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 丁云 顏鳳儀
簡雄近期以7 塊錢的價格在網上買到一本《中國古代江南城市史》。他現在都不逛書店了,反正書房里也不缺寫書研究用的基本材料,但他仍要閱讀新出的著述,只不過大數據時代,書都是自動送到“碗”里來的。
出版過《大戶人家》《士風乍起》《浮世的晚風》《浮世悲歡》等書籍的簡雄記憶里,去書店里淘書是有意思的事情。他是當年弘文書店、新華書店、藍色書店等店的“常客”,跟店員、老板都熟,時光荏苒,當年的店員已成領導,當年的年輕老板日漸滄桑。
以前淘書講運氣,也要有“閑錢”。中華書局的《中國歷代史料筆記叢刊》,迄今大概出了200種,近現代的仍在陸續出版。簡雄從改革開放以后開始收集這套書。20世紀90年代,他拿到一筆1000多塊錢的稿費,那時是筆巨款,花了700多塊錢從藍色書店把前面的部分全搬了回去。“弘文書店的老費還幫我補了最初出版的幾種,像王士禛的《池北偶談》,他直接從出版社庫里幫我搞到了80年代出的版本,那書我現在還留著。”而《二十四史》是從新華書店拿下的。回憶那些大部頭的書,從哪里、從誰手中買來,他記憶猶新。
現在他不需要去實體書店淘書,雖然大部分時候他還是在讀紙質書,不用刻意淘,大數據的算法就會自動推薦,想要的書“手到擒來”。但古籍類的通過數字圖書館,及拷貝大量影印書電子版,“這個紙質版絕對是買不起的。”
簡雄淘書、買書,不為收藏,而在用。隨著年齡的增長,以及研究、閱讀的主題越來越專注,他正陸陸續續把肯定不會再讀的書送出去。“大部分送給了母校,有的送給了同事和朋友。”
早年,他因為寫評論文章,要有知識儲備,讀書雜,多為泛讀。再后來,他因對歷史的愛好,專注于讀明清史。因而多年來,他的藏書也在循環,主題也時有調整,書架經常搬動,比如為研究而聚集在書架上的“生活中的經濟學”“商幫文化”等。
有段時間,他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變遷,當時有《走向未來》《驀然回首》等一批叢書,出自一大批后來成為學界中流砥柱的青年學者之手,書他至今留著,也受益匪淺,令他日后能與眾不同地從社會文化史的視點切入,討論傳統文化、討論明清史等。
孩子們現在citywalk,他建議要做做功課。一個破廟、一個破房子有什么看頭?知道背后的故事,才會知道歷史的厚重,知道歷史的厚重還不夠,要靠個人的才、學、識,從自己的角度再去解讀,才會有意思。
他主張大家都去讀點歷史,因為“讀了歷史你就會知道,‘歷史就是昨天的新聞,新聞就是明天的歷史’。”讀歷史,是為掌握歷史的方法。
他對明清的人和事很感興趣,也研究了不少人物,方法就是大量閱讀,“除了讀正史,還要讀大量的史料筆記,從文化史的角度切入,才能寫出好玩的故事。”讀《二十四史》是基本,全套《明通鑒》《明史紀事本末》也必須有,因為“光讀斷代不讀前后,也不行,歷史總歸有個延續。”
他最近看《長安三萬里》,突然覺得唐詩好玩,就寫了《唐詩里的蘇州》《全唐詩里的蘇州刺史群》,還準備寫《〈全唐詩〉里的蘇州詩人》,“蘇州籍的詩人實際有好多,雖然人家早就在京城做官,不在蘇州,但是也有好多在蘇州一輩子,《全唐詩》里都有。”類似的前后代歷史,要有了解。
筆記、別集類,中華書局的《史料筆記》是自學、搞研究的基本。學界公認,唐宋的筆記可以讀完,明清的肯定讀不完。依簡雄看來,宋也讀不完,因而到明清史料,閱讀要“選準主題”,但史料多有多的好處:幾種之間可以互相比對、互為印證。比如人物語焉不詳的生卒年份。據說簡雄寫《浮世悲歡》時,翻遍70余種明清筆記,征引史料包含但遠不限于“歷代史料筆記叢刊(明清)”“歷代筆記小說大觀(明清)”等。
此外,就是通過始終閱讀新出著述,掌握學界前沿研究,基本保持跟國內學界同步對話的水平。

以“用書”為目的的淘書、買書,更具針對性,更有意義
大部頭的叢書,遇到喜歡就可以想辦法收集,不喜歡可以挑著買。比如費正清的《劍橋中國史》,他挑了《明》和《中華人民共和國史》部分,為了解外國人怎么看中國明代。而中華書局的那套《史料筆記》,他后來還是自己想辦法把后一套的版本補齊了。
對于年輕讀者,如果喜歡歷史,他推薦《大家小書》叢書。寫得通俗易懂,也不厚,5萬多字一本,卻是出自從民國至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大家、權威之手,如譚其驤、呂思勉、朱自清、章太炎等人。“比如現在國學熱,里面有章太炎的一本《國學概論》,把這個琢磨清楚就行了。我說到‘史分六家’,可以看章太炎研究劉知幾的《史通》,里面實際就是劉知幾的觀點。”
筆記讀多了,就能讀出趣味。“中華書局的那一套就偏向正史,上海古籍的明清小品是好玩。”《浮生六記》《影梅庵憶語》《帝京景物略》《雪濤諧史》等,上海古籍2000年以后最近一批出了9種,“《板橋雜記》中華書局那套里也有,梁章鉅《樞垣記略·規制》里,因為他在京城做官,談了官制之類,可以補正史的不足。”
簡雄說他最近在研究明清的夜戲,“沒有擴音器,演員唱堂會都靠吼,那是厲害。”“明朝沒有專門的戲院,但到了清朝就船上演,坐船看。”“明朝沒有專門的公演劇場,但是有了走江湖的公共劇團。李漁到蘇州來,為此在百家巷住了好長時間。”類似這種內容,都在史料筆記里。
自媒體對內容的生產,及對傳統文化等主題的關注,也讓很多非專業的年輕人開始懵懂走進歷史。簡雄告誡年輕人做傳統歷史文化內容時,一定要比對,不能孤證。像蘇州傳下來的方志,時間多有錯誤,人倒確實是這些人。怎么比對?越早的越好,比如說唐的,最好看宋的,時間越靠近越好。研究歷史,最重要是從第一源頭讀起。
“蘇州的府志一脈相承,一般缺乏考訂,有的是抄錯,所以不能一拎出來就用。”“《吳郡志》上會把唐刺史的年代搞錯,因為唐朝皇帝不像后來的皇帝,一輩子就用一個年號,他們喜歡換年號,元和、大和、太和,連著三個‘和’就能把人搞暈菜了。”即便正史上,也是會有錯的。
歷史,如果僅靠一個人的說法來佐證,太偏頗。簡雄提及,昆山志有本《昆山新陽合志》,因昆山在雍正年間一分為昆山、新陽二縣,到了乾隆年間又合起來。志里提到說,湯顯祖的《牡丹亭》是在昆山他同學徐應聘家里改的。“這是昆山縣志上的孤證,但是一看那玩意兒就是假的,一個,它是清朝的志,第二,孤證編得太像了,說為什么最后取名《牡丹亭》,本來叫《還魂記》呢?因為徐家遍種牡丹,給了湯顯祖靈感。”明代湯顯祖和沈璟之間有戲曲論爭,沈璟是吳江人,所以湯顯祖來沒來過蘇州,都難說,更難說有沒有來住到同學家改《牡丹亭》。湯顯祖的多種年譜里,根本還提到來過蘇州。但湯顯祖在南京做官,他究竟有沒有跑到蘇州來玩,或只有極少數人知道他來蘇州了,也未必。“只能說這個是孤證。類似《史料筆記》中的這種,也要謹慎。”好幾種年代比較相近的筆記里都提到,可信度就高了。而這類故事,正史上是肯定不會寫到的。