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中有魯迅的影子

◎文/河南·王麗

周令飛在爺爺的紀念館

這樣的標簽如芒刺背

今年70 歲的周令飛出生于北京，他是周海嬰的長子、魯迅的長孫。很多人可能不知道，“令飛”是魯迅在《河南》月刊上發表文章時用過的名字，被他的夫人許廣平給了自己的孫子。

有趣的是，童年時沒人跟周令飛提起過他是魯迅的孫子。讀小學5年級時，有一次學魯迅的文章，老師對他說：“魯迅先生很偉大，你是他的孫子，要表現好，特別是作文要寫得好！”

當大家知道了周令飛的家庭背景后，他一下就被引起關注。“在學校，同學像看珍稀動物一樣到我們班上看我，甚至隔著教室的玻璃窗，就有人指著說，那就是魯迅的孫子。”同學們也經常說：“又要背你爺爺的文章了。”這讓周令飛如芒刺背。

其實在周令飛出生前，魯迅先生已經去世17年了，他從來就沒見過爺爺。

中學畢業后，周令飛去參軍，想逃離到一個大家都不認識他的環境中去。沒想到，第一天新兵連訓練，連長就點名“周令飛，魯迅的孫子”，那一剎那，他發現，還是逃不掉！的語言學校，大家都知道他是誰，因為魯迅在日本太出名了。不管有意還是無意，每一次為了擺脫祖父光環的舉動，最后都是徒勞。周令飛說，那種滋味非常痛苦，因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成為大家閑聊的話題。

令周令飛啼笑皆非的是，新兵連訓練結束后，自己居然被分配到衛生所。他問為什么，人家解釋說魯迅原本學醫，后來才棄醫從文，他要完成祖父未完成的事業才對！

后來部隊讓周令飛寫通訊報道，其實他最不會寫的就是文章，可人家死活不信：“你是魯迅的孫子，怎么可能不會寫文章？”他向領導報告說：“我雖然不擅長寫作，但從小跟著爸爸學過攝影，圖片也能做報道。”就這樣，周令飛在部隊開始了攝影生涯，后來到解放軍畫報社做攝影記者，轉業后又到人民美術出版社當編輯……

1980年，周令飛去日本自費留學，沒想到，一進東京

真實的祖父很“可愛”

1999年，周令飛回到上海工作。當時，作為魯迅文化繼承人的父親跟他促膝談心，希望他能幫幫自己。周令飛覺得作為孩子要盡孝，就答應了父親。從此，他開始“不太情愿”地接觸魯迅。后來他驚訝的發現，原來在書本上認識的魯迅和真正的爺爺是兩回事。

很多人印象中，魯迅是一個嚴肅的、投匕首的、讓人敬畏甚至害怕的人。隨著對魯迅了解的深入，周令飛漸漸認識到，其實爺爺是一個和藹可親、有思想、有愛心的人，是值得自己去尊敬、學習和研究的。于是，他從消極的逃避、抵抗，轉變成一種擁抱的感覺。

2001年，他與父親發起成立了上海魯迅文化發展中心，2012年成立了魯迅文化基金會，父子倆攜手為魯迅文化傳播而奔忙。其間，周令飛協助父親整理他的回憶錄——《魯迅與我七十年》，他看到了祖父不是世人眼中“橫眉冷對”的樣子，是個平易近人、幽默、喜歡交朋友的人。他的笑容比嚴肅多，甚至還喜歡搞點惡作劇。

比如1926年，魯迅在廈門大學國文系擔任教授。有一天他去一家理發店理發，穿得不怎么講究，甚至有點破爛。理發師怕他不付錢，就潦潦草草地給他剪了個頭。剪完后，魯迅從兜里抓了一把錢，塞到理發師手里就走了。對方一看，驚得目瞪口呆。

第二次，魯迅又找了那個理發師，他想好好招待這位貴人，刮臉刮得特別認真。結束后，魯迅掏出一把錢，從中拿了兩塊給他。理發師懵了：“為什么上次我隨隨便便剃個頭，你給我那么多錢，今天卻只給兩塊？”魯迅說：“上次我是隨隨便便給的，今天我也認真了！”周令飛沒想到，爺爺竟這么“好玩”。

在周家人眼中，生活中的魯迅是有七情六欲的，是鮮活的。通過多年的研究，周令飛領悟到，教科書中的魯迅，只是平面的，生活中的魯迅才是三維的，甚至比別人的祖父更具有快樂細胞和生活氣息：魯迅喜歡美食，卻不會做飯，還經常下館子；他十分文藝，在上海住的十年間，看了100多部電影；他非常浪漫，在和許廣平戀愛的兩年時間里，寫了160多封信；他喜歡坐汽車出去兜風，喜歡喝茶，喜歡微醺的狀態……

周令飛坦言魯迅有一顆好奇心。在這一點上，他覺得自己遺傳了祖父的基因，喜歡接觸未知的東西，經常找一些不知道的事情去了解，而且還要把它鉆研透。“他不高興就搬家，一生搬過七八個地方，我也搬過七八個地方。”

同時，周令飛也看到了爺爺這個“斗士”心底的柔軟。比如魯迅到國民政府教育部任職后，每月的工資有300塊大洋，能買一棟房子。雖然收入頗豐，但魯迅手頭并不寬裕。周令飛解釋說，爺爺曾拿出很多錢支持革命者和青年人，還幫助蕭紅、方志敏和一些共產黨員、年輕作家出版文集。

因像極祖父成“熱搜”

周令飛不僅是研究魯迅的苦行僧，而且一直為魯迅文化的傳播而奔忙。他開始辦展覽，撰寫文章，宣講魯迅，告訴大家一個真實的、多維度的魯迅。

對他執著于魯迅文化傳播工作，夫人和女兒并不理解，但周令飛堅信：“海內外華人，尤其是知識分子，總有一天會聽到魯迅這個名字，總有一天會跟他相遇，然后會去讀他。我相信女兒有了一定的閱歷后，會意識到魯迅的重要性。”

周令飛坦言，魯迅的思想是犀利的，文筆是辛辣帶刺的，但也有浪漫柔情的一面。他寫了很多柔情的散文，會撥動很多人的心弦。自己現在做的工作，就是把魯迅恢復成立體的，找到更多與時代共鳴的地方。在周令飛的努力下，魯迅相關的話題經常受到年輕人的關注，網上各種“魯迅說”和表情包也被大家廣泛轉發，這讓他頗感欣慰。

談到之前熱播的一部電視劇，劇中魯迅趴在地上寫《狂人日記》，稿紙散滿一地，周令飛覺得這個有點夸張，因為在家族記憶中，祖父是個很整潔的人，包裝東西的牛皮紙，他都要一一打開、疊好，再把系在上面的牛皮繩纏起來。甚至在魯迅去世前的幾個小時，他都選擇下床走到桌邊寫下便簽，“我病重了，趕快找醫生來。”周令飛認為這樣一個講究、有條理的人，不可能會把稿紙四散，趴在地上寫字，這和他的性格完全不符，這樣的藝術表達對認識魯迅并沒有幫助。

魯迅與夫人許廣平、兒子周海嬰

但無論如何，周令飛還是希望能通過多種載體、方式，讓更多人看到最真實和鮮活的魯迅。周令飛和太太都沒有想到，因為宣傳魯迅，他還成了“網紅”：在出席現場活動時，因他的眉毛濃密、一字胡酷似魯迅，而引發網友圍觀。“標志性的一字胡簡直和教科書上的魯迅一模一樣”“基因也太神奇了吧!”

其實周令飛的脾氣、性格也很像魯迅，其父周海嬰曾說：“這是典型的隔代遺傳，和他爺爺一樣，自己認準的事情，非要達到目的不可。”

周令飛的人生波瀾起伏，頗有傳奇色彩。他說：“祖父一輩子不停地在走，轉換陣地和戰場。我也是不停地在走，尋找最適合自己的土壤，追尋心中的理想，即使像個流浪者也在所不惜。因為，我生命中有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