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小玲
余顯斌的小小說《巷口的守望》中的小巷,以其獨特的江南風情展現了歲月的滄桑。很深很深的小巷,如同無盡的歲月,歷經風霜雨露而依舊堅韌。石子街道,已經被歲月磨礪得閃閃發光。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位老人,他靜靜地坐在巷口。身邊的大黃狗是他最忠實的伙伴。不管是在陽光下,還是在黑夜里,他們一直等待著一個人的歸來。每當有人問他為何不回家時,他總是堅定地回答,他的兒子會回來的。透過鄰居的揭示,我們得知,這位堅毅的老人是個盲人,他在等待他的兒子,即使患上了阿爾茨海默病,也堅定地等待著。那深深的巷口,是他堅定等待的見證,而他的身影,也成了巷口最為醒目的風景。在故事的發展過程中,女人的出現為老人帶來了幾許溫暖,盡管他始終將女人錯認為他的兒子,但對于他來說,這種期待和錯愕,無疑是他無盡等待中的一絲安慰。
這個故事以江南的雨作為結束,雨水掩蓋了一切,包括那深深的小巷和老人的等待。然而,這份父愛和執著的等待,已經深深地印刻在每一塊石頭上、每一滴雨水和每一顆心中。
《巷口的守望》首先以外部觀察者的視角引入,描述了一個江南小巷的景象和其中居住的盲眼老人。故事隨后將視角轉入老人的內心世界,讓讀者逐步理解這位父親對兒子的深深期待和無盡等待。故事的收尾,又將視角切換為兒子的第一人稱敘事,揭示了兒子在父親去世后的心情和對父愛的深深感慨。這個故事由外到內,再由內到我,視角的轉換,使得主題—父愛的深沉和等待的執著,得以完美升華。
本文對《巷口的守望》進行了深入細致的閱讀和理解,以便在西方經典敘事學的理論框架下進行全面的分析。研究發現,借助西方經典敘事學理論,能夠有效地揭示和闡釋小說中復雜的敘事結構和角色的動態變化。最后,本文對敘事學理論在文學分析中運用時的得失進行了討論,為未來的相關研究提供了新的洞見和啟示。
一、敘事學理論
敘事學是一門專注于故事和敘述的學科。其中一項重要的研究領域便是敘事視角。敘事視角能夠影響我們對故事的理解和感悟。通過變換敘事視角,我們可以從多角度、多層次去探討和理解故事的內涵。
敘事視角是敘事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由敘述者、敘述的角度,以及敘述者的立場構成。這一概念最早由法國結構主義理論家熱拉爾·熱奈特在他的著作《敘述學:敘事理論導論》中提出。首先,敘述者可以是故事中的一個角色,或是全知的觀察者。熱奈特將這種區別歸為敘述者的“內在性”和“外在性”。內在敘述者作為故事的參與者,他們的視角和感受會直接影響到讀者對故事的理解;而外在敘述者,即全知敘述者,有能力提供更全面、客觀的視角,使讀者能看到故事的全貌。其次,敘述的角度。熱奈特將其劃分為第一人稱、第二人稱和第三人稱的視角。第一人稱敘述者提供親身經歷的真實感受,第二人稱敘述者可以增加讀者的參與感,而第三人稱敘述者則可以從更廣闊的視野來看待事件。最后,敘述者的立場,或者說“敘述的立場性”,是熱奈特的另一項重要貢獻。敘述者可能會明確表達自己的觀點和情感,也可能保持中立,讓讀者自己解讀。
敘事學的運用無處不在。我們試比較同主題的《等待戈多》和《長日將盡》。薩繆爾·貝克特的《等待戈多》這部作品以等待為主線,刻畫了人生的荒誕性和無意義性,使等待成為一種永恒的困境。石黑一雄的《長日將盡》這部作品中的時間觀念非常新穎,通過以記憶為線索的敘事方式,讓故事在時間上來回跳躍,揭示出人物的內心世界。然而,《等待戈多》中的等待更多的是抽象和哲學的,與《巷口的守望》描繪的日常生活中的等待截然不同。在《巷口的守望》中,等待更具體、更生動,是對每個人都有可能經歷的日常情境的深入剖析。再比較第二部作品,我們可以發現《長日將盡》的這種時間處理方式,相較于《巷口的守望》來說,可能會讓讀者感到混亂和困惑。而在《巷口的守望》中,雖然也采用了非線性時間觀,但作者更明確地把握住了敘事節奏,讓讀者在追溯敘述者的記憶的同時,不會感到迷失。總之,相對于《等待戈多》和《長日將盡》這樣的抽象和復雜的作品,《巷口的守望》更加接近人們的生活實際,讀者在閱讀時更容易產生共鳴。這篇作品的敘事視角和時間處理方式,使讀者能夠從中體會到等待的甜蜜和痛苦,感受到希望的力量。這種親近生活、貼近讀者心靈的敘事方式,也是《巷口的守望》贏得讀者喜愛的重要原因。
二、《巷口的守望》中的視角轉換
(一)由外向內的視角轉換
西方經典敘事學強調第三人稱敘述既可以有外視角,又可以有內視角。外視角是指敘述者以旁觀者的視角來敘述故事,通常更加客觀和冷靜;而內視角則是指敘述者以故事中的人物的視角來敘述,常常帶有主觀性情感和個人偏見。
在這篇小小說的開頭,我們可以看到作者采用了外聚焦視角,以旁觀者的眼光描述了一人一狗靜靜地坐在巷口的情景。通過對周圍環境的描述,如“那條小巷,是江南常見的小巷,很深很深,深得如同歲月一樣綿遠悠長,鋪在地面的細麻石子,也被歲月打磨得光光亮亮”,作者為故事營造了一種歲月靜好的氛圍,同時透露出淡淡的憂愁,為后續情感的展開和故事主題的鋪墊打下了基礎。這種外聚焦視角在文本的起始部分為讀者呈現了一個客觀的畫面,讓讀者感受到了歲月的流逝和環境的靜謐,引導讀者進入故事世界。
隨后,當女人出現時,敘事視角發生了第一次轉變,從外聚焦視角切換到女人和老人的內聚焦視角。作者通過女人的視角敘述了她與老人的對話和互動。原文中女人俯下身詢問老人:“老人家,太陽很大,怎么還不回家?”老人搖頭:“走的時候,他說很快就回來的。”這處對話揭示了老人對兒子的期盼和等待,同時也暗示了時間的推移。這一內聚焦視角讓讀者更深入地了解了老人內心的情感,包括他對兒子的思念和等待。這種轉變既豐富了故事的情感層次,也使得讀者更容易共鳴主人公的情感。
接著,故事再次以老人的內聚焦視角為主,展現了老人的內心變化和情感起伏。原文中描述了老人在雨中打盹兒,以及他的夢境和期盼:“山子,你回來了?”老人摸著黃狗道:“不是山子,是我做夢了……”通過老人口中的對話,讀者能夠感受到他期盼的深度和等待的堅守。這一內聚焦視角的運用讓讀者更加貼近老人的內心,感同身受他的等待之苦。
上述兩種不同內聚焦視角的交替使用,巧妙地傳達了主人公父子之間的情感,以及時間的流逝和堅守的主題。通過這種視角的轉換,作者為故事增加了層次感和深度,讓讀者更加投入其中,共鳴主人公的情感經歷。
因此,作者在這篇小小說中靈活運用了外聚焦和內聚焦的敘事視角,通過這種轉變,既呈現了客觀的故事情節,又深入探討了主人公的內心世界。這種敘事手法使故事更加豐富和引人入勝,有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和共鳴故事中的情感和主題。
總的來說,由外向內的視角轉換是這篇小小說中的一個重要敘事手法,它通過不同視角的交織,將讀者引入主人公的內心世界,豐富了故事的情感內核。這種敘事藝術的應用使故事更具吸引力和共鳴力,深刻地反映了等待和時光流轉的主題。
(二)內聚焦視角轉換為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
從“那個老人,就是我爹”開始,敘述視角再一次發生變化,即出現了敘述學中所指的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申丹在《敘述學與小說文體學研究》中認為,在這種回顧性敘事中,通常有兩種眼光在交替作用,一為“我”追憶往事的眼光,另一為被追憶的“我”經歷事件時的眼光。這構成了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的雙重視角,即敘述自我視角和經驗自我視角。文本從女人在信里告訴“我”這件事后開始追述往事,“我”的所思所想、所見所聞即為第一人稱回顧性敘事。在文本中,通過“我”的回顧性敘事,我們得知了主人公因犯錯而坐牢,無法回家的經歷。這個視角讓讀者能夠共鳴主人公的情感,感受到他內心的痛苦和對家的渴望。同時,作者使用了敘述自我視角和經驗自我視角,使敘事更加生動、情感更加豐富。這種獨特的敘事方式賦予了文本藝術魅力,讓讀者更深刻地體會到主人公的內心世界。
三、敘事學理論在具體文本運用中的得失
《巷口的守望》是一部描繪了人文情感和復雜生活的小說。運用熱奈特敘事學在分析這部作品時,其優點和缺點得以明顯地體現出來。運用熱奈特敘事學對《巷口的守望》中的多個敘事元素,如時間、空間、角色,以及模式等進行精確的分析,我們能有效地揭示作品的內在邏輯和規則。例如,在處理作品中的時間元素時,運用熱奈特敘事學,我們能夠清楚地分辨出作者采用了什么樣的時間安排,以及這種安排對于作品整體結構和情感表達的影響。然而,運用熱奈特敘事學在解讀《巷口的守望》時,也暴露出了其固有的缺點。熱奈特敘事學在處理具體的敘事現象時過于理論化,過分追求形式和結構的規則性,而忽視了敘事的情境性和歷史性。例如,作者通過復雜的人物關系和生活細節,描繪了一幅鮮活的社會生活圖景,然而運用熱奈特敘事學在分析這些內容時,我們可能過于關注其形式和結構,而忽視了其背后的社會和歷史語境??偟膩碚f,運用熱奈特敘事學分析《巷口的守望》時,其展現出了自身在處理敘事元素方面的優勢,但是,其對敘事情境性、歷史性、社會政治性的忽視,也限制了其對作品的全面解讀。對于我們來說,需要根據具體的文本和情境,靈活使用和調整理論,以期更全面、深入地理解和欣賞文藝作品。
總之,《巷口的守望》在敘述視角的自我轉換中,將這一平凡而又深切的故事娓娓道來。故事從巷口的一抹陽光開始,穿越江南漫無邊際的煙雨,最終在文本結尾處的雨中結束。這種視角的自我轉換使得故事充滿了情感的層次與深度,更貼近了主人公的內心體驗。
文本結尾處的雨與“我”的心情相互映襯,將“我”的遺憾與悔恨表現得淋漓盡致。雨水的灑落不僅是自然界的表象,更是主人公內心情感的投射。這種情感的傳達不僅深化了故事的內涵,也傳遞了對獨居老人深切的同情與人文關懷。通過巧妙的敘事安排,文本成功地引起了讀者的共鳴,使讀者更加投入地體驗和感受故事中的情感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