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忠和 中國女排的功勛教練

◎文/何靜

在中國排球界陳忠和始終是個傳奇人物，他是陪打教練起家，做運動員時也沒進過國家隊，但就是這樣一位“出身不好”的教練，見證了老一代女排五連冠的輝煌，又陪伴女排熬過十幾年低谷，在女排最困難時接手教練重責，再次打造了“中國女排的黃金一代”，接二連三地將中國女排送上了世界冠軍領獎臺。他經歷了大多數傳奇人物所經歷的跌宕命運，在長達8年的中國女排主教練任教生涯中，既贏得過舉國贊譽，也遭遇過舉國謾罵，然而不管巔峰還是低谷，始終不變的是掛在他臉上溫和的笑容。

不被看好的主教練人選

很多人第一次知道“陳忠和”這個名字是在報告文學《中國姑娘》里。他是“女兒國里的小伙子”，經常穿一身紫紅色的女士運動服，在場上跟女排隊員們一起打球，被大家稱作“小陳指導”。2000年以前，他僅僅是中國女排助理教練的其中之一。

陳忠和的“上位”在當時而言，不僅出乎了球迷們的意料，甚至一開始他都沒有出現在排壇中心領導們的視野之內。在2000年女排兵敗悉尼奧運會之后，主教練胡進迫于壓力不得不卸任，新的主帥人選遲遲沒有著落。

中國女排走到了一個非常關鍵的十字路口——五連冠的老女排已經成為過去，天下無敵的古巴女排讓所有人都感到絕望，而連續四個奧運周期中國女排沒有取得任何榮譽上的突破，中國女排的光榮傳統與女排精神，正在一點一點地隱沒入所有人的記憶當中。就在這個當口，陳忠和接手了中國女排。不管是媒體，還是球迷，第一反應都是——“陳忠和是誰啊？他行不行啊？”

可事實上，陳忠和從1979年開始就被前女排主教練袁偉民調入女排擔任陪打。因為技術好、能吃苦，見到誰都是笑呵呵的，所以他就被女排教練組留了下來，二十多年，從陪打慢慢變成了助教。

毫不夸張地說，陳忠和幾乎是整個女排獨一份的“老資格”，但這仍然不足以說服體委中心。關鍵時刻，靠著好友郎平的力挺，陳忠和終于接過了渴望已久的女排教鞭。陳忠和對自己說，這不僅僅是一份榮譽，更是沉甸甸的責任。

新官上任的他，很快地展現出了與他溫潤儒雅的外貌毫不匹配的鐵血手段——他毫不留情地將老隊員一一勸退，僅留下老隊長吳詠梅等寥寥數人，迅速地完成了女排的大換血。而后，陳忠和更是迫不及待地將老一代女排地獄式的特訓方式“請”了回來，從基本功到戰術，每一個環節都從細節上抓起，苛刻而嚴厲，訓練量之大，讓許多新隊員直呼吃不消。陳忠和如此大刀闊斧的改革，在當時也引來了不少風言風語。“這個笑面虎，以前嘻嘻哈哈，人一闊臉就變?！?/p>

流言傳到了陳忠和耳朵里，但他絲毫不介意：“這并不是改革，而是找回我們中國女排的傳統，我要做的，是重栽一棵樹?！笔堑模绻麅H僅是為了混資歷，陳忠和老老實實地用著老班底，靠著“背飛女王”吳詠梅，拿個大賽四強有何難？誰又會去因為這樣的成績而指責一位新手教練呢？可陳忠和偏不，他的心中早有丘壑——天下無敵的古巴女排已經垂垂老矣，而世界豪強意大利、巴西和俄羅斯，還有新軍韓國、美國，都迎來了新老交替，如果中國隊能夠率先完成主動換血，就將會在未來的女排亂世里領先一個身位。在陳忠和勾勒的藍圖里，未來的中國女排將會以完全嶄新的面貌，震驚世界。

執教生涯中最大的挫敗

要帶領一支舉國關注卻又日漸沒落的隊伍重振雄風，壓力不言而喻，陳忠和可以說是竭盡了一切辦法。我們后來所熟知的那幾個名字，劉亞男、馮坤、周蘇紅、張娜、楊昊、趙蕊蕊，在當時都是年輕小將，被陳忠和指導點將之后，加入了國家隊的魔鬼訓練營。雖然老隊長吳詠梅依然留隊，但似乎陳忠和無意再專門圍繞她去打造熟悉的背飛戰術體系，而是瘋狂地“折磨”年輕隊員，苦練接發球和傳球，精致每一個跑動細節，強調集體，強調女排精神。

大換血式的改革和殘酷的訓練方式，讓陳忠和飽受質疑?！瓣愔液拖抡n”的呼喊聲也頻繁見于報紙。鋪天蓋地的負面報道讓他不堪其擾。陳忠和明白其中的利害關系，“競技體育要的就是成績，如果你拿不到成績，那說什么也沒用。”在以成敗論英雄的評判標準里，所有的質疑都只能用完美的成績去消弭，于是他將自己隔離于網絡和報紙之外，關掉所有信息來源，一心撲在隊伍整肅上。

2001年，世界女排大冠軍杯賽拉開帷幕。在三大賽的空當期內，這個比賽已經是當年水準最高的國際賽事。

在這場比賽中，中國女排一鳴驚人。周蘇紅穩定的接發球和一傳，馮坤鬼魅般隱蔽的二傳，以及楊昊、趙蕊蕊在隊友眼花繚亂的穿插跑動中突然的一錘定音，讓人眼前一亮。初出茅廬的陳忠和，帶著一群小姑娘，為中國女排捧回了闊別15年之久的國際大賽冠軍，天下震動。但陳忠和本人“并不那么興奮”，他說“這還不是值得高興的時候”，“只有三大賽的冠軍，才能說明隊伍的實力”。

或許是急于要證明自己，陳忠和與女排姑娘們的心理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想贏怕輸”的念頭悄然浮動，陳忠和很快遭遇了執教生涯中最大的挫敗。

2002年，德國世錦賽開賽，這是陳忠和帶隊以來第一次遇上的“三大賽事”之一。觀眾席上，時任國家副主席胡錦濤和夫人赫然在列，當場比賽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此時，“陳家軍”才組建不到18個月，他們的對手包括平均身高位列第一的俄羅斯隊?；赝卸韮申犚酝膶?，中國隊輸多贏少，但也并非全無獲勝可能，陳忠和預測，最后的賽事格局很有可能演變為俄羅斯、意大利、美國和中國四強爭霸。為了避開強隊，他劍走偏鋒，利用規則漏洞做出讓球的“戰略性措施”，先后故意輸給實力較弱的希臘隊和韓國隊。然而結局卻未能如他所愿，在自己選擇“遇見”的對手面前，中國女排意外翻船，最終無緣獎牌。

球迷不能容忍他當著幾十億觀眾公然“放水”，回國后，陳忠和招致一片罵聲，讓他“下課”的呼聲再次響起。陳忠和幾乎身敗名裂，這一風波也成為了中國女排歷史上罕見的污點。作為當事人，陳忠和將責任全部扛在了自己的身上，他當時急需三大賽成績證明自己，渴盼女排復興的陳忠和，終究還是走了一招錯棋。

雖然世錦賽之后他被千夫所指，輿論壓力巨大，但陳忠和再次從“下課”的邊緣挺了過來。經過反思之后的他，對女排精神的領悟也更為深刻。世錦賽的失敗，對年輕的女排姑娘們也是一堂寶貴的經驗課，冠軍并不會從天而降，唯有苦練，不顧一切地瘋狂苦練，才能再次與世界群豪爭雄。

女排精神的傳承

2003年，完全按照陳忠和意圖打磨成熟的中國女排終于展露崢嶸。四國邀請賽、瑞士精英賽、女排大獎賽，這支中國女排接連斬獲冠軍。

這支女排獨有的攻防戰術，講究的就是一個快，快速接應，快速傳球，快速跑動，快速進攻，只要一傳得當，不到兩秒，就能看到排球已經被扣死在對方的半場之內，令人眼花繚亂，觀賞性極強，引領了女子排壇的全新戰術革命。但這全新的戰術，如果沒有三大賽的冠軍作為支撐，依然是不具備說服力的，所以2003年的日本女排世界杯，就成為了所有球迷關注的焦點。本來賽前被認為能讓中國隊陷入苦戰的巴西、美國和意大利，只有美國隊給中國帶來了一些麻煩，但最終她們靠著唯快不破的獨門秘笈，中國隊以11戰全勝的恐怖戰績，帶回了闊別17年之久的女排三大賽冠軍。

2004年，雅典奧運會半決賽，面對小組賽戰勝過自己的古巴隊，女排姑娘一度2-0領先，卻被追到2-2的情況下，硬是咬住了牙關，在決勝局里將頑強的古巴女排擊敗。而在決賽里，在被俄羅斯女排先聲奪人2-0領先的情況下，再次頂住壓力，最終3-2反敗為勝奪得冠軍。這兩場刀鋒之戰，可以說都是在極端不利的心理條件下，中國女排最終不僅擊敗了敵人，也成功戰勝了自己。

連續兩次三大賽的奪冠，讓全國人民再次回憶起當年被女排精神感召下的那種迎難而上、昂然奮發的斗志，模糊陳舊的旗幟再次閃耀。曾經走到命運十字路口的中國女排，靠著當年袁偉民指導選中的一位陪打，最終將榮耀與精神再度傳承。

或許，正是因為陳忠和曾經是一位無名小卒，他對自己的定位才始終抱有一種清醒的認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做，這種冷靜與堅韌不拔的氣質，從主帥感染到了每一位隊員，這才有了女排復興的黃金一代，才有了中國女排雅典奧運奪金的傳奇。

在雅典周期之后，中國女排的年輕姑娘們也終于變成了老隊員，因為地獄式的日常訓練，她們多少都有些傷病纏身，而陳忠和也沒再能拿出當年的魄力，找到解決問題的答案。最終，北京奧運會，中國女排完敗于更年輕、速度更快、力量更強的巴西女排，黃金一代也就此謝幕。

多年以后，我們再次審視起陳忠和的功過是非，總是會不經意地想到那支六位一體、唯快不破的中國女排黃金一代，那獨特而迷人的球風，始終鐫刻著獨屬于陳忠和個人的濃厚印記。這個總是溫和地笑著、說話帶著福建口音的男人，在中國女排最困難的時候，排眾而出，振臂高呼，重拾了女排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