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白 帆
患有先天性肌肉萎縮癥的七仔和往常一樣,準時坐在了開裂的皮革沙發上。
下午五點,直播開始了。在一間簡陋的屋子里,棗紅色的書桌靠著沙發,桌面上有一副耳機,一支始終連著充電器、屏幕破損的二手手機,一臺小型辦公顯示器,一臺驅動著一切、跟整個房間并不搭調的巨型電腦主機。七仔弓著腰,低著頭,手機的光照亮了七仔少年的臉龐,仿佛他隨時要奮不顧身一頭扎進那片發光的海洋。
隨著手指上下飛舞,七仔嘴里念念有詞:“歡迎進入直播間。”
從7 歲起,七仔的病情逐漸加重,后來發展到只有手指可以正常活動。在2018 年的一次診斷中,醫生告知他兩年后,七仔將會全身癱瘓。
平時,七仔的行動只能靠著一輛兒時買來的玩具車。由于雙腿沒有力量,坐在玩具車上的他需要靠著雙腳蹬著地面才能移動。
“在接觸游戲之前的日子,其實是很無聊的。”由于身體的原因,七仔在10 歲的時候選擇了輟學。輟學在家的日子十分無聊。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七仔只能在十幾平方米的院子里騎著玩具車活動,日常除了看電視和陪著父母到農田干農活以外,他每周最期待的只有周末,因為只有到了周末,他才能和曾經一起上學的朋友們出去玩。
在七仔小的時候,住在隔壁的堂哥看他平時無聊,便在自己的二手手機里下滿游戲給了七仔。
“那時候很多事情不能做,我便經常坐在玩具車上打游戲。也正是通過游戲我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這下我不用等到周末就可以和朋友們一起聊天玩耍。”
一直以來,喜歡和朋友們打FPS 游戲的七仔早在2019 年《和平精英》公測前就一直在關注著這款游戲。
為了盡快提升自己的游戲水平,七仔關注了很多和平精英的游戲主播。其中,B 站UP 主燃茶的教學視頻和直播是他每日的學習材料。
那時,《和平精英》成為了唯一給七仔帶來慰藉的東西。
七仔的家位于云南省宣威市倘塘鎮松林村。這是一座被群山環繞的村落,氣候濕冷,陰雨天多。再加上整個松林村交通不便,來往鎮上要先經過一段土路,再在山路上開一個小時的車才能抵達。
七仔的父親原來是一位貨車司機,為了照顧七仔而辭掉了工作。母親常年務農,全家加起來每月的收入只有兩三千元。
一天夜里,七仔的奶奶突發腦出血倒在了家里。之后的一段時間,七仔的父母需要騰出更多的精力來照顧奶奶,因此家里的農田漸漸荒廢,一時間家庭的生活更加拮據。
看著日益操勞的父母,看著躺在床上的奶奶,七仔決定為家里做些什么。
“因為平時看了很多燃茶的直播和視頻,我也是抱著想試一試直播的想法聯系了他,其實賺多賺少都行,至少能補貼些家用。”
后來,燃茶在了解了七仔的故事后,向他伸出了援手。在燃茶和DK 公會老板大頭的幫助下,七仔在平臺上有了自己的直播間。
雖然有了很多人的幫助,但為了做好直播七仔自己還是下了一番功夫。
想要成為一名好的游戲主播,要么你有高于常人的游戲水平,要么有有趣的直播效果能留住路過的觀眾。
這些規則和技巧,七仔都需要從頭學起。
為了練好技術,除了每天規定的下午五點到晚上十一點的直播時間外,七仔還要加練3 到4 個小時。最難的還是與觀眾的互動。本就性格內向,不太愛講話的七仔,在一開始只會回答彈幕中與游戲內容有關的問題,講解自己本局的游戲思路,而游戲之外,他不知道要如何與大家交流。
在七仔剛開始直播時,奶奶的病情加重了。為了能讓父親晚上多休息一會,七仔會在下播后,留在奶奶身邊照顧。
“那段時間是我最自閉的時候,直播上不見起色,家里的事情也越來越多。好在網上有那么多陌生的朋友,看到他們在我的直播間里互動,大家開開心心地討論,我很享受那樣的感覺。”
隨著直播漸漸起色,七仔的游戲技術也越發精進。后來,他參加了很多公會間組織的比賽,參加的比賽越來越多,勝利越來越多,七仔開始憧憬著和平精英的最高舞臺。
2020 年,PEL 聯盟在了解到七仔的故事后,邀請了七仔來到線下,與和平精英的職業選手們一同打了場訓練賽。
“那次比賽給了我很大的鼓勵,也讓我感覺到自己是可以向職業選手進行轉型的。”
2021 年,七仔與DKG 戰隊經理方瞳達成了一致,下賽季他將以職業選手“770”的身份征戰PEL。
然而,現實的身體條件是七仔不得不考慮的前提。為了能保證與其他隊友相處于相同的生活節奏,在跟家人反復討論后,家人決定,讓從小陪七仔一同長大的堂哥跟隨他一同前往DKG戰隊所在的西安,來照顧七仔的飲食起居。
與此同時,DKG 俱樂部也為了迎接七仔做了相應的調整。原本俱樂部選手們的寢室都被設在了二樓,考慮到七仔的不便,俱樂部便將一樓的一間屋子騰出來,留給七仔和堂哥居住。
與主播不同,電競選手是一份需要拼盡全力,以勝利為目標的職業。
初登賽場,七仔讓所有人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努力。從2021 年10 月成為DKG.770 以來,七仔獲得了2021PEL 和平精英職業聯賽S4 賽季總決賽暨四排節盛典的最佳新秀,并在2022 年1 月,成為江蘇VS 戰隊一員與戰隊并肩作戰,在這之后的2022PEL 夏季賽總決賽暨空投節盛典上,七仔搭檔女足隊員馬君亮相明星表演賽,讓更多的人知道了“770”的名字。
在剛成為選手時,七仔還經常會幻想自己舉起獎杯的樣子,當經過了兩個賽季的征戰后,職業電競的高壓和殘酷讓七仔清醒了很多。
“第二個賽季的時候,我就想要放棄了,覺得自己可能真的不適合職業賽場。”
后來在和俱樂部反復溝通之后,七仔決定再堅持一年。可惜的是,直到退役前,七仔都沒能站在總決賽的舞臺。
2023 年4 月19 日,PEL 職業選手770 宣布退役。
“我沒后悔過,最重要的是要站在那里,跟他們一起。”
在七仔打職業前,一次在錄制一檔訪談節目時,坐在輪椅上的他主動找到了工作人員,提出希望換一把跟其他人一樣的椅子。工作人員擔心錄制時間過長,他的身體會堅持不住。
七仔則是笑著回答:“沒事,可以的,一樣的。”
過去三年的職業經歷,在七仔看來,是失敗的。但他也很感激有這段旅程。
在這段時間里,七仔認識了很多跟他一樣熱愛生活,熱愛《和平精英》的朋友們。Paraboy、Order、凌兒等其他戰隊的選手每當在比賽后臺遇到他時,都會給他加油打氣。朝夕相處的隊友中,波波和純杰因為體力好,會經常幫助七仔抬輪椅。
走向電競是七仔第一次為自己的未來做決定。要學習直播技巧,要離開熟悉的家鄉來到一座陌生的城市,要離開朝夕相處的父母去和一群陌生人生活。雖然會害怕,但七仔明白,想要成長,這一步是必須要跨出去的。
如今,退役回到家鄉的七仔也沒有閑著。他先是用自己這些年打職業和直播攢下的錢,將老家重新裝修了一遍,又幫姐姐負擔了大學的學費,同時也讓自己的直播的一方天地煥然一新:
現在七仔直播的房間被安置在了新家。桌面上的辦公顯示器換成了大尺寸的高清屏,原來一直插著充電器的二手手機換成了最新款的平板電腦,黑色塑料的薄膜鍵盤變成了一把淺藍色的機械鍵盤,辦公鼠標也升級成了專業的游戲鼠標。此外,七仔還專門在桌子前,貼上了一張大尺寸的2021 年PEL 的宣傳海報。
2021 年,是他打職業的第一年。
雖然多了很多高端的游戲設備,但承載它們的還是那張七仔從學生時代起就一直在使用的棗紅色書桌。
近來,有越來越多像七仔一樣熱愛電競的殘障人士找到了他,希望能像他一樣通過電競來改變自己的命運。
“這些能主動來找我的伙伴們,都是一批特別樂觀,開朗的人,他們想要走出那個世界。”
對于這群小伙伴,七仔除了會幫忙聯系公會,為他們提供直播所需要的基本設備外,還會將自己的經驗分享給他們:“他們來找到我的時候,我都會跟他們說開心最重要,但我也把會直播的辛苦,打職業的辛苦,跟他們講得很明白,如果以后真的想要以此為生的話,那一定要做好吃苦的準備。”
像一開始燃茶和大頭幫助七仔一樣。如今,七仔也想要幫助這些伙伴們走出來。但他也明白,個人的能力始終有限,想要幫助像他一樣的人還需要更多人的力量。
從出生起,七仔的人生一直被規劃著。從與生俱來的傷痛,到有了明確的生命倒計時。天生要強的七仔一直苦惱著扮演命運給他安排好的角色,直到他看見了那轉瞬即逝的希望。這一次,他要與其他人一樣,去選擇和決定自己的人生。
小的時候,七仔經常會在傍晚時分,迎著落日的余暉和村子里的朋友們在田間地頭一起騎車。直到7 歲左右,七仔的雙腿逐漸使不上了力氣。當其他孩子都在玩騎車競速游戲的時候,七仔往往是在隊伍的最后,胳膊青一塊紫一塊,慢悠悠地推著車子前進。
后來,看著身邊的朋友都已經摘掉了車后的輔助輪,開始享受雙輪騎行的樂趣時,七仔回到家里,也把自己的輔助輪卸了下來。
“雖然會摔得很疼,但我也要跟他們一樣,我就要追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