做試驗。我不喜歡吃五谷雜糧,但我堅持吃了八十七天,粒米未進。實驗的目的是:對自己不喜歡的食物,可以忍受多久。第一天,用紅豆、豇豆、綠豆、花生、紅棗、核桃等熬粥,滿嘴嚼豆渣,吃得直想嘔吐。第二天,蒸紅薯、山藥、芋頭、玉米吃,蘸豆瓣醬吃。第三天,熬小米粥,佐以小菜。第四天,熬玉米羹,蒸紅薯,蘸豆瓣醬吃。我女兒看到我吃得那么痛苦,說:爸爸,你何苦這樣虐待自己。

有一段時間,祖明、國旺引誘我,說:“去湘菜館吃飯,太想吃那里的血鴨了?!蔽覉猿植蝗?。他們就說:“你這么無趣,會沒有朋友?!?/p>

第一個星期,我吃得痛苦難忍。到了第二個星期,我不想吃米飯了,吃出了雜糧的味道。我買來十幾個玻璃罐,分明別類,裝五谷雜糧。人忍受痛苦的能力,超出自己的想象。

又拿自己做試驗。試驗的目的是:只吃一種喜愛的食物,可以吃多長時間。我喜歡吃面疙瘩。一天三餐,餐餐吃面疙瘩。我吃了整整兩個月。食材是面粉、雞蛋、螺旋藻、青菜葉或番茄,調味品是食鹽、老抽。

當然,我是不挑食的人,但也確實拒絕很多食物。面條是我唯一沒有絲毫厭倦的食物。一種食物,陪伴自己數十年,該是一種無上的恩德。它是母親的化身,也是妻子的化身。

很有趣的一件事。大約在我十三歲,表姐的兒子(年長我一歲)劍來我家做客。我母親燒了一缽面條,給孩子們作下午的點心。面是湯面,澆了很多辣椒油。我母親問劍:“辣嗎?不辣的話,再加點辣椒油下去?!?/p>

“不辣?!眲φf。我母親給他加辣椒油。他吃得很來勁,低著頭嗍面。吃了一碗面,又吃一碗。辣椒熬了紅油,是慢慢辣的。吃完了面,他舌頭辣腫了。他伸出舌頭,澆泉水洗。

在物質貧乏的年代,春荒時,家中無菜,母親用碎面條、梅干菜、豆芽、地耳,做酸羹。用酸羹淘飯吃。這種酸羹,在我老家鄭坊之外,我再也沒有吃過。

我不吃細面,不吃空心面,吃掛面。我老家不叫掛面,也不叫面條,叫筒面。面裝在紙筒里,封著。紙筒與升筒一般粗,但更長一些。紙是粗糙的白紙,沾水即爛。筒面放在缸甕里,既是防老鼠,也防潮防水。

二〇二一年八月二十三日,來大茅山腳下的市郊客居,面條是我最主要的食物之一。燒一鍋水,煮一碗湯面,十分鐘打發掉了一餐。我很少有應酬。我討厭應酬,只和極少數的幾個朋友外出吃飯。坐在大餐桌上吃一餐飯,渾身不自在,如獸困于籠。在應酬中,得到的快樂非常有限。

二〇一四年十二月以后,我就幾乎不應酬了。我的朋友也因此越來越少?;钪钪?,人在不知不覺中進入了減法階段,減去了無謂的人,減去了無謂的飯菜,減去了無謂的路途。更多的時間,我去附近的山谷溜達。一個人去,隨心而行。前幾日,我去古田山,有外地的客人問:“想和你見見面,你在哪里?”

“在浙贛交界的深山里?!蔽艺f。

“那我也去。”客人說。

“路途太遠了,以后有機會見面?!蔽艺f。我婉言謝絕,是因為和未曾謀面的客人見了面,不知道說什么。說什么呢?沒什么東西值得說。我越來越木訥,笨口笨舌,讓彼此尷尬,讓客人敗興。說話是一種能力,而我的說話能力在逐漸喪失。我適合出現在無需人類語言表達的場合。語言讓人獲得尊嚴,也讓人喪失尊嚴。

一碗面擺在桌上,和一個寡言的朋友相似。它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飾,赤誠。我見過老松殼制作面條。他穿一條白布裙,戴上白帽子,套上袖套,揉面。面反復揉,一邊揉一邊抹面粉。揉好了的面團,發酵一會兒,塞進面條機,咕嚕嚕咕嚕嚕,搖起來。

揉面,攤面、掛面、曬面、切面,包面。白面粉揉出了一根根面條。每一根面條都是赤裸的?!俺鄺l條地來,赤條條地去”,說的是人來到這個世界上,什么也沒帶來,離開這個世界,什么也帶不走。塵歸了塵,土歸了土。面條也是赤條條地來、赤條條地走。

我有一張木桌擺在飯廳,桌上放了兩摞書、藥物。木桌有六個抽屜,其中三個抽屜藏了老松殼面條。一個抽屜藏兩包,一包可供一個星期的早餐。燒開了水,我拉開抽屜,取出其中的一包,抽出面條入鍋。面條白白凈凈,還沾著面粉。

我吃湯面,做起來簡單,吃起來味美。偶爾也做牛腩面。有鄉人殺牛了,買三兩斤牛腩回來,切小塊,焯水,用砂缽燜。燜牛腩不用水,用啤酒,砂缽底下墊三張箬葉,牛腩壓實,加生姜、辣椒干、食鹽,小火燜四個小時,再加鮮蘿卜(小塊)、老抽、筍絲一起燜,燜出牛腩的辣味,熄火。煮面條了,用牛腩湯煮,牛腩鋪在湯面上。

有一次,我燜牛腩,忘記了及時添啤酒,燜出了一缽炭。砂缽洗不了,干脆用來作了花缽。燜一缽牛腩,可以做好幾次牛腩面。

如法炮制,羊肉也可以這樣燜。吃上一碗牛腩面或羊肉面,需要十足的空閑時間,和足夠的耐心。用羊肉湯作湯底,砂缽直接煮面,煮得熟透一些,面條就不僅僅是食物了,而是寒冬的一種慰藉。

祖明與我最大的差別,不是他善飲酒,我不飲酒;不是他白天睡覺,我晚上睡覺;而是他不吃面條,我愛吃面條。他發自內心地嫌棄面條,說,軟軟的,滑滑的,吃下去就想吐出來。

面條看似柔弱無骨,實則勁道十足。

六月,我去大茅山北麓的龍頭山鎮,看見麥子黃熟了??臻煹奶锂犐?,只有不多的幾塊田種了麥子。想必種麥人是愛吃面條的,自己種麥、磨麥、搟面。麥子低垂。我割過麥子,弓著腰,用鐮刀割麥,一摞摞地撩在麥田。麥芒針扎似的,錐入肌膚,汗水淌過,鹽腌傷口般灼痛。額頭、脖子、手背、胸口等裸露處,火辣辣痛。這種痛,任何藥物緩解不了,深深烙在肉體上,形成不可忘記的記憶。

祖母還在世。她取麥秸,剝麥衣,洗凈,曬干,編麥秸帽、麥秸扇。我們每個人一頂麥秸帽、一把麥秸扇。扇面的中央是一朵雛黃的菊花刺繡。祖母已故去三十年。我再也沒用過麥秸扇。

兩個孩童在麥田取麥秸。我問他們:“取麥秸干什么,麥子還沒收割呢。孩童用龍頭山話回答:做麥笛?!?/p>

“哦。麥笛,真好?!蔽覒艘宦?。也是自言自語。麥笛,在鄉野世界消失多少年了。我也取了一根青青的麥秸,做了一支麥笛,輕輕吹了起來。洎水河在我唇邊流動,流向了天邊。天邊就在眼前。

不知道以后的世界會怎么變。我不關心。也無力關心。我對這個世界,所需不多。我吃最少最簡單的食物,以原本的面目,過原本的生活。僅此而已。也豐富無比。

一碗面條擺在桌上,桌子顯得空蕩,面條也顯得孤獨。大部分時間,我面對一碗面條。一碗孤獨的面條。這就是人生的境遇。

責任編輯:胡汀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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